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躲在了储物间里。他圆滚滚的身躯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丸子,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他拿下眼镜,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可是眼前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冷汗不停地渗出来,而眼睛里也有其他温热的东西在不停涌出,不停地打湿他的脸颊。储物间里没有光,黑暗如实质般凝固成一个方块,将他囚禁在里。他的声音、情绪、意识和精神,都压缩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中不能逃脱。他都听见了什么?也许和记忆里那些细碎的片段一样,只是梦境的诡计罢了。难道他要真的去相信,养育他长大的人,他最敬重、最爱的长辈,他的伯父,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而参与刺杀了联邦前总统?不,他得冷静。冷静。身体开始发冷。奥兰多打了个寒颤,机械从旁边的架子上拉下来一张折叠的防尘布盖在身上,体温逐渐回升,他的呼吸也逐渐平复。一会,困意上来,他耷拉着眼皮,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时,储物间还是那般黑暗,并且似乎更闷了些,身上的汗已经都干了,但是浸透汗水之后的衣服变得硬邦邦的,戳在身躯的软肉上十分难受。奥兰多呆坐了几秒钟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他睡着了……而睡着之前……他的脸颊拧成了一团,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那不是梦。他确实无意中听见了伯父和靳总参通讯,而通讯的内容,令他无比骇然。他动作僵硬地拿开裹在身上的防尘布,脑子如同浆糊般乱成一团。该怎么办?他想,无数个念头浪潮般卷起,又平息下去,毫无头绪……得找个人商量商量,可是小林不在……他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打开终端尝试给楚辞通讯,结果不出所料的无法连接,还能找谁——柚子?可算了吧,那家伙还不如他。认识的朋友被他一一排除,到最后,他悲哀的发现,没有人。没有谁能和他商量这种事情的解决办法。这太奇怪了,谁会遇见母亲杀了父亲、伯父因此而去刺杀总统这种事啊?奥兰多苦笑,决定先离开储物间再说。他扶着墙壁站起来,扒拉了几下头发,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今天的行踪——中午去了首都星二十三研究所面试,这是很早就和家里人说好的,现在是下午十八点左右,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他打开终端快速修改了大门基因锁打开的时间,然后将皱巴巴防尘布叠好放回原处,环顾四周,从墙角拎了一个扳手,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储物间的门。“你在这里干什么?”奥兰多被吓了一跳。他愕然抬起头,见自己的伯父李政元帅就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盯着自己。“你伯母喊你吃饭,找了你半天,怎么躲在那里面去了?”一刹那里,奥兰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揪着,提在了嗓子眼。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声音仿佛在梦游天外:“我在组装一个航母模型,谁把扳手放在那么里面的地方啊,害得我找了半天。”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扳手。“怎么脸色这么差?”李元帅关切的问道,“身体不舒服?”奥兰多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哀嚎了一声,道:“别提了,下午的面试一塌糊涂,我还挺想去那个研究所来着。”