西泽尔再次醒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见。黑色沙丘起伏绵延,像是凝固的波浪,一道一道渐行渐远,直至与浓郁的红色天空相接。他慢慢爬起来,空旷阔大的静寂之中,只有细碎砂砾从他衣服褶皱中滑落的轻微响动,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在他耳边回旋,犹如轰鸣。他想起来,他大概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他终于找到了楚辞,可是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长途跋涉所造成的体能衰减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意识,他甚至觉得刚才所谓的遇到楚辞很有可能是他的大脑所产生的幻觉。可是不论是梦境还是幻觉,这都不是真实。这是死亡的征兆。西泽尔想继续往前走,可是精神力场中呈现一片混乱状态,仿佛刚才砂砾滚路的嗡鸣并未停止,在他的精神力场中不间断的回响着。他知道这是精神力场感知和身体感官开始出现的混淆的缘故,他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糟糕,水分在流失,精神意识混沌,也不知道他在这片沙漠已经行走了多久,还能不能走得出去。沙丘上留下他的脚印,他再回头看时,那歪歪斜斜的脚印只延伸出去一截很短的距离……脚印正在消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如果是以往他还会思考一二,但是现在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哪怕只是动一个念头。只走了一会,他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这时候精神力场竟然清明了一瞬,而在那一瞬间之内,他仿佛感知到了明亮的、梦中幻影一般的极光。幽幽萤火一样迷离色彩,没有边际,绵延着、追逐着,像是一阵流动的风。他知道,他再一次出现了幻觉。因为这种感知状态,是复合了楚辞的精神力场。他再次使劲摇了摇脑袋,想将着幻觉驱逐出去,从混沌中找寻回一丝清醒,可是他的精神力场喧闹着,在那片极光之中徜徉,无法解脱。西泽尔只好收回了精神力场,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砂砾,盯得久了,那砂砾宛若生出了一圈一圈的纹理,在不断的旋转,令人眩晕。在这里,时间仿佛是凝固的。他也不知道他已经在沙漠中走了多久,而距离他上次进食又过去了多久,因为缺水和疲惫,他已近感觉不到饥饿。他伸手摸向口袋,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块脏兮兮压缩能量块,拆开锡纸包装扔进嘴里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对。刚才在口袋里翻找的时候他将枪拿出来放在一边,找到能量块之后就又塞了回去,可是枪的重量……似乎不对?他立刻将铅弹枪掏了出来,弹出弹夹。空了一半!铅弹枪的弹夹可以装载八颗子弹,但是他记得很清楚,他的弹夹是满的,现在却只剩下四颗。他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举目远望,可是周围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他又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了自己当时装弹夹的过程,确认自己确实装了八颗子弹进去无疑之后,他才慢慢地,将弹夹重新按了回去。装满的子弹少了一半,因为他在梦里分给楚辞四颗。那不是梦……他真的遇见楚辞了。那么刚才的精神力场产生的复合,是不是也不是幻觉——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他的精神力场就张开出去,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感知到那抹极光。“消失了?”西泽尔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消失……”他站直身体,再次整理自己的精神力场,嗡鸣声依旧存在,但他却不管不顾的往前走去。如果楚辞真的在附近,那么他一定,必须找到他。但他的体力只能支撑他走出去一小段距离,后来他每走一会就要停下来休息,连视线都开始模糊,精神力场像是失去了星网信号的通讯频道,充满了无意义的杂乱电流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前方有一块焦黑的石头,差点被那石头绊倒。