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喘息的时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泽被推进电梯。孟珩不知道他们要去几层,只能又和其他家属一起在护士站前排队,待到他时向护士询问了谢泽。小护士分不清谁是谁,目光一转正好看见从电梯出来的跟车医护,指着道:“他们就是刚来的救护车,你去问问吧。”孟珩跟她道过谢,又奔着那群人去。说明来由后,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医生道:“他没大碍,这种磕碰骨折肯定在所难免,CT显示没什么要害,内脏和颅内也没有出血,放心吧。”“可我刚刚看到他吐血了!”孟珩急切道。医生怔愣一下,忽然笑道:“噢哈哈哈,您说刚才在一楼吧?他那个头盔材质太好,磕地上没坏,给他自己里面震了一下,结果牙磕破嘴唇又咬了舌头,就流了点儿血。脑袋我们也照过了,没问题的,过几天晕的话再复查就行。”游离体外飘**了几个小时的魂魄终于又重新附体归位,孟珩有一种现在才终于踩在实地的错觉,他甚至弯下脊骨对医生道谢。那医生人很不错,又指了谢泽的接诊医生给他,孟珩三两步追上去,问更详细的情况。“没有大问题,右食指、中指、锁骨骨折,肋骨骨折三根,其他都是一些挫伤,刚才处理过了,现在要带病人去做个脑部核磁,大概率是没问题的,放心吧。”“好、好。”孟珩仔细听着,认真回应,又想着要去找市区更好的医院转诊,骨折也不是小事,肋骨还好,尤其是锁骨,不好好干预很容易长歪。“核磁室你进不去,不如先去缴费吧。”医生说完指了指收费处,独自上楼了。说来也巧,孟珩在收费处再次碰见事故现场的女人。女人看起来就是个能干的,嗓门大底气足,应该是没认出他,就站在他身后排队交费,一手抓着化验单一手握着手机讲电话。“是啊,他从后面撞上来的!”“我们无辜的呀,他给你叔叔撞得整个人都懵啦,车都报废啦!”“摔倒是没摔,但是受惊啊!”“那个小伙子骑得飞快,你叔叔还在拐弯就被他撞到!”孟珩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沉吟一阵,编辑微信给今天帮忙的那个男人,话里话外都是感激,告诉他谢泽人没事。那边估计正在停车休息,消息马上就回过来了,一连好几串长语音。孟珩从口袋掏出蓝牙耳机,听起来。“人没事儿就行,哥们儿你也别着急了,我告诉你,前面那人就是个傻逼!”“我瞅着应该有六十来岁了吧,一老头儿,我路过的时候刚撞完,看现场和你兄弟说都应该是那老头突然猛拐了,我上去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让他下次注意点儿,他竟然还骂我!”“这条路我长期跑,你兄弟肯定没超速,就是那傻逼猛拐,横祸!这他妈就是横祸!”他这么说完,孟珩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谢泽从来都不是不惜命的人,相反,孟珩觉得他比自己要敬畏生命得多。今天的事十有八九责任在对方,想到这儿,心里又变得酸酸软软起来。可不就是横祸吗?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莫名其妙挨了这么一遭。人都说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孟珩不怕破财,关键是要能免灾。心里突然被谢泽占满,前面的人已经在缴费了,可他就是连这短短的两分钟都等不了,孟珩转身离开队伍,没有跟随大部队一起等待电梯,而是直接跑进了应急楼道。他一层层找,每到一个楼层就认真查看楼层指引图,一直爬到四楼才看见核磁室。核磁室外还在排队,谢泽像是感应到他来,原本平躺的脑袋费力地转过来,眼神在看到他时倏地一亮,他嘴很疼,身上也疼,但就是坚持抬起胳膊去勾孟珩,等人过来的时候迫不及待要起身。孟珩不许,他也不恼,只是眼神期期艾艾地瞧着他。孟珩有些意外,就算是摔疼了,依着谢泽的性子也不至于这么撒娇,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谢泽并没有给他时间继续想,他的脖子被谢泽勾到唇边,谢泽说话费劲,却还是坚持在他耳边细语。孟珩皱眉努力想听清楚,却在听清楚的一刹那心跳失速。