“没有准备好吗?”李元帅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楼吃饭。“不是,”奥兰多垂头丧气地道,“本来说没有笔试的,但是初面结束后面试官忽然告诉我有笔试,而且还是在不同的考场,害得我一路狂奔过去,差点赶不上,题目写的也乱七八糟,肯定考不过去了。”“怪不得你衣服上都是汗渍。”李元帅淡淡道,“怎么回来也不换衣服,反而想着玩模型?”“啊?”奥兰多惊讶地扭头往背后看了一眼,“我都没注意……肯定是考试的时候太紧张了。我先去换件衣服。”他说着又转身上楼,往房间走去。李元帅在楼梯上站了一会,迈步走下楼梯,李夫人见他一个人下来,埋怨道:“奥兰多呢,我刚都听见你和说话,怎么,这孩子又不吃饭?”“不是,”李元帅说道,“他衣服脏了,结果面试太紧张自己都没发现,去换衣服了。”“不就是一个面试,紧张什么?”李夫人摇头,“他成绩那么优秀,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李元帅随口问:“他下午什么时候回来的?”“哎哟,我还真不知道,你问问他好了。”“好像是十七点多,”这时候,奥兰多从楼上慢悠悠地晃下来,他已经换过了衣服,头发似乎也洗过了,看上去还有些湿润,“我看看去。”他说着,跑到了大门口的记忆屏幕上看了一眼,大声道:“十七时三十二分!”李元帅锋利的眉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又问:“你回来的时候,你哥在不在?”奥兰多回想了一下:“这我还真的不知道,我一回来就上楼了。”李元帅“嗯”了一声:“吃饭吧。”晚饭一如寻常,吃完饭后奥兰多回房间拆了一个航母模型做样子,却丝毫没有组装的心思。他在书房外时不小心碰到了栏杆,伯父肯定听见了,不然他也不会无缘无故问他下午几点回来,虽然修改了基因锁的记录,但是奥兰多不确定伯父会不会从别的地方再求证,他以前可是联合舰队特别安全组的首席调查官,要是他怀疑谁了,那肯定逃不了……怎么办?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心想,小林啊小林,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如果他直接去告诉伯父,我下午不小心听见了你和靳总的通讯……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就立刻脸色惨白。他不会相信的。可是,难道就这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可以,不可以,他做不到。他揪着自己的头发蜷缩在地上,因为挤压到了胸口而感觉肺部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排出去,就像一个破了的气球,到最后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就这么自虐般的屏息了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终端。通讯瞬间连接成功,陈柚看见他的脸,错愕道:“你这是怎么了?”“柚子,”奥兰多即刻问,“你有没有靳总的通讯ID?”“啊?”陈柚一脸懵逼,“我怎么可能会有靳总的通讯ID,你没有吗?”奥兰多苦笑。虽然他从小就认识靳昀初,甚至他去北斗星读书的时候他伯父还拜托了靳昀初照看他,但很不凑巧的是,他真的没有靳昀初的通讯ID。“那暮元帅……穆赫兰参谋长?”奥兰多眼前一亮,“小林他哥的通讯ID你有——哦,这个我也有,我还有事先断了。”这条通讯来的莫名其妙,断得也不可捉摸,而同样接到此般奇怪通讯的,除了陈柚之外还有西泽尔·穆赫兰。彼时他告别沈昼回到家。“奥兰多?”西泽尔诧异道,“你有什么事吗?”“我,您好。我想找靳总参,”奥兰多还有些气喘吁吁,“但是我没有她通讯方式。”“你找靳总参,”西泽尔觉得奇怪,“直接找李元帅不是更方便,为什么要找我?”奥兰多被他审视的目光打量得有些犯怵,吭哧了半天,憋得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道:“不能,不能让我伯父知道。”西泽尔依旧觉得奇怪,但还是将靳昀初的通讯转给了他,同时分出去另一个通讯命令,,连接靳昀初。奥兰多说了句“谢谢”就匆匆断掉了通讯,几秒钟后靳昀初的通讯连接成功。