这是他在沙漠中走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除了黑砂岩意外的东西。他的思绪模糊不堪,一会思考着,是否应该靠着这块稀有的石头休息几分钟,一会思考着,距离自己死亡还有多久。据说人在死之前会走马灯。西泽尔想,不知道会在濒死的幻象之中,看见什么。他抬起头,在黑红交接的地平线上,看见了一颗小白点。他无法回忆起一分钟之前那颗白点是否就已经存在,但是当他使劲的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之后,白点依旧没有消失。他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脚,朝白点的方向走了过去。沙丘的坡度开始诡异的变得陡峭,他步履踉跄,一不小心就从沙丘上滚了下去,视线中黑红颠倒,缓和融化成雾蒙蒙的玄白一片,头昏脑涨之中,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黑色沙漠仿佛进入了漩涡,漩涡之中,是一架巨大的白色星舰。它已经坠毁了,只余下大半个残破的躯体横呈在沙漠的漩涡之中,周围散落着苍白的碎片,曾经是它的一部分,现在是它的坟墓,和祭品。西泽尔莫名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他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古董号!这是坠毁的古董号,他在刘正锋的记忆中见过这架残破的星舰,楚辞就是在这里杀死了刘正锋,而这里,也就是他和楚辞想要去探索谜底的地方。西泽尔莫名觉得楚辞就在这附近,他围绕着残破的舰体缓缓走了一圈,神情逐渐古怪起来,如果这架名为古董号的星舰是坠毁,那么它保存的……也太完整了些。碟部和甲板只损毁了不到三分之一,对接舱门封闭着,旋梯歪七扭八,布满锈渍。西泽尔展开精神力场去感知,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感知到。就仿佛……面前的硕大星舰残体并不存在一般。他慢慢的走上了旋梯,几百年前金属骤然承载了重量,发出“吱呀吱呀”的危险声响,西泽尔一步跨上最后一级,然后抬手,去拧了一下对接门的手动阀口。可是出乎他预料的是,那扇古老陈旧的对接门竟然就这么被他打开了。可是门后却是一团氤氲的黑暗。像一个黑洞,门外的光一照进去,就仿佛被吞噬了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西泽尔在口袋里找了半晌,没有找到照明的东西,只找到了两把枪。他想了想,朝着对接舱门的轴承上开了一枪,“砰”一声闷响,金红火花四射,门内的事物在这一瞬间之内被照亮,光明一闪即逝,西泽尔只大概看见,门后似乎是一条走廊。他将枪紧紧的扣在手里,往前走了一步。仅仅只是一步。可他脚下踩到的却仿佛不是地面,而是云朵,或者虚空的崖——他倏地坠落下去!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到了某一刻终于落地,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黑暗的视界之中,仿佛切进来一缕光。西泽尔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光走过去,然后他发现,那光来自于一扇虚掩的门。他想走到那扇门跟前去,可是那门似乎距离他很远,他不停地往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越来越远。“砰”一声闷响。像是被谁推了一把,门悠悠然的开了,但那光似乎并不是自然光,而更像人工照明,大片的光明和黑暗衔接起来,西泽尔发誓,他从未见过像此刻眼前般,这样神奇的景象。他站在一条走廊的尽头,可是这条走廊并非横平竖直,而是首尾连接,像一条衔尾的蛇,在这里,空间曲折、交叠、重合,走廊上的门扉错落着,洞开的那扇门里涌出白色光亮,将和它垂直成九十度的另外一扇门照亮。那扇门里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细听像是打斗,可是这架在沙漠中沉寂了几百年的坠毁星舰里,怎么可能有人?西泽尔再次尝试走向那扇有光的门,却依旧无法抵达。接着,和透着光亮的门垂直的门也开了,一道人影奔逃出来,冲入了有光的门里,这一刹那,白光像是溶溶的雪,照亮了那人轮廓精致秀气的侧脸,还横着三道血口擦伤。“楚辞!!!”西泽尔伸出手,朝着那扇门奔过去,可是那扇近在眼前的门却又仿佛远在彼岸,他永远无法到达。又一道人影大步走了过去,追着楚辞进入到那扇有光亮的门中。西泽尔一瞬间认出来,那是刘正锋。“林楚辞——”可是他的声音就像是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又一道光亮切割进来,西泽尔看见了第三道门,这三道门互相垂直着,就像是搭起来的积木,可是门开后内里却另有乾坤。