谢泽说——“我好喜欢你,想娶回家当老婆的那种喜欢。”一瞬间,仿佛不再身处嘈杂到令人烦躁的急诊大楼。病人们的呻吟声、家属们的问询声、医生们的叮嘱声,还有孩童的哭闹,平床快速推过地面,电梯开门的提醒,楼下急救车的警铃......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刹那全部消失了。孟珩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像是渐渐沉溺于深海,被一涌而上的潮水淹没,身体的感受逐渐变得模糊,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他的世界只剩下一句“我好喜欢你”,反复循环。这样昭然的表明心迹,对于谢泽而言是非常不易的。而且他还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直男,害怕回应孟珩的情感。可如果现在还不说,他害怕就没有时间了。刚才那个医生在拐角接电话时被他听到了,说什么“车祸”“年轻男人”“出血骨折”“现在还清醒,但是很快就要不行了”“准备通知家属”“救回来太难了”,他知道在说自己,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什么畏惧,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有太多没有完成的遗愿清单。可真当要在脑中一一罗列的时候,他又觉得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除了孟珩——孟珩。他还没和孟珩在一起玩够呢。如果他死在今天,一个月后的春贤路12号会有新的“谢泽”吗?他觉得不会,孟珩是说过喜欢他的,喜欢不会那么轻易的转移...吧?喜欢。孟珩会喜欢别人吗?孟珩才二十八岁,他的余生不可能只在喜欢一个死人中度过,他一定会喜欢上一个新的人。可为什么会感到心痛?沉闷酸涩的痛已经压过了断骨的疼,让他整个人难以呼吸。他好想见到孟珩,抱一抱他。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呢?按照偶像剧的桥段,他应该声泪俱下地告诉孟珩自己喜欢他,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他,虽然他要死了,但是下辈子投胎转世,他一定还会继续爱他。谢泽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不,不该是这样。他和孟珩只是哥们儿......吧?他是个直男,虽然孟珩漂亮又心善、牛逼又能干,但那是个男人,跟自己一样的男人。就算是要死了,也不能这么百无禁忌啊。如果真的能在死前见到孟珩,就让他好好生活,说自己会在地下保他平安吧。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然而一切都随着那个镇定之中带有慌乱的身影闯进来时瞬间土崩瓦解。他的直男人设坍塌了。不过无所谓了。他大概拥有了此生最珍贵的宝贝,比什么人设重要得多。死都要死了,死前还不能直面自己,岂不是做鬼都要被人看不起?谢泽是忐忑的。不过孟珩没有让他忐忑太久。他亲吻了他。这次孟珩伸了舌头。口腔内壁上细小的创口被舔舐吮吸,酸麻痛痒的感觉占据大脑。孟珩的吻并不激烈,在轻轻吮吸过后就浅浅退去,将主动权尽数交给谢泽。谢泽的吻带着急躁,先是在孟珩的唇瓣上啃咬一阵,然后带着两人的津液一同侵袭进口腔。他很少接吻,就连高中随大流早恋时也很少。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单纯的举动并不能让人在情感上得到什么快感。至少在今天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孟珩的舌头温温软软的,和整个人的外表极其不搭,可谢泽就是喜欢这种反差,这种只给他一个人看的反差。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分开的时候两人都张开嘴微微喘息。还不容孟珩问,谢泽自己先说话了,“我要死了孟珩,所有的密码都记在手机备忘录,手机密码你知道。