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楚辞的眉头缓缓皱起,未等他询问Neo这是怎么一回事,Neo就发来了第二条讯息:【宪历三十二年时新月44号基地从基因控制局的实验司转移到了首都星第七十九研究院,联邦第七十九研究院,隶属丛林之心。】……没想到最终还是绕回了丛林之心。楚辞动作很轻地爬起来,拿着终端去了阳台。“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调查新月44号基地?”楚辞好奇地问。Neo有气无力地说:“在我们去雾海的期间,沈昼查到,蜘蛛的一部分零件很有可能是在新月44生产的。”她似乎半躺在**,房间里的灯黑着,唯有通讯屏幕散发出幽微的蓝白冷光,将她苍白的脸照的越发没有颜色。楚辞道:“他这次去康桥星系,也是因为这件事?”“不知道,他没说。”“所以新月44号基地其实和丛林之心有关。”“肯定有关,”Neo的语气隐隐有些烦躁,“但具体是什么关系根本查不到,这群逼人干什么什么不行,保密措施倒是做的挺好……要是我能混进去就好了。”她这么说着忽然看向楚辞:“要不你试试?”楚辞一头雾水:“试什么?”Neo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道:“去谷雨大区,混进丛林之心。”楚辞:“……”他面无表情道:“我爸不让我去丛林之心。”Neo翻了个白眼:“你爸还不让你杀人呢,你听了吗?”“那没有,”楚辞道,“我爸不反对我杀人。”这次轮到Neo无语:“你这从小接受的是什么畸形教育。”楚辞“嘁”了一声以表嘲讽。“你回联邦了?”楚辞“嗯”了一声:“今天刚回。”他停顿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这次回去会留在雾海呢。”Neo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讨厌首都星。”“我也不喜欢首都星,”楚辞嘀咕道,“还是雾海好一点。”“因为在首都星你没办法随便杀人是吧?”“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吗?”闲聊拌嘴过后,Neo倏然问:“你还来首都星吗?”“来,”楚辞应道,“我还要去科技大学办交流学习的结束手续,不能辛辛苦苦在实验室打了块两个月的工,最后什么都没有啊。”“什么时候?”“就最近吧。”结果楚辞没想到,他的“最近”,竟然就是折回北斗星的第二天。“啊?你要去首都星?”陈柚瞪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盯住奥兰多,“你去首都星干什么?”“我今年要开始实习了,后半年会很忙,所以我大伯让我回家一趟。”奥兰多说着停了一下,后半句神那个月压得很低,“……顺便去看看我爸爸。”楚辞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问他:“你去首都星待多久?”“三五天?”奥兰多猜测,“反正开学前一星期一定会回来。”楚辞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陈柚惊讶:“你不是刚回来么,怎么又要去首都星?”楚辞:“……”他去雾海的事情陈柚和奥兰多并不知道,因此他们都以为楚辞这次是从首都星回来的。楚辞用了比刚才决定和奥兰多一起去首都星更久的时间思考自己应该找个什么理由来搪塞过去,最后一点头,道:“我太想我哥了,所以先回来看看他。”陈柚&奥兰多:“……”陈柚憋了半天,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恋爱脑。”“那又怎样?”楚辞不以为然。“不怎么样,”陈柚摆摆手,“要是别人我高低还得逼逼两句,这得是长什么样的男朋友才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哦,穆赫兰参谋长啊,那没事了。”楚辞将陈柚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了穆赫兰参谋长,穆赫兰参谋长笑道:“听你的意思我应该感到荣幸?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时候回首都星?”楚辞沉默了一下,道:“今天。”“哦,”穆赫兰参谋长挑了挑眉,“看来我也没有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要不然你回来第二天为什么就要走?”楚辞:“……”一天后,楚辞和奥兰多一起走出首都星的空港。望着水晶般湛蓝的天空,奥兰多感叹道:“还是你哥比较好,我让我哥来接我,他就让我自己走回去。”