西泽尔又往前走了一段,正好可以看见,那扇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古老的石英钟表。石英钟表的已经坏了,指针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区域内来回跳动。第二扇门忽然被推开,楚辞从里面飞快的跑出来,投身进入了第一扇门。而就这这时候,西泽尔脚下的地面就像是转动了某种齿轮,忽然颠倒过来,他整个人也就跟着颠倒过来,头朝着虚空再次坠落下去。他口袋里的东西也跟着掉了出去,可是不管是他,还是他掉落出去的东西在这一刻都仿佛变慢了,他清楚地看见走廊上那三扇门也开始变动,门内的景象也跟着开始变换,就像是一个被转动的万花筒,或者场景嵌套的摆件,拧转开关时,里面的场景就会随之改变。西泽尔又落回了地面上。他站起身来,却看见刚才从自己口袋里掉落出去的东西,一把铅弹枪、一把电磁脉冲枪、团成一团的压缩能量块包装锡纸、坏掉的机械手表等等全都落在了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而门口的景象旋转停止的一刻,那把电磁脉冲枪正好掉进了第三道门石英钟表之下摆放着的,桌边敞开一条缝隙的抽屉里。西泽尔的目光骤然一凝,他明明过不去走廊的门口,可是为什么刚才从他口袋里落出去的东西却竟然掉进了房间里?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场景变换?第一扇门再次被推开,楚辞从里面走了出来。刘正锋不知所踪,他回过头,看向了走廊尽头。“楚辞?”“楚辞!”“楚辞——”西泽尔又叫了几声,从声嘶力竭的喊叫到无奈的、痛苦的微弱。楚辞若有所感般,朝着走廊尽头走了过去。一步,两步,三步——“林楚辞……”西泽尔的声音因为呐喊而沙哑,他的眼睛逐渐红了起来,他伸出手,几乎与缓慢的走过来的楚辞只有很短的距离,可是他却什么都触碰不到。咚!闷响声传来,楚辞立刻后退,躲进了第一扇门里。西泽尔连忙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等待再一次的场景变换。他心中默数着,每六十下一停止,而当他数到第三十五分钟的时候,环形走廊的场景再次变换,他毫无征兆的往下坠去,过了大概一分钟又回到了平面上,而这时,第三个房间的场景尚未转换完毕,就在正准备跳过去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最好不要让他看见你。”西泽尔惊了一跳,他立刻回头,同时用力拽下防风服袖口的拉链锁扣捏在手中。“不要紧张,我是为了你好。”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身形挺拔,很随意的将外套披在肩膀上,那外套似乎很久了,袖口边缘都有了白色的磨痕。他轮廓清瘦,神情却很温和,有一双明光曜曜的深邃眼眸,犹如黑天星火。“你是谁?”西泽尔警惕的道,“为什么会在这?”男人轻轻的叹了一声,道:“你来了。”西泽尔狐疑道:“你知道我要来?”男人抬起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认真的道:“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我来了’。”西泽尔:“……???”“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一位‘时间旅行者’。”男人修长的手指支着下巴,自顾自道,“可你似乎不是?你从哪个时代来?”西泽尔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却好像什么也听不懂了。男人笑了笑,道:“我换一个说法,现在是什么纪元,多少年?”西泽尔皱起了眉,却还是道:“新历,宪法纪年四十三年。”“新历应该是在银河纪年之后,他们重新计算的时代年份,”男人道,“看来你真的不是。”“什么不是?”“有意思,”男人兴致盎然的道,“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来这里,又想得到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得到,”西泽尔眉头深蹙,“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探查某件事的真相而已。”“什么真相?”“你到底是谁?”“你来这里,一定是因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移民星球、坠毁的星舰……而我就出现在这架星舰里,”男人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是谁?”