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他迟疑了一下,心说这不是小太监的营帐吗,怎么会出现个小宫女,连来这儿的目的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小宫娥那一头墨丝泼了下来,春桃色的宫女外衫都没能裹住这人的身体,乃至于半截身子都露在外边儿,尤其是那肩头,圆滚滚白腻腻的,晃眼。发现有人来了,那雪白的面颊上立刻浮了一层樱桃似的薄红,许是越是急切就越容易出差错,那外纱与腰带纠缠在一块儿,弄得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抬起脸颊来,以往总是不服输的黑漆漆眸子里水色一片,额头上还有显眼的细密汗珠。裴照檐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你先别慌,我来帮你……”朝术都快气死了,本来这事无人知晓,没料到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破坏了他大好的布局。他现在气闷,可现下面前就一个裴照檐,只能恶声恶气道:“那你快点。”年轻的少年将军眉头一扬,由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太监使唤自己。裴照檐眼睛斜睨在他身上,咽了下口水。身为男子他们应当是同样的身体构造,何况这人还是个阉人,料想身体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他怎么觉得脸上温度在逐渐升温呢。在军营中的粗鄙荤话同夫子所教的非礼勿视在脑中打架,裴照檐的手已经触及了那肌肤,分明已经在竭力避免互相接触了,可还是不小心碰上了。他恍恍惚惚地细细理着带子,一时间分不清摸到的是绸缎还是皮肉。朝术扭头瞥了他一眼,仿佛看到了一个壮汉正捻了根细细的绣花针在刺绣,没忍住笑出声。“没良心的东西。”裴照檐粗声粗气地骂道。说着就迷迷瞪瞪地离开了,连来时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步履匆匆,活像身后有妖怪在追他似的。朝术也懒得去追究他们这些富家公子心里的弯弯绕,涂脂抹粉后就直奔着婕妤的营帐去了。他对自己的老东家自然还有情,不过这情并非怀恋,反倒是仇怨,恨不能对方立刻去死那种。朝术力求自己姿态端方,想将那女子的姿态做得更加风姿绰约、柔美动人,却依然像是幻化成铁扇公主的孙悟空,奇怪。他尽量忽视旁人投来的古怪眼神,偷偷摸摸地小碎步跑了过去。一路到宣春宫的营帐才大张旗鼓起来,装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对着以安公公为首的那群太监们道:“四皇子有令,命你们这些闲着的人都去他帮忙,还呆头呆脑立在那作甚!”他声音故意拔高,奸细得刺耳。宫中的礼制森严,宫女太监的服制都是有明文规定的,而他穿的宫女衣裳确实是皇子身边伺候应有的配置,所以这些人也不曾怀疑他的身份。只是他实在是面生,是以众人都迟疑着未动。还是安公公赔笑:“殿下要人急切么?”朝术才不吃他这一套,莫说他不过是婕妤身边的一个大太监,若是婕妤本人来了,也是开罪不起得宠皇子身边的大宫女的。他就是要做出张扬跋扈的样子,鼻孔朝他看他们:"殿下那儿受了重伤,若是你们去晚了叫殿下的伤势加重,其中的下场你们自己掂量着吧!"“可你们若是表现得好……”朝术眯了眯眼睛,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懒得继续说下来,任由他们兀自遐想。朝术如今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的手段用得是愈发炉火纯青了,众人见他夭桃秾李、千娇百媚的美艳皮囊,也不曾怀疑他的真实身份。谁又能想到当初干瘪又怯弱的丑陋小太监出了那宣春宫,会成长为如今这出色到惊人的模样呢。“你们好好想想吧,我的话是带到了,如果宣春宫无一人去的话,呵。”朝术轻飘飘地睨了他们一眼,却重似千钧,将所有人都定在原地。他这是无意识地模仿心目中惦念的那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幅模样有多么像那位。外头一阵兵荒马乱的,又怎么去查证他话里的真实性。再说了,面前的宫娥也没必要撒这种谎,若是假的便立刻回来就是,可要是真的呢?朝术看他们战战兢兢,又充满野心的模样,便知自己的计谋算得上是成功了。至于接下来,当然得是宣春宫的主人婕妤为他出一臂之力了。去伺候四皇子那样顶顶尊贵的人,随便指派以为小太监必然是不行的,那可是不将皇子放在眼里,这个人选多半就会落在婕妤的心腹身上……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赶去,或许还可能会撞上太医的诊断结果呢。朝术勾起殷红的唇瓣,秾艳的美貌勾得四处搜查的士兵差点没能走得动道。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在深宫中,貌美的被养的极好的宫女,多半是跟在哪位大人物身边的伺候,自然是无一人能开罪得起。说不定就是条会择人而噬的美人蛇。“你在那乱走什么?”但锦衣卫们显然不在畏惧的行列之中,他鹰目一横,危险凛冽的目光就落在朝术身上,仿佛要叫他身上的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领头的这位一身青织金妆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姿矫健,眼亮如刀锋。他是锦衣卫的首领,张指挥使张笺,不通情理,素来臭名昭著,为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所厌恶。朝术一开始叫他拦下,还被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后,捏着嗓子斟酌着答:“回大人的话,奴……奴婢是在找太医,殿下受了伤,需得寻太医诊治一二。”锦衣卫的统领神色莫辨,不过一瞧便知对方是不大信他的话,轻嗤一声:“鬼鬼祟祟,装模作样。伤的是哪位殿下?为何不直接说清楚!”此话一出,其他锦衣卫面色微变,手掌握在刀柄上,俨然是随时就要拔刀就要制止他随时会出现的暴动。朝术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珠,在心里咬牙切齿唾骂这人多管闲事,他现在明显就是柔弱可欺的纤纤弱女子之态,能干出什么坏事来?!同时心里又不免心慌意乱,现下他该如何脱身才好,不会真的被锦衣卫拉过去审问吧?那他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欺上瞒下,岂不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气氛焦灼之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仿佛成了浇灭夏日炙热的冰雪:“他是孤的人,来找太医,为的也是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