“靳总,”西泽尔道,“刚才李元帅的侄子通讯我,要了您的联系方式,但他没说是因为什么事。”“奥兰多?”靳昀初讶然,“他找我有事?那为什么不让老李通讯——”她的话语倏然顿时,下午时她刚和李政元帅大吵了一架……可是奥兰多又不知道她和李政争吵的事情。“我收到他的通讯请求了,”靳昀初低头去操作终端,“稍等。”她似乎在向奥兰多问什么,窗户开着,外面的风很大,风声凛然,她的声音被风刮得飘忽不定,一会大一会小,像是装进了罐头里从高处滚落,倒置、翻滚,最后“哐啷”一声落在地上。这条通讯结束后,通讯屏幕一闪消失之际,另外一条通讯请求分毫不差的跳出来,仿佛是严丝合缝的机械链条,拨转到了下一个轮齿。“沈昼……”西泽尔看着终端屏幕自言自语,他按下了接听键,“怎么了,有什么事下午没说完?”“不是。”沈昼的身后也是扇窗户,那一块四四方方的窗扇犹如画框一般,将夜色圈禁起来。远处的霓虹仿佛凝固的血色宝石,而近处的街灯却像怪物的眼睛,连接成长长的一串,泛着灰冷冷白光。沈昼半边侧脸就浸在那白光里,显得轮廓僵硬,犹如石膏,他问:“你对爱德华·贝尔弗特这个名字有多少了解?”“没什么了解……别说我,连我父母都对贝尔弗特知之甚少,他们只知道杰奎琳和这个人结了婚,但这段婚姻关系并没有维持多久。对了,你不是说,这个名字是一个伪造的假身份么?”“Neo刚刚找到,爱德华·贝尔弗特是某个人的曾用名。”“谁?”“拜厄·穆什。”又是这个名字。西泽尔的心脏骤然一跳。他几乎不可控制地回想起上一条通讯。奥兰多之所以要绕过李政去找靳昀初,是因为他说自己下午在书房外不小心听见了靳昀初和李政的通讯,由此也就知道了,自己的伯父参与谋划刺杀前总统,而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人,拜厄·穆什。接着,他讲了一个听起来有些离奇的故事。“……对不起。但我,我不知道应该找谁,有可能我只是在胡说八道,但我真的很害怕那是真的,万一是真的,我,我伯父怎么办?”“拜厄·穆什?!”西泽尔反问,声音抬高。“对,这是他在大学之前的名字,”在西泽尔极度诧异的目光中,沈昼继续道:“他在大学毕业后就改掉了名字,但他改了新名字之后,爱德华·贝尔弗特的档案却并没有被注销,包括他的户籍、身份ID、学籍、都还原模原样的保留着。”“……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西泽尔疑惑:“他为什么要改名字?”“具体原因不详,”沈昼斟酌道,“但可能是和他去丛林之心工作有关,这已经很难查证,Neo说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他是什么时候进入丛林之心工作的?”“……梦里我妈妈带着我穿过一条走廊,那走廊很长,两边都是晶体墙壁,能看见的里面有很多柜子、台子,还有很多仪器,好像是实验室一类的地方。”沈昼从旁边划过来另外一个对话框:“他的官方履历是宪历元年,这时候他大学毕业刚好五年,但是Neo说,他可能进去得更早,因为宪历元年的门禁日志上就有过他的基因录入。”“……我从来没有在现实里见过那么大的实验室。我一直在走廊上跑,手里拿着一个玩具相机,我妈妈在后面追,她叫我不要跑那么快,小心摔倒,也不要去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西泽尔皱着眉,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如果是因为要去丛林之心工作,出于工作性质保密而改用新名字很正常,可是一般这种情况下,原来的身份档案就会被宣告死亡或者修改,但是穆什的原本的身份信息却纹丝不动的保存着?”“……我拍了很多张相片,然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忽然出来了一个人。应该是个女人,穿着白衣服,但我没看见他的脸。这时候我妈妈忽然很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相机掉在地上摔坏了,开始不停地自己拍照,相纸一张一张被吐出来,全都散在地上。”“而且这个身份还被用来和杰奎琳·穆赫兰登记婚姻,”沈昼揶揄道,“所以从这种角度出发,穆什倒是没有骗桐垣,因为他确实是桐垣和Neo法律意义上的父亲。”西泽尔无奈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沈昼做了个投降的表情。