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才一推开教室门，郁诃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桶水轰然倒下。桶身砸在地板上，所有水都飞溅起来。但他退得及时，所以一滴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反倒躲在教室里的几个人被溅起来的水给弄湿了预备军校制服，刺骨的寒水一冻，说话都直打哆嗦，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小杂种，你怎么敢躲开！”带头的人指着他的脸。见他整张脸面无表情，顿时破口大骂：“你居然还敢把水泼在我的身上，我告诉你，你完了！”这是在强词夺理。教室里还有其他人，但都不敢吭声。谁让这人是学校校长的亲儿子。得罪他，是会被开除学籍的。要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参加选拔了。如果被选中，就可以离开这颗垃圾星，去首都星当帝国军校的学生了。见郁诃不反驳，夏芝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他上下打量他：“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你自己把剩下的水泼在身上，我就原谅你。”他本来看不上这种小打小闹的欺负人的戏码。但他的朋友却无意中提了一句：“你难道不想看对方湿透的样子么？”夏芝只是想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都爽到炸开了。郁诃是这年级最好看的学生。整个人宛如一弯春水。脸庞线条柔软而冰凉，浸得人心头反倒升起了一股热，不自觉想亲近。从入学那天开始，他就注意到他了，光是一张脸，就已经让人心痒痒。可他总是堵不到人。现在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过？夏芝越想越兴奋，但他一对上眼前人那双眼，却不由打了个哆嗦。“你……”他从未觉得对方的黑发黑眼如此醒目。整个帝国之中，黑发黑眼的人太少。据说这样的人有特殊能力，任何伪装成人类的恶种都会被其一眼识破。2200年，帝国战胜了虫族，计入了人类史册。但不过仅仅十年，又出现了更强大、更可怕的敌人。这种未知的生物会寄生在正常人身上，潜伏，毫无征兆地在某个时候爆发，将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变成丑陋无比的生物，残忍杀害自己的同胞。他们将其命名为恶种。夏芝不知道特殊能力是真是假。但他眼前的人，这双黑眼，实在太渗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看到了那双眼，在某一时刻闪过了一丝红色的光。“不想先换衣服吗？”郁诃忽然开口，打破了此时的死寂，“别感冒了。”“……”啊？夏芝张嘴，仿佛金鱼吐泡，没发出声音。其他人也呆了一下，完全没意识到他会说这句话。他紧紧地注视对方。忽然，郁诃动了一下唇角，笑了一下，极惊艳，晃得他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谢谢。”他茫然道。郁诃：“不客气。”夏芝猛地回过神来。不对，这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关心他！“等一下，你说什么？”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你在嘲笑我？”情绪难以控制，夏芝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服。但猝不及防，他鞋底一滑。众人眼睁睁看到他的身体往前一滑，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砰！”一声巨响，再抬起头，他的嘴唇都被磕破了。整个人头破血流。不知从哪，传来了嘲笑的声音。“你他妈——”夏芝恼羞成怒，想要爬起来，却再次重重跌倒在了地上。相较之前，这下更狠，他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周围的跟班见状，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将他扶起，大惊小怪起来。“夏少爷，你没事吧！”“还不快把夏少爷扶到座位上。”“快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夏芝心底升起一丝寒气。他这次明明注意了，脚下根本就没有水，怎么可能滑倒！“你、你……”夏芝恨恨地看了郁诃一眼，心底越发觉得渗人，任由几个跟班把他扶到座位上。对方全程毫无反应，状若神游。落在夏芝眼里，心底更加怨气冲天，不由冷冷笑了一下。装什么装。再怎么样，还不是一个无法产生共鸣的废物！要知道，帝国军校选拔的第一项，就是拥有自己的共鸣物。所谓的共鸣物，也就是战斗的武器或防具，需要一定的精神力才能使用。恶种传染性极强。普通的人类只要肉体接触到，就极有可能被寄生，于是依靠共鸣物作战就成了必要。哪怕理论知识再强，没有实操能力，也不过是徒劳而已。想到这里，他心底的郁结一下消失了，吐出一口恶气。郁诃盯着对方摔肿的脸。人还在这里，但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感觉很微妙。从几天前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多出了一些身体外的器官，好像脑子里长出了别的东西。就比如刚才。在夏芝对他趾高气扬的时候，他心底厌烦，很想让对方闭嘴。