“走回去有点强人所难了,我们要不去坐空轨——哦,不用了,我哥把我回来的事情告诉了我伯母,她让管家来接我——”一抬头看到奥兰多脸上嫉妒的表情,楚辞说出了最后半句话:“她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去家里做客。”奥兰多“啊”了一声:“可以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楚辞耸了耸肩,“想去就走。”奥兰多嘀嘀咕咕:“我还从来没有去朋友家里做过客……”这句话让楚辞陷入了沉思,他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我也没有。”他每次去什么地方,必然都是有目地的前行,事情结束后就返回,显得无比忙碌。“那,”奥兰多挠了挠头,“要不你明天去我家玩?”楚辞道:“行。”管家先生将楚辞和奥兰多接回去,今天家里人比较齐全,穆赫兰元帅和桐垣都在,穆赫兰夫人笑着感叹:“真难得,我们家里所有人终于凑在了一起。”楚辞默默提醒他:“伯母,西泽尔不在。”谢清伊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没关系,他工作忙。”奥兰多有些拘谨地向穆赫兰夫妇问好,然后被过头低声对楚辞道:“你怎么没告诉我穆赫兰元帅也在啊?”楚辞无辜:“我又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再说了,他又不是怪兽,你怕什么?”奥兰多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待到了下午,李元帅的副官的过来将他接回去了,穆赫兰元帅望着车道上远行的车子背影,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这孩子了,自从李纾……”他说着,自觉顿住。“怎么,”谢清伊随口道,“你和老李还没有和好?”穆赫兰元帅的神情逐渐淡了下去,他没有回答。谢清伊好笑道:“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过不去?两个人怎么还闹上脾气了。”穆赫兰元帅却摇了摇头,心想,正是因为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所以在某些他们争执的问题上他才不会让步。他对李政这个人再了解不过,舰总元帅脾性温和,为人也擅中庸之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强硬,甚至于,有时候他比暮少远还是固执刚愎,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就再也不会更改。“您和李元帅有矛盾?”楚辞忽然问,“那我明天还能不能去奥兰多家玩。”“和你们没关系,”穆赫兰元帅摆了摆手,“老李要是知道你是林的儿子,估计得跳起来。”楚辞好奇道:“李元帅和您和老林——我爸也是好朋友吗?”“算是吧,你爸那个人,和谁都能说得来。”穆赫兰元帅面上浮起一点笑意,“如果不是精力有限,我估计他能和全宇宙都成为好朋友。”楚辞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在锡林的时候,他们的邻里关系都非常好,要不然马克大叔也不会在辐射雨将临的时候还专门跑过来给他们送压缩能量块。楚辞低低地叹了一声。下午,他在花园里玩猫,小白在草丛里滚了一圈,身上沾满了碎草屑,为了防止它又被穆赫兰夫人骂,楚辞就把它按在地上梳毛,准备梳干净了再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静柔和的女声:“用大齿的梳子能梳得更干净一点。”楚辞手里的动作停住,他缓缓地回过头,身后台阶上立着一位纤瘦美丽的年轻女人,皮肤雪白,容貌绝美,眼睛是少见的银灰色。“桐垣?”楚辞问着,同时心想,他刚才根本没有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嗯。”桐垣微微点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和舅舅舅妈一样,叫我艾黎卡。”“有什么区别?”楚辞一个不留神,小白从他手底下溜走,跑得远远地,还回头得意地看他一眼。“你就等着被骂吧。”楚辞对它说。他回过头,见桐垣还站在原地,于是开口:“你找我有事?”“没有。”桐垣摇了摇头。楚辞绕过她进了屋,走到玄关的时候蓦然想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桐垣。明明他已经在元帅府住得时间不短,但却一直都没有见到过她。虽然穆赫兰夫人时常说是她工作忙碌,但是仔细回想,他刚回来桐垣就会“巧合”地离开,而他离开后,桐垣又会回来,他们仿佛一直都在错过,导致时间这么久了,才是第一次见面。难道她知道什么,一直在避免和自己碰面?