“……好像又有一个人出来了,我妈妈从背后抱起我,跑进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但是办公室不是空的,有人在。我妈妈叫那个人‘教授’,但我也看不清他脸,我妈妈捂住了我的眼睛。”沈昼继续道:“Neo在比对丛林之心的门禁录入时还发现了一件事。爱德华·贝尔弗特还有一个弟弟,叫兰斯洛特·贝尔弗特,丛林之心的门禁录入也有他的基因录入”西泽尔有些惊讶道:“穆什的弟弟也在丛林之心工作?”沈昼沉默了一下,道,“但是兰斯洛特·贝尔弗特的基因所属身份姓名……是林。”“……我听见一声很大的响动,我妈妈抱着我摔在了地上,血泼在我的脸上,脖子上,热的,很湿……我在叫妈妈,但她没有答应我。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很高的人,我小时候一直不知道他是谁,我以为那只是梦里的影子,心理医生也说,那只是我不愿意接受父亲杀害母亲的事实所幻想出来的凶手……直到,直到我在星网上看见总统先生,拜厄·穆什先生参加大选。我梦里的那个人,那么凶手,就是,就是总统先生!”“林是穆什的弟弟?!”西泽尔错愕道。“不知道。”沈昼摇头,“可兰斯洛特·贝尔弗特宪历五年就已经死亡,死因是脑空白。根据在医院的个人档案照片来看,除了眼睛颜色相同,两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梦的内容到我看见总统先生就结束了,就算有时候我没有醒,剩下的时间我也一直都在那个走廊不停地跑,但是好像永远也到不了终点。”“如果林就是兰斯洛特·贝尔弗特,那么兰斯洛特脑空白死亡就是伪造的,这只是为了让他更换身份和名字进丛林之心。”“……我不知道这个梦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像心理医生说的那样,是因为我害怕面对现实而幻想出来一个不存在的凶手,可是那个凶手为什么会长着总统先生的脸?在他当上联邦总统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果林不是兰斯洛特,那么他为什么要使用兰斯洛特的基因编译码,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必须隐藏的秘密吗?”奥兰多的声音和沈昼声音卷袭在一起,像是烟花一般炸开,火星飞散,然后变成一片浓郁的风烟灰烬。拜厄·穆什……林……拜厄·穆什……林……“西泽尔?”一瞬间,沈昼的声音仿佛又被风吹远了,像一片飘零的叶子,打着旋儿落进透明的水面,水流漫上来,将它吞噬而进。叶子一直下沉,下沉,直到藻荇飘**的水底,那里有一条透明长廊,无尽头的延伸出去,死寂、荒凉,没有生机。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走廊上跑着,一个年轻女人追在后面。“沈昼?”西泽尔忽然道,“你之前是不是调查过朵莉丝·李的案子?”“朵莉丝·李?”沈昼直觉这个名字很熟,仔细回想才一拍脑袋道,“小林那个朋友,奥兰多的母亲,李纾的妻子,对不对?”“对。她生前是不是……在丛林之心工作?”“对,她在被害前,是丛林之心的研究员,李纾也在丛林之心工作,而且是在研究委员会。”“丛林之心……”奥兰多的梦虽然很离奇。但是就像他说的,如果真的只是梦,为什么出现在他梦里的是拜厄·穆什,而且还是杀害朵莉丝·李的凶手如此骇人听闻的角色。在精神分析学里,梦境从来都是被研究的对象,尤其是多次出现,并且一成不变的梦。朵莉丝死亡时奥兰多只有不到一岁,这个时候他的脑部结构还没有发育完整,理论上并不会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产生记忆。可是这种情况并非绝对,任何普适性理论都会存在特例,而且,还有一个让西泽尔产生的怀疑论据,奥兰多的精神力等级很高。假设奥兰多的梦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他潜意识里不想忘记这件事,于是大脑或者精神力便将这段记忆保留了下来,而后以梦境的形式逐次呈现给他。如果这个梦是真的……如果杀死朵莉丝·李不是李纾,而是拜厄·穆什?那么奥兰多梦里的实验室很有可能就是丛林之心?除了拜厄·穆什之外,另一个被朵莉丝称作“教授”的大概率是白兰教授,白衣服的女人……西泽尔几乎没有多想,杰奎琳·穆赫兰这个名字就已经从他脑海深处自动跳了出来。他忽然开口:“朵莉丝·李是什么时候死的?”