然后，一只无形的、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手”，将其直接拨倒在地，连摔两下，如果不是他立刻阻止，它甚至要凶残到将对方当场硬生生砸死。就好像……他的精神意识变为了实体，无条件执行他的任何想法。他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这种情况。正想着，忽然，郁诃的肩头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他反应很快。在力道上来之前，他就侧身躲开，导致拍他的那个人反倒差点栽个跟头。“怎么回事？”他狠狠瞪他一眼。来人是新老师，姓魏。他也是A组少年预科班的负责人，几天前才靠关系调过来，连班上有几个学生都没记全。他先是看向地上那滩水。再看向浑身湿透、表情狠戾的夏芝，心里顿时跟明镜一样，想清楚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见他眼珠一转，转脸看向郁诃，毫不留情地呵斥：“如果不按时就位，那就别上课了！”他最讨厌这些福利生。家里没钱，还舔着个脸来上课，占用他班上的名额。见状，夏芝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个老师还算识趣。魏老师本以为眼前的少年会求饶，就像那些唯唯诺诺的学生一样，已经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却没想到对方看了他一眼，转身直接出了教室。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教了这么多年，这么狂的倒是第一个。他面子挂不住，见其他学生都看向郁诃的方向，气得直接将上周的试卷重重摔在了桌面上。“看什么看？不想通过选拔了！”他道，“不知道想想自己的成绩单，哪怕你平时再优秀，只要选拔的时候有一门拉胯，这辈子也不可能被录取，还不快好好听讲！”闻言，众人噤声。选拔日后，极少的优异学生，就能去首都军校了。谁不期望自己是那个幸运儿？据说那里遍地都是权贵，哪怕只结识一两个，这今后都不愁吃穿了！见话起了作用，魏老师得意地收回了视线，拿起了一张试卷。“先看历史，我们班只有一位同学满分。”他道，“上课之前，先让这位同学和我们分享一下经验——郁诃在么？”“……”“怎么没人说话？”他表情难看。学习长小心翼翼道：“魏老师，刚才出去的……就是郁诃同学。”“……”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紧紧闭着嘴，拿出了另外一册试卷。历史而已。课程还包括如何辨别、恶种种类和防护及作战需求，没什么了不起的。魏老师一边冷笑，一边翻开了另外一门成绩单。只见第一名，赫然还是那两个字。郁诃。他的手抖了一下，想到什么，脸色“刷”的变白了。帝国是个实力至上的地方。如果一个福利生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也是他远远惹不起的——他心脏直跳，拼命翻阅起成绩单，寻找这个名字。就在这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忽然，脸上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他就说，他就说！福利生怎么可能有这么优秀的人？他迅速从一叠成绩单下方，抽出郁诃的实测成绩，朝着整个班的学生扬了一下，说：“天啊，怎么会有人实测课0分？难道所有东西都和他没有共鸣么？”简直是太废物了。要知道，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精神共鸣度都不至于得0分。精神力0。意味着他不可能使用任何武器或防具。路过的蚂蚁，都可以把他踩到泥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首都军校不会招收如此极端的偏科生。理论课再强，也没有用。他假模假样地叹气一声，毫不遮掩自己的幸灾乐祸：“真可惜，他的理论课那么好。”所有人都知道，像郁诃这种人——绝不可能被军校录取。他只配烂在垃圾星，当整个帝国的社会底层，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郁诃拉上卫衣帽，顺着狭窄的街道穿行。尘土飞扬，大地震颤。E星之前是以矿产著称。但随着开采过度，资源枯竭，这里已经沦为了处理各个星球垃圾的地方。贫困区土地比富人区宽敞多了，但人也更多，因此这里的所有房屋都是挤压地建造在一起，只留下窄窄的一条缝隙供给垃圾处理车穿行。郁诃在垃圾场打工。作为孤儿，要养活自己，他极需要钱。只有这里不查证件，允许他当童工，准时付给他一些微薄的时薪。他之前都是下课才来这里。这是他第一次在极珍惜的上课时间出现。郁诃来到员工休息室，打开柜子，熟练地给自己换上了防护服。小机器人守在垃圾场外。他刷员工卡进入的时候，那双小黑豆的眼珠子闪了一下，显示出他的联网数据。[郁诃，17岁，D区垃圾清理工，120星际币/时]D区，工资相对较高。但很少有人接这块区域的垃圾处理。因为这是废弃共鸣物的堆积场。被恶种杀死的人，死后共鸣物需要集中处理，就被运到了这里。郁诃的工作，就是从其中筛选出还能用的零件。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工作。因为其中可能潜伏着残留的恶种，一旦不小心唤醒，就有可能成为新宿主或者被吃掉。但对郁诃来说，这是他长时间接触共鸣物的途径。明天就是选拔日了。如果他无法和任何东西产生共鸣，那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毕竟，他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孤儿而已。这是他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