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诃的第一个感觉, 是炽热。然而,在热度散去后, 新的寒冷涌上了身体。好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 完全暴露在危险的环境中。这是他很久没有体会的感觉了。他睁开眼。一切情景映入了眼帘。这是——E星。眼前是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的那间狭小的住处。桌面上的摆设,和他离开那天晚上一模一样,就像又一个对照。但和现实不同, 这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白色雾气,让所有建筑都像是蒙在了灰尘之下, 散发出淡淡的陈旧气息。如同十几年没有人居住过一样。他的餐具上甚至长了白色的菌类。而从木制桌面上,缝隙里甚至长出了小花, 在雾气拂过的时候显得格外野蛮。郁诃发现自己正站在十几平方米房间的中心。他环视四周, 这是一片极度不正常的寂静,从窗户的位置透出昏暗的色调。没有人透露出表世界的信息, 所有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奇。但完全没想过, 这里也和现实世界相同。郁诃皱了皱眉, 走向了门的位置,伸手推开。下一刻, 门外的画面彻底映入了眼帘。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路灯。就连街边都停着一辆相当眼熟的垃圾车,只是上面已经锈迹斑斑,像是在这里放置了至少二十年。和里世界相同, 这里是又一处现实世界的对应。唯一的区别在于,比起里世界的黑暗、晦涩,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里更像是被遗弃多年后的废旧之地, 没有任何活物生存的痕迹。太安静了。而且雾气并没有在开阔的空间散去, 而是充斥了整个建筑缝隙, 使这里的能见度急速下降。郁诃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青蛙也不见了。地面没有影子的痕迹,暂时无法感受到它的气息。那只特级恶种没说错,他在这里被隔绝了力量,就连总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注视似乎都消失了。站在原地,毫无用处。郁诃陷入思考,自己现在是不是需要去雾里面看看。往好处想,起码他插在大腿边缘的匕首还在,自己不算完全失去了武装。当他凝视着浓郁的雾气的时候,依稀间,似乎能够看到其中正在浮动着什么,像是一个人形的庞然大物在逐渐靠近这里。他站在原地,等待它从雾气中显露。“碰。”忽然,某处传来了细微的响动。郁诃转过头去。一个铁质罐头颤动,在原地滚了一圈,不动了。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影子急速消失在拐角。有点像陷阱。郁诃一边想,一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捡起了罐头。已经被打开了。他转了一圈,看到了上面的图标,一张似人似鼠的微笑丑脸。鼹鼠集团。这是E星当年统一发放的抚恤粮,罐体打开全是营养液,但新闻上还是大肆宣传,说集团耗费巨资捐赠了大批合成肉食。“碰。”不远处,再次传来了相同的声音。黑影隔了一会儿才跑走。这一次,郁诃可以确定,有人想用最小的声音来引他过去。他想了想,干脆装作不知道,面无表情地走向了第二个嘎吱作响的罐头。但这次,他没有再捡起,而是用鞋尖踢开罐头。那张丑陋的面孔,带着鼹鼠集团的图标,滚向了墙角边。再往右拐,就是这条巷子的楼梯处了。郁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巷子可以通往哪条街道,通向哪个下水道……都是一些肮脏而隐蔽的地方。果然,再次“碰”。最右边的罐头,被人撞得晃动了一下。他慢慢地走过去。从上方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他动了动,却没抬头,任由一个黑袋猛地蒙住了他的头,放任自己的视线陷入了黑暗。……郁诃能感觉到,自己被绑在了什么东西上。可能是椅子。也可能是什么铁梯。他双脚悬空,手背在身后,身体被紧紧地束缚在位置上。“检查了吗?”“……没有。”“啧。”有人发出了不耐烦的噪音,踢的铁质物砰砰作响,“我他妈说过了,不要做不该做的事,你听不懂吗!”“但看他的样子、他带的东西,你难道不觉得好奇吗?”“不像你,我早就失去好奇心了。”另一个人据理力争:“当时独眼你也看到了,我不可能放任他惹来‘它’,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以担责吗?”郁诃睁开眼。他的护目镜、覆面罩都被摘除了。眼前是一处昏暗的房间,里面肮脏、血迹斑斑,摆设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确实是下水道的某一处。而在他身前站着两个脏兮兮的人。