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学校给了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青蛙看到郁诃走到宿舍楼下, 坐在长椅上，整个人都隐于黑暗之中。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一处, 手指藏在了袖子里。制服对现在的天气来说太冷了。所以郁诃外面还穿了一件学校配备的黑色长外套, 有兜帽耷在身后，远处看就像是一圈黑色的雾气。青蛙试探：“不带点东西走吗？”学校有一张清单。可以携带的个人物品重量在10公斤以内，虽然不多, 但总比两手空空好一些。尤其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人类可能有八年都没有踏足过了, 带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是很有必要的。郁诃：“我还没去过虫族。”“我对它们有一种模糊的印象，”青蛙回忆起来, 皱眉道, “野蛮、集中制，没有任何公平可言。”对于一个恶种来说, 这样的评价听起来确实有点好笑了。但如果说人类是被利益驱使而分化成了不同的阶层, 那么虫族那边则是愚昧着信奉一个集体的意志——虫母。想象一下自己的思维像挂在树上的果实一样, 依附、连接在虫母的树枝上，任何念头都是被激素刺激而诞生的, 甚至很难说拥有自己的意志，只是按照要求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整个虫族社会中的某一员。因此，那个有着小虎牙的家伙想见他，翻译过来, 不如说“虫母想见他”。“……”忽然，从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青蛙立刻抬起眼看向声源，却发现黑暗里的植物往外分开，从里面露出了一双亮着的眼睛。“这是……”它有点吃惊。因为下一刻, 一只黑猫从它原本的位置跳了出来, 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类。郁诃站了起来。他低下头看向这只猫。青蛙谨慎地打量：“这猫看起来是野猫——等一下, 猫应该不吃青蛙吧？”它发现它的皮毛显得脏兮兮的，应该是在草丛里蹭过了，而随着它压下爪子的动作，脊背突出了显眼的骨头。郁诃轻声：“嘘。”“……”青蛙面露诧异。它不知道郁诃要做什么，但他让它闭嘴，它只能服从。它眼睁睁地看着郁诃朝那只猫走过去，然后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抚摸对方的毛发。在他手下，那只猫发出了舒服的声音，尾巴伸过来蹭了蹭他的小腿，慢慢地绕了一圈。郁诃凝视着这只野猫的外观，眯起了眼睛。“你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它。”他道。“谁？”青蛙压低声音，“你以前的宠物？不会吧？”郁诃皱眉：“那不是我的宠物。”“那就好。”青蛙松了一口气，“毕竟我现在才是你的宠物，你不需要更多——”它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却瞥见了那只野猫冰冷冷的瞳孔，这双眼眸锁定了它，让它吓得往后仰了一下，止住了声音。郁诃没注意这动静，只是全神贯注地打量眼前的野猫。他看了又看，忽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了这只猫的后颈。而它没有挣扎，只是让他将它提起来，一双眼安静地盯着他，对于一只野猫来说简直乖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八公斤左右。”青蛙面露惊恐：“等一下，你不会是想——”下一秒，它看到郁诃将这只猫抱在了怀里，然后往上托了托，它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瘦削的肩膀爬进了兜帽里。在它看来的时候，这只猫再次回以冷冷的视线，让它浑身都被冻住了。“……”青蛙。猫确实不吃青蛙，对吧？……郁诃是第三个上飞船的人。里昂和夏修霖都已经来了。两个人身边各自空了一个位置，见他出现，都投来了期待的视线。但郁诃只是扫了一眼，就坐在了远离两人的位置。只剩下两人，都盯着他兜帽里那一团明显是活物的东西，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青蛙：“……”挺好的，都不理睬，这怎么不能说是一碗水端平了呢。很快，剩下的几个人也出现在了飞船里。它观察了一下，发现所有人的选择都和郁诃一样，没人带上任何个人物品。奇了怪了。巡查官A02倚在墙壁上，勾起唇角，看着这些学生走了进来：“你们很准时，这是好事，因为我不喜欢坏孩子。”听见这句话，莱尔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怒火。显然，他很厌恶这种把他当成下属来说话的方式。但夏修霖却一直盯着他的铭牌。没人比他更清楚，只有两位数的编号意味着什么，眼前这个痞气的青年是调查局的最高战力之一。“我是你们这次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巡查官A02挑眉，直起身体，慢慢地说道，“在这次比赛的过程中，我只强调三点。有任何问题，问我；有任何麻烦，找我；有任何异常，向我汇报。”众人点头。飞舰的舱门发出了一声气音，在喷射出的白色雾气里慢慢地阖上，发出了巨大的嗡鸣声。白毓皱眉问：“还有别的人吗？”如果这是一个陷阱怎么办？他们要去虫族，难道就只有一个巡查官陪伴？她不会把性命就这么随便交给命运。如果帝国是想送他们去死，那确实只需要一个巡查官，这种念头让她表情变得有点难看。“当然不止我一个人。”巡查官A02耸肩，“还有我的上级……听起来真奇怪。”他最后一句是自言自语。但很快，郁诃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飞舰舱门打开，秦犹妄从后面走了出来，向其他人投来了淡淡的视线。巡查官A01。白毓盯着他的铭牌，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大部分稍对调查局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编号的主人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们很少见到真的本尊出现在眼前，所以不止是白毓，就连其他几人都露出了异样的表情。如果有他在的话，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整个飞舰上的武装力量只有两个人。白毓松了一口气，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坐了回去。秦犹妄收回落在郁诃身上的视线，抬手，手里的东西被抛了过去，巡查官A02一把接住，拿起来看了一眼。那是一个数据存储器。巡查官A02将它插进了眼前的读取设备里。很快，众人眼前的屏幕垂落下来，投影的内容呈现出紫色的波纹。“这是目前已知的虫族资料。”