可这不符合常理,桐垣是演员,她的容貌随处可见,又何必担心自己会见到她。楚辞往窗外看了一眼,桐垣正在抓着小白继续梳毛,侧脸精致美丽得不似真人,这一抹剪影映在窗幔上,游烟似的缓缓移动,像老电影里,失焦镜头下拍出来的灯影美人。不论如何,楚辞都不能将她和艾略特·莱茵口中,那个手段残忍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次日,楚辞按照奥兰多给他的地址去了李元帅府,李政元帅本人不在,家里只有李夫人奥兰多的哥哥在。李夫人看上去很喜欢孩子,拉着奥兰多和楚辞给他们烤了小饼干,把楚辞吃撑了,午饭都没吃两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奥兰多兴致并不太高,圆圆的脸看上去恹恹的,只有李夫人转过来的时候,他才会挤出笑容。午饭后,楚辞原本要回家去,奥兰多把他送到空轨站台,楚辞刚转身走上台阶,走了几步却发现奥兰多还在原地踟蹰,脚尖无意识地磨蹭着地面,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怎么了?”身前忽然出现了询问的声音,神游天外的奥兰多惊了一瞬,抬起头道:“你怎么还没走?”楚辞皱眉:“早就就看你不对劲,遇到什么事了?”奥兰多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道:“我伯父不让我去看我爸爸。”楚辞想起还在北斗星的时候,他们一起闲聊,奥兰多层提及这次回来想去看他父亲。“为什么?”楚辞问,“他为什么不让你去。”“他说我爸爸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怕我去了受伤。”楚辞又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患有精神疾病的李纾竟然真的伤害过奥兰多,那时候奥兰多才十岁,跟着李元帅一起去疗养院看望父亲,不知道怎么的李纾忽然就发狂了,竟然挣脱了束缚带,差点把奥兰多掐死,还大喊着让他滚。从那之后,未来三年里李政都再没有带侄子去探望过李纾。一直到三年之后,李纾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奥兰多才会偶尔去看望他,但是现在李纾已经认不出奥兰多是谁。“你很想去看他?”奥兰多点了点头。楚辞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按理来说,就算李纾患有精神疾病,但是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奥兰多的母亲,更别说奥兰多的母亲根本就没有出轨,李纾杀人毫无缘由,这个家庭破碎的根源就是他,而且他被关进疗养院的时候奥兰多才一岁,并不是记事的年纪……可是奥兰多似乎对自己的父亲感情非同一般?这个念头在楚辞脑海中一划而过,他蓦然想起来,上次沈昼找到当年星研院那位吴霖副院长,也就是传说中朵莉丝的出轨对象,得到他的证实整件事都是子虚乌有时,他曾将这件事告诉过奥兰多,但是奥兰多当时的反应是怎样的?他好像并不非常意外。只是非常失落,就像现在,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神中却是清明的。就像……他什么都知道。“你要是想去就去呗,”楚辞开口,缓缓道,“难道李政元帅还能一刻不停地盯着你?大不了被他骂一顿。”奥兰多忽然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楚辞。“你看我干什么。”楚辞挑眉,“不会想让我陪你去吧?话说在前面,就算我和你一起去,要是被李元帅知道了你也免不了一顿骂。”奥兰多厚实的肩膀慢慢耸了下来,他轻而缓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大不了被他骂一顿,我们走吧。”楚辞:“……等等,你还真要我跟你一块去?”“对啊。”楚辞“啧”了一声:“我去能干什么?你说说,你大伯骂你的时候你说今天同学来做客,邀请他和我一起探望我爸爸?”奥兰多哈哈大笑,偏过头,促狭地道:“要是我爸再想掐死我的时候,你搭把手救我一命总行吧?林老板不会连一个精神病人都打不过吧。”楚辞:“……”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林老板跟着奥兰多一起去探望他的精神病父亲。疗养院在夜潭大区,人口稀少,环境幽静,首都星最大的几个疗养院和度假山庄都在那里。唯一的问题就是距离中心城有点远,哪怕是乘坐空轨,也得要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时间还是来得及的,”一路上奥兰多都在看时间,做贼心虚似的,“刚才我伯母问我为什么没回去,我说我和你去看科技展了。”