西泽尔看着他,这一刻他脑海中思绪急转,一个念头惊电一般劈在了他的脑海中,可又被他下意识的否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男人:“你……你是——”“请允许我介绍自己,”男人风度翩翩的行了一个古老礼节,“我叫阿瑞斯·L·白兰,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当然,”西泽尔震惊的道,“我当然知道您的名字。”“但我猜测,你所知道的只是我名字的一部分,而非我的全名,”阿瑞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对吗?”“我不知道,您姓白兰……”西泽尔脸上惊讶的神情仍旧未去,“而且,您和我在L纪念馆见到的,似乎并不一样。”“纪念馆有些记忆是他们合成的,那个年代精神成像技术不成熟,所以哪怕合成记忆里人的形象失真,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阿瑞斯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姓氏,这是我终其一生都想要摆脱的东西,现在看来我成功了。”他眨了眨眼:“全联邦的人都不知道我姓白兰。”西泽尔:“……”环形走廊上似乎横在经历一场剧烈的战斗,枪声、咒骂声、重物砸地的响动络绎不绝。西泽尔下意识的回购头去看,他知道楚辞正经历一场和刘正锋的殊死搏斗,刚才阿瑞斯·L忽然出现所带来的惊讶情绪逐渐消退,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走廊的房间里。阿瑞斯在他身后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过去。”“可是——”“你认识他们?”阿瑞斯问。西泽尔点了点头。“你为什么会降落在这个时间节点?”“我不知道,”西泽尔再次将目光投向走廊,艰难的道,“我真的,不能见他吗?”“最好不要,”阿瑞斯道,“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你贸然出现在他面前,可能会导致他的记忆产生混乱。”“可是我刚才在外面,”西泽尔急迫的道,“已经见过他一次了,我以为那是在做梦,但那是真的。”就在看到刘正锋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他真的在沙漠里遇到了楚辞,可那并不是和他一起来霍姆勒的楚辞,而是两年前为了狩猎刘正锋,被风暴意外卷进“漆黑之眼”的楚辞。“他大概率会忘记,”阿瑞斯凝重的道,“或者就像我刚才说的,记忆会出现混乱。但是忘掉的记忆也并不绝对,也许某一天他会再次想起来。所以如果你多次出现在过去的时间节点中,他的记忆大概率有问题,最后导致他怀疑时间的真实性,精神错乱。”“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看着西泽尔,“虽然我们有时候自大的掌控时间、欺骗时间,但是一定要尊重时间。”“他……他应该会忘记。”西泽尔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走廊,“可是,这个走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瑞斯路露出一抹笑容,道:“因为,这就是‘时间’。”“有形状的时间,”他说道,“能看的见的时间。”“那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阿瑞斯反问,“不知道,我们伟大的汝嫣教授还没有研究透彻‘时间’这个命题,就去世了。新星历的物理学家们,难道也没有此类的研究成果?”“或许有,但我不清楚,”西泽尔道,“我的物理学的并不好。”“没有关系,”阿瑞斯说道,“在我看来,自然科学都很难,研究学者们学习还可以,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看见就觉得头疼了。”他话音刚落,第三间房间门忽然开了。满脸是血的楚辞拖着一个巨大的纤维袋子走了出来,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步,再次朝着走廊尽头看过来。阿瑞斯轻轻“咦”了一声:“他的精神力场似乎很特殊?”西泽尔迟疑了一下,道:“他是我见过的,精神力等级最高的人。”“是吗?”阿瑞斯随口说着,话音忽然一顿,脸上逐渐显露出疑惑的神情来,“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孩子。”西泽尔讶然道:“在哪里?”“想不起来了,”阿瑞斯甩了甩脑袋,笑道,“这就是穿越太多次时间的后果,我临死的时候,记忆早已混乱不堪。”“您——”“不必惊讶,”阿瑞斯温和的道,“没有哪一个人类能够逃脱自然的规律,除非他不能被称之为‘人’。”