巡查官A02道，“集中精力，我每段只停留三分钟，之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下一刻，整个数据流的画面浮现在所有人面前。只见第一幅画面，是奇异的建筑，然而下一张图片依旧是这栋建筑。聚精会神去看，只能发现这栋建筑上多了几个眼球、几个缠绕的肢节，虽然可能是恶心了点，但也没有预想中的充满内容。莱尔：“有什么解说吗？”他问出了其他几人的心声。巡查官A02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奇怪的神色。“这两张照片是连拍。”“……什么？”“连拍。”巡查官A02，“星舰拍下来的，间隔时间只有不到1秒。”这也就意味着——空气陷入了一片沉默的死寂。建筑是活的。但是这可能吗？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还有其他照片吗？”里昂沉稳地问。“才拍摄完后，星舰就被虫族击毁了。”巡查官A02顿了顿，才道：“我们都知道，虫族不可能像人类那样和恶种产生链接。但之前的那个家伙你们也看到了，他和我们这些吞吃了特级恶种的巡查官一样，有了特殊的能力。而现在，唯一拍到的画面，就连建筑也被感染了。”只可能是虫族做了什么。而这种东西，破坏了“生态平衡”，以至于连无机物都被异化。在投影仪里，第二张照片越来越觉得那像一张人脸，正在对着照片外的他们微笑，让人感觉一阵不寒而栗。夏修霖的表情变了变，迅速反应过来，眉头皱起：“你是说，我们要去一个可能连家具都被感染的地方？”“我没那么说。”巡查官A02耸了一下肩，“但估计也差不多了吧。”“……”夏修霖忽然很想再抽一支烟。他们默默地看着那张照片，没人愿意说自己此时的感受。一眼望去，每个人的神情各异。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郁诃：“这里有什么吃的吗？”“……”青蛙。这就是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吗？？就连巡查官A02都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你饿了吗？”“还好。”郁诃道，瞥了一眼自己的兜帽，“我的宠物饿了。”“你带了宠物？”夏修霖茫然道。郁诃把青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颠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道：“加在一起，没超过十公斤。”“不能带吗？”他顿了顿问，“没违反规定。”“……”确实，也不能说违背了规定，毕竟也没要求不能带活物，就是感觉怪怪的。但郁诃确实没什么好问的。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这一切异常一定和虫母、恶种有关。如果人类和恶种都有协议，那么他相信，这群虫子也和恶种达成了某种惊人的合作关系。更好的是，虫母似乎准备主动找他。“食物在你们的房间里。”巡查官A02道，“在穿过虫洞抵达虫族那边，还有一天的时间，我希望你们等下都回去自己的房间，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出来。里面有根据你们入学资料准备好的武器，你们可以练习、或者热身，准备好抵达。”没人有异议。郁诃走之前，再次看了一眼秦犹妄。他依旧在拨弄他脸上的护目镜，就和先前一样，似乎感觉不适到了极点。注意到郁诃的视线，秦犹妄抬起头，就这么注视着他回到了房间，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他才收回视线，盯着窗外控制仪的面板。巡查官A02本想像之前那样嘲笑他。但想到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讽刺说出口。“怎么样。”他问。“要看不见了。”秦犹妄道，“但支撑这趟比赛没关系。”巡查官A02的特殊能力是时间静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却很少有人能够记得巡查官A01的能力是什么。低调的原因，是因为特殊能力和他的眼睛有关。据说，他能够一眼就看穿潜伏在生物内的恶种，让那些寄生的怪物寸步难行。但现在，数据显示秦犹妄的眼部聚集了大量的感染因子，仿佛汇聚成的核爆，随时都可能爆发异化。将这样的报告呈递上去，所有人都会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一点——他即将变成特级恶种那样的怪物。虽然两人不算朋友，但巡查官A02却依旧觉得惋惜。“你想过怎么办吗？”他问。这可能是对方的最后一个任务了。真不知道调查局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如果任务途中出了问题，也是虫族那边遭殃吧。秦犹妄：“换具身体。”“……”巡查官A02忍不住惊叹，“天啊，你居然会说冷笑话了，你绝对看了我给你的杂志？”秦犹妄看了他一眼：“没有。”“往好处想，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但过程还是很糟糕。”“我理解你。”巡查官A02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有些真切的担忧，“不过我们加入的时候，就没想过能够退休，对吧？”他完全不知道。秦犹妄和他说的根本是两件事。但有一点是正确的。【秦犹妄】这个身份即将死去，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秦犹妄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这具身躯，不可能支撑太久了。相较于其他恶种，他维持这具身体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可以一直容纳他庞大的意识。如果崩溃……他就会变成“他”。他本可以像多年前那样，直接更换身体，开启另一个身份的旅程。但现在不行。不仅是因为连接两个世界的裂缝被关闭，他无法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再次捏造新的分身，也是因为……郁诃认识【秦犹妄】。虽然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可他却不想再体会一遍被陌生视线注视的感觉。他终于有了名字。而不是毫无指代，变来变去。从蛇、猫、鸟，到或者某个人类，没有在任何世界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任何痕迹。很早之前，猫变成秦犹妄，已经让一部分东西消失了。如果秦犹妄再变成别的东西，在郁诃心里，剩下的一部分很可能也会**然无存。秦犹妄慢慢地收回了视线。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早点解决这群虫子，然后保证他的这具身躯不会在郁诃面前崩溃，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他至少还可以做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