他说着从终端里调出一张科技展的海报:“在大学城,你给我记住地址和时间,把这个谎编圆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疗养院,疗养院修建在半山腰上,白色建筑掩映于葱茏葳蕤的碧树之间,山下是大片不见尽头的水域,山色倒影其中。出了空轨就有接驳车,大概是这里太安静了,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奥兰多沉默下来。接驳车很空,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过几分钟就到了疗养院门口,门卫查过两人的身份卡后就将他们放了进去。楚辞跟在奥兰多身后,和他一起穿过一片草坪,进了第三幢圆形白色楼宇。“莫医生,我爸爸最近怎么样?”奥兰多先去找了一个中年医生,医生见到奥兰多有些诧异:“李元帅不是说你最近不在首都星?”奥兰多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我马上就要开学了,最后一个学年会很忙,所以这是我近期最后一次回来了。”医生点了点头,感叹道:“原来如此,你也快要毕业了啊。”“你父亲最近情况还算稳定,”医生笑道,“不过他还是没有办法想起来从前的事,也还是不认识你,你一会见到他不要难过。”奥兰多愣了一下,皱眉道:“我爸爸病情稳定?”“只能说精神状态还好,情绪也比较平和,”医生顿了一下,摇头,“但是要说病情,并没有多少好转,抱歉。”半晌,奥兰多喃喃道:“您不用对我说抱歉,这并不是您的错……”医生以为他是因为李纾的病情难过,便换了个话题:“这是你朋友吗?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过来。”奥兰多迟钝地回过头,看了看楚辞,又看了看莫医生,道:“是我的朋友。”他停了一下,又补充:“我最好的朋友。”莫医生欣慰地道:“这样很好。”奥兰多沉默了几秒钟,道:“现在可以带我去看我爸爸吗?”“当然。”医生拿着一个病历书写板出门,楚辞也跟了上去,走出去几步一回头才发现奥兰多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叫道:“奥兰多,走了。”两人走在莫医生之后,疗养院的走廊是纯白色,日光倾泻,犹如浩大的瀑布流淌在走廊上,明亮地毫无杂质。人走过去,影子如同一抹淡淡的白烟。“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奥兰多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楚辞一定在用精神力场感知,哪怕他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他也一定能知道自己的意思。“不知道。”楚辞说。“我也不知道。”奥兰多抬起头看向窗外,无暇的日光沉默游弋,而他清明的目光中逐渐泛起一丝迷茫。莫医生带着他们走到了裙楼,和巡楼的医生打过招呼,回头对奥兰多道:“你父亲的病房现在换到了这里,这边更安静一些。”楚辞跟着继续往前走,越走通道越逼仄,且墙壁光滑无比,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医生解释道:“是为了防止病人离开病房逃走。”楚辞挑眉:“李纾先生不是病情稳定吗?为什么要换到这种病房来。”医生被他问得梗了一下,缓慢道:“这些都是和家属商量过的。”病房也是纯白色,四面八方的墙壁上都嵌着软质材料层,整间病房没有一处有棱角的地方,大概扔个西瓜都摔不破。靠墙是一张病床,**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他的手脚都被束缚带是绑着,可即使如此,病服罩在他身上也显得宽大无比,好像那层布料之下都是骷髅架子。他听见声音,脖子一格一格地扭了过来。他的头发灰白,皮肤上布满了黯淡的瘢痕,双眼呆滞无神,只是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就又转了回去。莫医生后退了一步,拍了拍奥兰多的肩膀:“我就在外间,不用担心。”楚辞本来要和医生一起去外间,却被奥兰多拽住,他低声道:“和我一起进去。”他拉着楚辞进到了病房里,病房的地面也是软的,踩上去没有实感,好像某种动物皮肤。“爸爸,我带着我的朋友一起来看你了。”奥兰多说着,按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某个按钮,软质地板分隔开,升起起两个方形的软凳。李纾垂着头,枯草一般的头发挡住了他半边脸颊,而他像是没有听见奥兰多的话,无动于衷地盯着自己的手。奥兰多坐在了其中一个软凳上,道:“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学年,可能会很忙,我就不能来看你了。