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楚辞愣了半晌。直到风再次将桌上的纸页吹得哗啦作响,他才想起来穆赫兰元帅刚才问了什么。他迟缓地点了点头。穆赫兰元帅道:“你伯母喊你下去吃午饭。”楚辞“哦”了一声,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抬手将相框压了上去,离开这间屋子前,恋恋不舍地,再次看了一眼那张照片。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了一声“伯父好”,穆赫兰元帅点了点头,其实他们在穆赫兰夫人的通讯屏幕里见过,并不算非常陌生。楚辞转身往楼下去,穆赫兰元帅却走进了书房,正好和他擦肩而过。他走到了桌前,桌上的纸是一些他上次回来的时候带的陆军内部调令,现在调令都已经执行,这些东西都成了废纸,但是他自己不扔也不会有人动他的东西,只是今天早上谢清伊在给楚辞收拾屋子的时候顺手就让管家把其他房间的清洁系统也都打开了,而她本人又不喜欢室内恒温系统制造的气流风,于是管家便将书房的门窗都开着,桌上的文件就不慎遭了殃。穆赫兰元帅的眸光落在压在纸页上方的相框上。原本这张照片也在柜子深处,想必也是清洁的缘故,佣人拿出来擦过,老旧的木质相框沾了清洁剂就要自然风干,于是就暂时没有放进去。照片上的两个人还很年轻,大约三十岁上下的模样,就像现在的西泽尔。他还清楚记得这张照拍得很早,他还没有和谢清伊结婚,有一次放假他们去春秋星系的洛嘉星玩,这颗星球地表多山,因此开发了许多山地项目,他和林开着山地车一路从峡谷的这头走到那头,乘着旷朗稀疏的风。夜晚在山谷里露营,没有街灯和霓虹的天空是纯净的墨蓝,群星璀璨,银河如幕。篝火熊熊燃烧,照红了两个在旅途中年轻人疲惫却兴奋的脸庞。“这种山地车体积实在过于庞大,”林点评道,“用途嘛,也只有这种自然地形才能开,其他时候根本用不到。”奥布林格·穆赫兰解释道:“山地车的原模型本来就是军用越野。”林忽然道:“回去把你这台车送我,我给你改造一下,装个推进器。”奥布林格点头:“可以。”林正待露出欣喜的神情,却听见他继续道:“但没必要。”林的表情迅速归于平淡,像是按下了什么转换按钮。“为什么要给山地车装推进器?”奥布林格百思不得其解,“开有推进器的山地车,我为什么不去操纵机甲?”“那你为什么不操纵着机甲穿越这个山谷?”“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意义?”林反问,“为什么非得要为每件事赋予一个‘意义’?”他想了想,似乎若有所思,但实际语气戏谑:“如果非得要说‘意义’的话,那就是我想这么做。”“那你自己去。”“我的精神力等级又不够格成为机师。”林笑道,“虽然我对成为机师没有兴趣,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我唯一不能做到的事情。”奥布林格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嘲讽。虽然表面嘲讽,但他其实内心对这位朋友却极度敬佩,奥布林格·穆赫兰已然足够优秀,但他的朋友却令他也心甘情愿称之为天才。他和杰奎琳是同期,因此核心工作研究是基因学,但是他同样是一位登峰造极的机械工程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上次作为顾问科学家去旧月基地参观的时候,顺手帮训练场的机修师修好了一架M1机甲。这种型号的机甲刚刚服役没多久,连机修师都没有研究透彻其内在构造,但他却只是看了说明和图纸,就明白了新型动力系统的运作原理。……只是他天才的脑瓜子里总是时不时的冒出一些类似于“给山地车装推进器”之类异想天开的主意,着实令人发指。“话说回来,我们出发的前两天就是情人节,”林缓慢地道,“你有没有约到清伊出去约会?”奥布林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皱起眉道:“你为什么不叫她谢小姐,我记得你和她不熟。”“现在很熟了,”林轻快地道,“我上周在风声公园遇见她,我们聊了一会天,发现我和她都喜欢余松的书,你知道,有共同爱好的时候话题总是进行的很愉快,她还约我下个月去他们学校社团举办的戏剧交流论坛。”奥布林格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从“戏剧”这个关键词上回想起来余松是谁,貌似是上个纪元的作家,但他对此人的了解,仅限于上学的时候选修来一门凑学分的文学史论课本上三言两语,该门课程学的他非常痛苦,上完第一节 课回去就把帮他选课的室友制裁了一顿,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选课,大概是因为忙着打某个新上市的游戏吧。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半晌,蓦然道:“不行,你不能再去见她了。”林刚喝进口中的水直接喷了出去,奥布林格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这个洁癖的毛病也烦请控制一下。”林在他刀锋一般冷厉的目光中毫不顾忌地用袖子擦了一下嘴,“你追你的姑娘,我交我的朋友,我们之间又不冲突。”“不行,”奥布林格坚定摇头,“万一她喜欢上你怎么办?”林嘻嘻哈哈地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穆赫兰准将,这就不自信了?