“可是您现在不是……”西泽尔说着,这才发现阿瑞斯的身体似乎只是一道投影,并没有实体。在黑暗的时间边界中,加上他有心防范,并未靠的很近,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阿瑞斯低声道:“我只是,一段数据化的记忆而已。”“人的记忆,”西泽尔愕然,“怎么可能数据化?”“神经元网络接驳技术,”阿瑞斯笑着道,“伴随着精神通感的问世一起诞生,但是前者一经研究出来就被研究者雪藏,因为她觉得这会造成人类为了追求生命的永存而不停地更换肉体,会产生无数的伦理、法律问题,所以就将其尘封在了实验室里。”“汝嫣教授……”“准确来说还有我的兄长拉斐尔·白兰,他倒是希望这项技术可以得到推广,但是他手中的资料数据并不齐全,所以只好就此作罢。”西泽尔听见他轻描淡写的说出一个一个只存在于历史中的名字,历史上那个年代熠熠生辉,可是光辉与灿烂背后,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秘密,需要将那坚硬的黄金铠甲一般的外壳砍多少下,才能将真相大白于世界?他几乎不受控制的再次看向了环形走廊上的楚辞。这是他想来的地方,是他想要探寻的真相。可是到头来却竟然成了他们隔着时间的壁障相见,他站在彼岸看着,看着他离开。西泽尔对阿瑞斯道:“他会出不去吗?”阿瑞斯却反问:“他出去了吗?”西泽尔点了点头。阿瑞斯转身往黑暗深处走去,不多时,西泽尔看见环形走廊再次变换,出现了第四扇门,楚辞将那扇门推开,那里面是一间发射舱室。阿瑞斯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他离开了。”西泽尔回过头去,看着像是黑夜一般的时间虚空中逐渐显露出来的人影:“那我呢?”阿瑞斯的面上却再次露出茫然的表情:“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你?”“可是我没见过您,”西泽尔疑惑不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我不知道,”阿瑞斯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我的记忆太混乱了,但我总觉得,既然你来到了这里,既然我在这里找到了你,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你要离开这里吗?”他抬起头,问西泽尔。“我想回到我自己的时间节点去。”“我可以送你回去,”阿瑞斯对西泽尔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你是来探寻什么真相的?”西泽尔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道:“您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我说过了,”阿瑞斯道,“这是可以看见的时间。”“您在偷换概念,我说的不是‘走廊’,”西泽尔低头看向周围黑暗的虚空,“是‘这里’。”“你根本就没有相信我吧?”阿瑞斯砸了砸嘴,笑道,“年轻人,冒险的过程中,如果什么都不愿意相信,是不能体会到冒险的乐趣的。”就在西泽尔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下一秒却道:“我管这里叫做‘时间的走廊’,更准确而通俗的说,是在时空穿越机器里,或者也可以说,是在时间之外。”“自然界有很多神奇的地方,”阿瑞斯说道,“比如时空畸变,除了精神通感之外,汝嫣一辈子都在研究这个东西,这也是她未出世的杰作之一。”他说着,随意而散漫的耸了耸肩:“最后都便宜了我。”“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意图掌控时间或者玩弄时间,最终酿成的苦果,只能自己承受。”西泽尔沉声道:“什么苦果?”“你看到的,”阿瑞斯的声音很平静,“坠毁的星舰、毁掉的星球、还有那些死掉的人……这一切。”“包括您自己吗?”“对。”他沉默着,倏然笑了一下,笑意灿烂却转瞬即逝,轻声道:“我的死亡并不算什么,但不论是在我死之前,或者死后,我都想要告诉世人一些什么。”西泽尔看着他,问道:“北斗学院的179基地为什么会看到古董号坠毁的场景?”“你见到了?”阿瑞斯挑眉。西泽尔摇头:“不是我看见的,是别人告诉我的。”“是我去了未来,”阿瑞斯笑眯眯道,“将这个场景写在了云照的日记里。”“可是您怎么能预料到,去到‘深渊’的人就一定会认出那颗移民星球是霍姆勒?灾厄纪后雾海和联邦隔绝多年,去过霍姆勒又去进到179基地的人,这种概率非常非常小——”“我只是随便写一下,”阿瑞斯摊手,开玩笑似的道,“哪里想得到,竟然真的有人这两个地方都去过。”西泽尔:“……”“而且现在就站在我面前。”西泽尔摇头:“我并没有去过‘深渊’。”阿瑞斯忽然道:“你的眼睛是绿色吗?