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他念念叨叨地说了很久,从自己毕业后的工作规划说到导师实验室的编号,可是不论他说了什么,李纾都完全充耳不闻,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盯着绑着他手腕的束缚带,盯着眼前的空气。他枯槁荒芜的眼神中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专门来探望他的奥兰多。奥兰多最后没什么好说的了,轻微叹了一声,道:“我现在很多同学和朋友,一点也不会孤单……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林,我一个人生活的也很快乐,真的。”他说到这,李纾似乎终于觉得自己手腕上的束缚带没有什么好看的,缓缓抬起头,看了楚辞一眼。然后又继续低下头去。沈昼从靳昀初口中得知朵莉丝的事情之后,用了些手段查到了当年的案卷,因此楚辞见过当时年轻的、健康的李纾。他戴着一副金属边的眼镜,是个很斯文,很书卷气的人,奥兰多的眼睛和他很像,透着世事洞察的清明。而现在,那双透彻的眼睛只剩下枯井一般的死寂。奥兰多沉默了一会,对李纾道:“大伯不让我来看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李纾还是没有动。“他骗我说你病情加重了,”奥兰多的声音透着迷茫,“可是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要骗我。”李纾的手指动了动,他忽然抬起头,青筋暴露的脖颈像是多年风吹日晒的生锈轴承,发出“嘎卡”一声钝响,他姿态僵硬地梗着脖子,眼睛圆瞪,张开嘴,如同一个破风箱般发出嘶哑的声音:“滚开——走,出去!”奥兰多惊愕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莫医生冲进来,见李纾并没有挣扎,除了口中骂骂咧咧之外也没有其他激烈举动,不禁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担忧地道:“奥兰多,你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吗?”虽然口中这么问着,但是莫医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李纾自从二十年前杀死自己的妻子陷入疯狂之后意识就仿佛封闭了,哪怕是精神成像仪也无法模拟出他的精神图像,精神分析师在接触过他的精神世界之后给出论断惊人一致,他的意识几乎已经微弱到不存在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李纾,和脑空白无异。奥兰多低声道:“我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情……”莫医生见他神情低落,有些不忍,却还是劝道:“要不你先出来吧,下次再来看他?”奥兰多望了一眼李纾,道:“我再待一会就出来,五分钟。”“好。”莫医生退了出去,楚辞靠近奥兰多,问:“这里有记录仪吗?”“有,但家属探望的时候是静默的,不会采集声音。”“你想不想知道,”楚辞压低声音,舔了一下嘴唇,“你想不想看他的记忆。”奥兰多下意识问:“谁的记忆——”可是病房里除了李纾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奥兰多道:“精神分析师说他的和脑空白差不多。”“但是你怀疑过,”楚辞平静地道,“要不然你为什么要找学姐问阿达帕拉挫和YINB青素是什么药?”奥兰多眼睛慢慢瞪大,迸射出许多震惊的光:“你怎么知道——这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会记得?”楚辞耸了耸肩:“我记性好。”奥兰多:“……”“可是,”他咽了一口唾沫,“精神分析师已经诊断过……”“我不是精神分析师,”楚辞看着他道,“我是特性基因者,你知道。我可以直观地探索别人的记忆,比精神分析师好用。”如果不是现在的场合不对,奥兰多一定会吐槽,精神力还分“好用”和“不好用”的?但此时的他心事重重,抿着嘴唇沉默半晌,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楚辞“嗯”了一声,道:“那我们走吧。”他和奥兰多离开了李纾的病房。外间的监控的屏幕上全方位无死角的展示着病房内的景象,李纾依旧一动不动的躲在病**,看着自己的枯干的双手。莫医生将两个孩子送到了楼下,走过白石小路路口时,不远处的中路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轿车,周围围了一大圈人,几分钟后,白楼里走出来几个穿黑衣的男人,而他们手中,抬着一具棺材。