他们表情紧张,眼神透露出几分神经质,像是时刻担心有什么怪物跳出来咬他们一口,视线昏暗,没人能够第一时间发现郁诃已经睁开了眼,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它’是什么?”郁诃问。这一句话顿时让两人吓得跳了起来,险些撞到了身后凸出的铁栏杆。“咔哒。”其中一人甚至拔出了枪。那两双神经兮兮、高度紧张地眼睛盯着他。直到其中一人终于冷静下来,压下了枪口:“证明。”“什么?”郁诃道。他现在有点好奇。表世界和里世界确实不同,起码那里没有活人。“证明你没有被感染。”那人痛苦的呻吟一声,抓狂道,“天啊,孩子,你难道真的是才来这里的吗,这是所有人见面的规矩!”他大概二十六岁左右,一只眼睛戴着眼罩。从布料边缘的狰狞伤疤,可以猜出他眼球的状态,绝对已经处于萎缩中,那应该就是被叫做“独眼”的理由。但是,他说“证明没被感染”?恶种寄生,一般来说是不会被发现的,更不用说证明了。只除了一次事件——E星寄生。那一次浩劫,导致多种低级植物恶种出现在星球上,肆无忌惮地入侵人体,而初步特征就是舌尖位置长出了植物种子状颗粒。随后,这颗舌尖的植物会逐渐生长,吃掉整个舌头,操控你说话的动作。紧接着,它的藤蔓会扎根进喉咙,深入腹部,随后再往上贯穿大脑,完成“脑袋开花”的最后一步。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会忘记脑浆炸裂的声音、以及散发出的腥臭气味。忽然间,郁诃感觉到一阵巨大的荒谬。因为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过所谓的“证明感染”,一切就像是……时间错乱了一样。但眼前的两人还在瞪着他,于是郁诃试探地张开嘴,露出了自己的舌尖。他们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躯终于松懈了。“我发誓,变色龙,如果你带回了一个感染体,我绝对会弄死你。”独眼喃喃道,“小家伙,你来自哪里?外面可不是可以乱晃的地方,而你现在衣着干净、明显带着装备……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郁诃:“我是首都军校的学生。”“……”两人对视一眼,没反驳。郁诃知道,他们一定也发现了他身上的学生证,这证实了他的说法。学生证上没有入学日期,这是好事,起码在不知道时间线的情况下,保留一些神秘是必要的。郁诃停顿了一下,才道:“然后,E星是我的任务。”“那你可不走运。”变色龙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有调查局的人介入了。”独眼立刻道,“他们已经知道E星出事了?他们终于要派人来了?”虽然他勉强保持冷静,但郁诃还是看到了他眼底闪过的欣喜,就连一旁的变色龙都按捺不住地露出了笑容。郁诃不确定这里的时间线。从他们的说法来看,这些人应该认为E星感染才开始,但是这里实际上不是现实世界。所以最靠谱的猜测,这群人坠入了表世界却不知道,而时间流速又出了问题,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被困了多久。郁诃不想给他们虚假的希望,哪怕这意味着现在会非常残忍。“我只是学生,不清楚调查局的情况。”“该死、该死!”变色龙脸色一变,咬牙道,“要是换成其他星球,一定很快就处理了,都他妈不是人,不是东西!就是要放任我们去死,我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这烂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他就像一个发病了的人一样,伸出手猛地砸着自己的头,似乎暴力和疼痛才能让他平静下来。在噪音背景里,独眼冷静地道:“继续说。”“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郁诃面无表情道,“我知道是鼹鼠集团搞出来的恶种感染,想要解决源头,必须处理感染的核心,这样它的次级感染体才会消失,E星才会回归正常。”变色龙顿住:“和狮子说的一样。”提到狮子,他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一时间,腥臭的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人出事了。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们很喜欢用动物取外号?”片刻后,郁诃打破了寂静。变色龙:“听起来不酷吗?”“还可以。”“别转移话题。”独眼忽然道,“我知道,你还有事情没告诉我。”他当着郁诃的面,拿出了一张被他忘记、不知什么时候贴身放在口袋里的食物领取券,摆在了他的面前。然后是一颗磨平的石头。这是他第一次入狱的时候,从那个自杀的人身上找到的两样东西,被对方找到拿了出来。独眼凝视着他,紧紧地看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节:“你为什么会有狮子的东西?而且这东西,是他亲口说过送给自己弟弟的……我问你,你是他那个失踪的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