“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沈昼挑眉,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宪历二十年八月十三日。”仿佛有一阵战栗的电流从脊背上蹿起来,一直流淌到了头皮,西泽尔直接到他应该从这个信息中抓取到什么关键,但却毫无头绪。“这个时间前后都发生过什么?”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等等,‘启示录’失败、老林叛逃是宪历十八年年末!”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杰奎琳·穆赫兰已经失踪了,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出现在丛林之心——同样的,此时拜厄·穆什也已经从丛林之心离职,他也不应该出现在丛林之心。可如果不是杰奎琳和穆什,还能是谁?穿着棕色西服的蓝眼睛男人,和白衣服的女人,还会是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就要拧成一团。他想起家里深藏于柜子里那些老照片,那上面的杰奎琳到底作何装束?而拜厄·穆什,楚辞那个装着老林遗物的箱子里倒是有几张拜厄·穆什的照片,还有白兰教授……照片。照片?!“是啊,怎么了?”沈昼不明所以地接上他的上一句。西泽尔忽然站起身:“去首都星,你和我一起。”“啊?”沈昼被他突入其来的动作搞得有点懵,“回首都星——为什么忽然要回首都星,什么时候?”西泽尔转身快步奔到衣架前,一把拽下外衣,头也不回道:“现在。”沈昼无奈地摊手:“你总得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事吧?”“路上说,天枢港见。”于是沈昼只好按照他的要求,从**爬起来,去了天枢港。等他到空港入口时西泽尔已经等在了那里,并且已经买好了航班票,不愧是穆赫兰参谋长,效率堪称惊人。“你怎么回事?”沈昼气喘吁吁地走上台阶,“什么话都不说一句就要去首都星,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明天不上班了?”“请了一天假。”“一天也不够来回的啊。”两人闲话着,走进了等候大厅。“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吧?非得这么着急……”“你在来找我之前,是不是先去找了靳总?”西泽尔问。“嗯。”沈昼道,“我告诉了她李元帅的事,怎么,她和李元帅出什么事了?”“靳总在你走后就通讯了李元帅,然后……”西泽尔将奥兰多的梦和他的猜测大致讲述了一遍,沈昼愣了刹那,倏然一拍大腿:“我当时就说这个案子有问题!”“朵莉丝并没有出轨,李纾也没有劲精神病史,甚至他们整个家族往上追溯三代都没有出过一个精神病,那李纾有什么理由非得杀了自己的妻子?而且朵莉丝死后,李纾自己也精神失常——对了,靳总之前专门问过李元帅,他说李纾不是普通的精神障碍,是意识消弭,情况相当于脑空白。”西泽尔将他按回座位上:“你先别激动,你比我更清楚一项罪名的指控最需要的就是证据,我们不能仅凭借一个梦就断定事实。”“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很多时候——照片?你刚才专门提起奥兰多梦里的照片做什么?而且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有讲我们到底去连夜赶回首都星是要做什么的。”西泽尔笑了笑,不得不感叹沈昼的敏锐程度,他道:“楚辞给我看过老林的遗物,那里面有一张夹在相框中的照片,和穆什、杰奎琳、白兰教授的合照放在一起,但却是背对着的。而且很奇怪的,那上面只有很模糊的某人的身体,似乎拍摄角度是从下往上。”沈昼豁然偏过头去看着他:“你不会觉得,那张照片和奥兰多的梦有关吧?可是那时候林不是已经叛逃出丛林之心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西泽尔深吸了一口气:“林的遗物是在‘启示录’实验室解禁后我父亲去拿回来的,据他回忆,那张相框是白兰教授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来递给他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相框到底是林的东西,还是白兰教授的东西。”