棺材被运进了轿车里,那一大圈人很快又散开了,像黑压压的、沉默的潮水。过了一阵,轿车也开走了,人群中走出两个白大褂的人,应该是医生,远远看到了莫医生几人,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又匆匆离开。莫医生见楚辞和奥兰多都望着那边,便解释道:“这里的老人不少,病人去世也是常有的事情。”首都星的疗养院,能住进来的非富即贵,更何况刚才的阵仗,死去的恐怕不是什么小人物。莫医生将楚辞和奥兰多送到了大门口的草坪边,他低头看了眼时间,道:“接驳车马上就来,你们早点回去,这里距离中心城有点远。”奥兰多点了点头,道:“不要告诉我伯父我来过这里。”“为什么?”莫医生诧异。奥兰多似乎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我和他吵架了,他要是问起,你不要说我来过。”“好,”莫医生觉得他小孩子脾气,也不戳穿,“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谢谢。”奥兰多和楚辞穿过草坪走到疗养院大门口等接驳车,刚才那群穿着黑衣服的人也已经走到了这里,两个中年人正在同一位黑衣、戴着黑色纱帽的女士说话,他们称呼她“赫夫人”。接驳车来了,奥兰多见楚辞还望着那边,便道:“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几乎都是首都星的官员或者亲属,刚才那个人说不定还是个大人物。”楚辞随口问:“姓赫的大官多吗?”“好像不多吧,不过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他说着在终端上搜索了一下,道,“啊有了,前基因控制局局长,叫赫思惘。”楚辞蓦然想起不久前沈昼无意中提及过,前基因控制局局长似乎身体不太行的样子……死的是他?“你为什么忽然对他感兴趣?”奥兰多好奇道,“他都退休了,现在的局长是约翰·勃朗宁。”而楚辞道:“我知道。”他收回目光,接驳车依旧空空****,偌大的车厢中只有他和奥兰多两个人,车窗外翠绿参差的树冠山景不断后退,日光穿过树隙被割开成平行四边形的的长带,再一条一条的切进来,将车厢内的空间分离成数个小块,晦暗流淌,阴影随行。奥兰多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楚辞悠悠然地抬起眼睛:“什么真的?”“就是,你说可以探查别人的记忆……”“是真的,”楚辞淡淡道。奥兰多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道:“那你现在岂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别人在你面前都无处遁形!”楚辞没好气道:“我对你现在在想什么没有兴趣。”奥兰多“哦”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楚辞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问:“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你爸的记忆?”奥兰多一时语塞:“我……”他确实不太会说谎,一紧张脸上就会显出窘迫的神色来。楚辞又问:“你知道什么对不对,你爸杀人这件事。”“他,他没有杀人,”奥兰多抬起头,快速地扫了楚辞一眼,继而又低下头去,声音艰涩,很轻很轻地道,“我妈妈是自杀。”楚辞愕然:“那他为什么——”“好像是,”奥兰多咽了一口唾沫,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吐露二十年来从未对任何人提及的秘密,舌底疯狂的分泌出唾液,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喉咙发干,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借过来的,失去了真实感,“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和他工作的地方有关。”楚辞用牙齿扣了一下嘴唇:“我记得,你父亲在研究委员会工作。”奥兰多点了点头。楚辞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奥兰多的眉头拧起来,他挠了挠发旋,又将手放下,盖在膝盖上,道:“我记得。”“你记得?”楚辞挑眉,“你妈妈过世的时候你才不到一岁,你记得你一岁时候的事情?”