你马上就要成为联邦陆军现任最年轻的将军,怎么一点将军的气势都没有?”“又不是联邦最年轻,”奥布林格遗憾地道,“上学的时候全学校都是靳昀初的传说,现在工作了还要被她压一头,真没意思。”“你要允许别人比你厉害,”林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或者承认自己的普通。”奥布林格瞥了他一眼,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第一个不信。”“这有什么不信的,”林漫不经心道,“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奥布林格刚要反驳,却听见他继续道:“不对啊,你上周不是打算约谢小姐去看电影吗?怎么还和她不熟。”奥布林格沉默了几秒钟,冷沉地道:“我约了,但是她说有课,拒绝了。”林“嗤”地笑出了声。彼时谢清伊正在瓦蓝得大学攻读社会金融学博士学位,但就林所知,她一周根本没有几节课,奥布林格如果要赶在她上课的那个时间点恰好约她出去,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极其低,所以也许只是谢小姐用来拒绝他的理由而已。林摇了摇头:“奥布林格,你这是个废物啊。”奥布林格表情阴沉下来,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他。“也许你应该投其所好。”林说道。“你又没有谈过恋爱,”奥布林格乜着他,“这是哪里来的论调?”“我虽然不赞同恋爱和婚姻,认为这是对个性的一种抹杀,但是我并不抨击,相反地,我还会祝福你们。”他喟叹了一声,“一个人多自由啊。”奥布林格依旧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愉!膝!林借机拍了一他的脑袋:“嘿,不要想这件事了,你一定能追到谢小姐。”奥布林格躲开他的恶爪,道:“你怎么又叫她谢小姐了?”“不是你说我不能和她很熟吗?”奥布林格:“……”他冷静地道:“可是你虽然改了称呼,实际已经发生的事情却并未得到改变,你和她就是比我和她熟悉。”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心中确实有些嫉妒。“那怎么办?”林耸了耸肩,“我只能在你面前表现得和她不熟。”他开玩笑道:“或者你等一等,等到我发明了时光机器,就穿越回上个周末改变当时。”“那我还不如等首都星爆炸。”林哈哈大笑。等他笑完,奥布林格忽然道:“你这只手袖子刚才是不是擦过嘴?”林随口道:“好像是吧,我忘了。”说完他意识到了问题,他这位朋友是个洁癖,用擦过嘴的袖子去搂他的脖子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于是林默默收回了手,在奥布林格暴走之前,起身溜之大吉。其实溜也不能溜到很远的地方去,因为虽然是自然旅游区,但是夜晚的山谷空寂无人,依旧存在未知的危险,就是围绕着篝火进行幼稚的追逐游戏,到最后奥布林格已经累了,但是林却依旧神采奕奕,奥布林格只好放弃,追不上也就算了,就算追上了,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是从学校事情就开始接受系统训练的军队预备生,一直到现在已经在军队任职好几年,但是林的体能和体术竟然还是都比他好。这真的很离谱。最后两个人躺在篝火边看天上的星星。星河流转,璀璨光芒一闪即灭,有时候能看到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你在看什么?”林一骨碌爬起来,想要去看悬浮在奥布林格面前的光屏。奥布林格立刻将终端合上了,林却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但他生生地忍住了笑容,严肃道:“我看见了,你在看余松的书,谢小姐最喜欢的是《俗物》,但我建议你从《慈悲地》先看起,因为这本最能体现他的个人风格。”奥布林格板着脸嘲讽:“你什么时候改行去做文学顾问了?”林再也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半晌,他道:“好了,明天早上还要赶路呢。”……“你快点,来吃饭了。”穆赫兰元帅回过头,圆形楼梯上站着谢清伊,他心爱的姑娘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可是但是为他出谋划策的朋友,却只剩下几张照片而已。他将照片放回了柜子里原本的位置,道:“来了。”楼下的餐桌旁已经坐了西泽尔和楚辞,穆赫兰元帅瓮声瓮气道:“艾黎卡又不在?”“不是告诉过你她去凛江星系工作了吗。”谢清伊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忘了……”“你见过阿辞了吧?”谢清伊问。穆赫兰元帅点了点头,看了楚辞一眼,嘀咕道:“不是个男孩吗……”谢清伊道:“就是男孩呀,阿辞只是长得漂亮而已。”穆赫兰元帅又看了楚辞一眼,大概是想问他的头发为什么这么长,但是并没有开口,谢清伊却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道:“谁规定男孩子不能是长头发。”她叹了一声:“不过要是这么容易认错的话,以后要是有人来家里,我可得多解释几次。”楚辞倏然道:“您也可以不解释。”“啊?”谢清伊没明白他的意思,“那我要怎么说,说你是我干女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