“如果是白兰教授的……”“我刚才问过了我父亲,在他的描述中,白兰教授办公室的位置和奥兰多的梦里的那条走廊,一模一样。”“这简直……”饶是沈昼这种见惯了风雨变幻大世面的人,此时也不由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在这几天之内,各种情况变得太快,惊露幻电一般,竟然让他生出几分白云苍狗、恍如隔世的宿命感来。五个小时后西泽尔和沈昼抵达瓦蓝得星际港口,两人二话不说直奔穆赫兰府,此时已经是凌晨三时,整个家里醒着的生物唯有绽放的昙花和半夜蹦迪的小白。穆赫兰参谋长和沈大律师形同做贼一般穿过中庭,刚进门,趴在门廊上站岗的小白就炸毛了,对着西泽尔不停哈气。沈昼嘲笑之:“这是你家猫吗……真搞笑。”说着一把将小白捞起抱在怀中,顺毛捋了几下小白就不叫了,其实上次来做客的时候他就想摸这只猫来着,但是穆赫兰元帅夫妇都在,他有点不太好下手。他抱着小猫咪跟在西泽尔身后,无声上了二楼。楚辞的房间在靠近阳台的位置,西泽尔推门进去,按开了照明。楚辞走后这间屋子的门就常闭着,小白没法进来巡视,每次都只能在门口挠半天,而后憾然离开,于是刚一进来就脱离了沈昼的怀抱,左闻闻,右蹭蹭,企图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这里其实没有任何变化,西泽尔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张,弯腰从床底拉出来一个不大的箱子。相框放在最顶,他轻易就拆开了,从里面抽出那张和正面合照格格不入的相片。“楚辞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它比现在更皱,他说像是谁随便塞进去的。”沈昼接过那张已经被压得相对平整的照片,但从上面裂痕般的褶皱依旧能看出它并未被谁仔细地保管过。照片的内容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诚如西泽尔所说,背景模糊成一片,只有边缘的一个人形。沈昼端详了这张照片一会,手指在靠近边缘颜色较深的位置拈了拈,忽然道:“应该没人对这张照片做过鉴定吧?”西泽尔挑眉看着他,随即摇了摇头。“你家有没有发光氨试剂?”“肯定没有——”“那去我家。”两人又从穆赫兰府去了沈昼家里,基因锁巨大的“X”形光线在沈昼脸上一扫而过,门打开,可是整座屋子得灯竟然都黑着。“Neo,”沈昼大声叫道,“Neo?”无人应答。“真是稀奇了,她竟然不在。”沈昼说着抬起终端通讯,并未连接成功,他一翻信箱才发现两个小时前Neo给他留过言说自己出去了,而那时星舰正在穿越虫洞,下星舰之后他也没有注意消息。“这三更半夜的她出去干什么……”沈昼嘀咕着,在书房柜子里一阵翻找,最后扒拉出一瓶喷雾,在那张奇怪的照片上是喷了几下,几秒钟后,照片的角落出现一小点萤绿的亮光。“血?”西泽尔道。沈昼将照片和试剂一齐放在了桌子上,半晌忽然道:“你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将这张照片拿给奥兰多辨认吗?”“我给他留过言了。”西泽尔道,“明天早上……等天亮了,我们在疗养院和他汇合。”“等等,为什么是疗养院?”“我想去看看李纾。”西泽尔将照片装回了透明密封袋,“说不定他知道什么。”次日清早,两人就赶去了夜潭大区的疗养院,他们去得足够早,可没想到奥兰多已经在疗养院附近的咖啡馆等着他们了。他似乎一夜未眠,眼下青乌凝重,面颊上没有一丝血色。“您在通讯里,说的,说的,是真的吗?”奥兰多问得有些磕巴,“那个照片,竟然还能找到?”西泽尔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密封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发光氨试剂已经干了,照片上沾染的血迹只剩下一个发白的小点,就像一只死去的昆虫尸体粘在那里。奥兰多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他只觉得那张照片竖立起来,如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刀刃一般划开了他眼前的迷雾,蒙在他意识上的阴翳,穿透了他的大脑,像是拼图上的最后一块。或者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