“对,”奥兰多重重地晃了一下脑袋,“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我真的记得,虽然不是很清清晰,就像电影坏了没有修复那样,只有一些片段,我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明白。”“差不多……”楚辞将手放在车窗边沿上,撑起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也记得一些很奇怪的景象,好像是我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奥兰多:“……”他面无表情道:“林老板,就算一个人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记得他还是个胚胎时候的事情吧?”楚辞笑了笑:“那可说不定。”==“人确实有可能对他刚出生或者婴儿时期存在记忆,因为会受到精神力的影响。那个时候虽然他的感官和大脑还没有发育成熟,但是精神意识可能会帮助你记录这一切,等你的大脑器官完善之后,再‘回放’给你。”“有这么神奇?”“精神力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到现在精神力学家对它的研究也还停留在表层。”楚辞嘀咕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你是什么权威精神力学家一样。”Neo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说到这,楚辞忽然回想起来,Neo对精神力的了解好像确实比他要深一些,她甚至还教小橘子如何控制感知。“你为什么会对精神力了解这么多?”楚辞疑惑。Neo道:“我知道的多着呢。”楚辞摊了摊手。是啊,这位可是能连接雾海和联邦星网、动不动就给他的人工智能升级的大佬,可问题在于,升级了这么多次,也没见埃德温有多智能啊。“埃德温,”楚辞随口叫了一声,“给老沈通个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骂了的人工智能兢兢业业地完成命令,沈昼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怎么,想我啦?”楚辞翻了个大白眼,Neo声调平平地道:“天还没黑做什么梦?康桥星系的酒质量比三星还差,不行就赶紧回来上班去,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沈昼:“……”他看向楚辞:“你惹她了?”楚辞摇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骂过我了。”沈昼感叹,然后呲着牙,“还挺怀念。”楚辞无语:“你有病吧?”“大完善给我通讯的是你,骂我有病的还是你。”沈昼抱起手臂,“林楚辞,你到底想干嘛?”楚辞直截了当地道:“赫思惘好像死了。”“死了就死——”沈昼的声音一顿,“你说谁死了?”楚辞只好重复:“赫思惘,前基因控制局局长。”沈昼嬉皮笑脸的事情褪去:“你怎么知道的?”楚辞将下午在疗养院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沈昼神情玩味:“勃朗宁才上任没几天,赫思惘就死了?”“他不是脑瘤么?”“就算是脑瘤,也不见得死得这么是时候,”沈昼笑了笑,道,“不过你疗养院干什么?”“我和奥兰多去看他父亲。”“奥兰多的父亲……李纾?”楚辞点了点头。沈昼叹了一声,问:“你有告诉他,他母亲是被冤枉这件事吗?”楚辞低声道:“他知道。”楚辞想,世上最无奈的事恐怕也不过如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背负污名,一个与世永隔,一个神志失常。“他知道?”沈昼鸢色的眼眸中,浓郁的惊诧一闪而过,他的眼神似乎颤抖了一下,风吹星子般涌动着明灭的光。“他确实知道——你怎么了?”沈昼揉了一下脸颊,嘀咕道:“我为什么早没有想到……”两天后,楚辞在首都星见到了他。而甫一碰面他就说:“我去了北斗星找吴霖,果然像我想的那样,汤马斯是S俱乐部的成员!”楚辞的眉头缓缓压下来,像两片沉重的乌云,他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加纳星系?”“对!”沈昼语速飞快地道,“当年那次探索计划是星研院申请的立项,但是审批经过了当时的联邦安全局星域边境管理司评估才送到总统办公室,而当时星域边境管理司的司长,也就是现在安全局的副局长,何局长!”“所以,”沈昼缓缓地吐出去一口气,“和监测雷达的设备款一样,伪造加纳星系、舰队事故,还有消失了的,一大半的探索项目经费,都进了这群人的私囊。”就像一只大肚子的鱼,常年生存在水中,于是它的肚里到底储了多少水,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