光线太暗了,我采集不到你的面部信息。”西泽尔愣了一下,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吗?”“是。”阿瑞斯又一次道:“我还是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甚至深深地皱着眉,打量了西泽尔半晌。西泽尔不想纠结这个问题,试探着道:“您真的只是随便一写?否则您为什么要专门去一趟未来。”“那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穿越时间,”阿瑞斯笑着道,只是他虽然在笑,眼底却并没有笑意,“我去未来,只是想看看我想要拯救、想要保护的人,最终结果如何。”“怎样?”“他们只能藏匿于地下,”阿瑞斯道,“一辈子,甚至时间更长,也许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十代如此。”“为什么?”西泽尔几乎是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古董号会坠毁?我知道它是被粒子炮击落的,可是为什么联邦历史上甚至都没有任何关于古董号的记载,包括你的过世时间,一切都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瑞斯抬了抬眼睛,问:“这是你来到这里,想要探查的真相?”“是。”西泽尔毫不避讳的承认。阿瑞斯看着他一会,倏然笑道:“真可惜,如果你是一个‘时间旅行者’,那我们的谈话或许会很有意思。”“我去未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了深蓝航线的记载。”他道,“可惜,你们看到的深蓝航线并不完整,并且有错误……如果你见过完整的、正确的深蓝航线就会知道,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并不是雾海,而是银河系。”西泽尔诧异道:“您探索过银河禁区?”“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阿瑞斯语气尖锐的道,“银河系是人类生命诞生之所在,却因为基因异变就要被称作‘禁区’,这个名字是为了掩饰什么,掩饰基因异变其实是人类自己所造成的灾祸?”西泽尔愣了一瞬,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基因异变是——是什么?”阿瑞斯道:“是基因实验导致的。”西泽尔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可是,基因异变发生的原因不是至今都没有找到吗?无数科学家前仆后继的研究,这是目前无法攻破生物科学命题!”“你知道为什么无法攻破吗?因为异变,本来就是依照人类的基因序列所产生的研究成果,”阿瑞斯语速飞快地道,“为什么人类要离开银河系,就是因为经历过第一次末日危机之后银河系才成为了所谓的‘禁区’!你知道第一次末日危机是什么吗,是比灾厄纪还要严重一百倍、一千倍的全人类范围的异变,你以为,那次末日危机是什么造成的?“宇宙未知病毒吗?还是外星人是?都不是,是人类发明基因药剂之后,发现改变基因就可以拥有力量、财富等等的一切,所以滥用基因改造实验的后果!”西泽尔依旧在震惊之中,阿瑞斯做了一个长叹的动作,但是他的嘴唇里并没有气息,透着无边的寒冷:“银河禁区之所以叫做‘禁区’,就是因为这段历史被掩埋在那片废土之上……我们的联邦,还有丛林之心,并不想让公民们知道这段历史的真相,以及,基因实验从未停止。”“可是,”西泽尔眉头紧锁,“虽然叫‘禁区’,联邦并未禁止继续对银河系的探索,这些年有不少星舰都在沿着深蓝航线继续深入探索——”他说到这里,在阿瑞斯讥诮的目光中,声音骤然停顿。因为阿瑞斯刚才说过……深蓝航线并不完整,而且,存在错误。“你们的星舰探索的根本就不是银河系,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星域,几十年上百年的探索工作不过都是做出来的样子而已,毫无意义!”这片黑暗里,两人沉默了许久,西泽尔才出声道:“所以他们伪造您的死亡,击落古董号,就是为了掩埋这些……历史的真相?”“当然不止,”阿瑞斯的语气忽然激烈,“你以为,是谁批示了古董号的探索任务,如果不经过他们的允许,我的星舰怎么可能启航?”“那是——”“是银河系的废土之上,遗留下来的基因数据,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可惜我太愚蠢,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所以他们用粒子炮击落古董号,想要谋杀你,和星舰上所有人?”“我以为我能拯救他们。”阿瑞斯平静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