我死之后你就是春贤路的房东了,还有我的其他财产,你看着处理了吧。”孟珩张了张嘴,问:“谁告诉你你要死了?”谢泽无精打采地瞧他一眼,语气低落道:“别瞒我了,那个医生的话我都听见了。而且...而且我吐了那么多血,肯定是要死的。”“我现在就是恨,我一个死了爹没了——有妈跟没有一样的人,我无牵无挂,但我就是舍不得你,你说你玩车这么多年都没出事儿,怎么我才玩没两年就要摔死了呢?我不是咒你出事儿啊,我就是委屈...”“要是再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孟珩听明白了原委,偏抻着不告诉他真相,反而配合道:“早认识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咬死自己是直男?”听他这么说,谢泽又觉得鼻头发酸,“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都太晚了,但是...等我死了,你可以找一个爱你的人,找个gay,纯gay的那种,肯定没人能拒绝你...”“可我就想要你。”孟珩说。要不是一遍遍告诉自己真男人流血不流泪,谢泽这会儿肯定已经抱着他猛哭了。核磁室的门突然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对着单子喊:“谢泽在吗?谢泽?”“这儿。”孟珩先一步答道。医生走出两步确认情况,孟珩一一回答,最后道:“接诊医生说没有大碍,CT没看到脑内有出血,保险起见再照个核磁。”那医生也是见惯了各种急症的,漫不经心道:“没大事儿,回家吃点儿带营养的,年轻人长得快。”那边还在寒暄着,谢泽却糊涂了。听他俩这意思,他是死不成了?也对,他要是快死了孟珩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听他告白?他妈的,那他都干了些什么啊?!孟珩以后得多瞧不起他啊?!还没等他接着抓狂,孟珩就回来搀他,“先去拍核磁,然后再去固定骨头。”话说得正经,语气中明明是忍着笑的。谢泽气不过,破罐破摔道:“你要是想笑就笑!”孟珩倒是很靠谱,搀扶着他走得稳稳的,可是刚配合着医生把他放到**,就再也忍不住笑意,他笑了一阵,回眸道:“我在外面等你,宝贝儿。”留下一脸震惊的医生和从里到外都社死的谢泽。核磁检查室的门即将彻底关闭的时候,孟珩不加掩饰的笑声无所顾忌的飘进来。谢泽觉得浑身上下更疼了,就连刚尝过美人儿的舌头也无法缓解。他在检查舱内闭上眼思绪乱飞,又忽然有些感激这次的事故。他尚且不能很快地将身份转换为孟珩的男朋友,可流氓脑袋却不这么想,满脑子都是这段时间来迷人的孟珩,孟珩的手、孟珩的发、孟珩的胸膛和小臂。不一样了,从今天开始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不光能看,还能摸。至于直男——经这么一遭他算是明白了,生死面前有什么直不直的?只要能抱得老婆的男人就是好男人!更何况他刚看到孟珩的时候,明显感受到这人魂都快没了一半儿,别说朋友,就是他亲妈也不见得这么在意他,孟珩待他的心他看得明白,反正这几个月他俩也跟小夫妻过日子没啥区别了,干脆出院就搬到一起去。等检查结束,他正要跟孟珩说这想法,却见孟珩的眉头又皱紧了,他问:“怎么了?”“骨头CT出来了,锁骨问题有些严重,这边的医院处理不好,转院吧,我联系了市区医院骨科中心。”孟珩说话的时候还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看得出是正在联系那边。谢泽也疼,断骨的疼不可忽视,可到底是个大男人,又不想孟珩多担心,就算疼得出虚汗也咬着槽牙不喊疼,但现下一听转院他是真害怕了。从郊区到市区一路颠簸,就算是平躺也会疼得要命,他是真的有点受不住。“止疼药有没有?”他问。孟珩收起手机,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坚持一下,这里的技术固定不到位,锁骨要长歪的。”他哪里不知道谢泽疼呢?谢泽疼,他比谢泽还要疼。刚才谢泽说他玩车这么多年没出过事故,他多想告诉他,他巴不得出事的是自己。最终还是转院了,孟珩把车停在医院,和谢泽一起坐着120离开。他在路上联系好了骨科中心最权威的主任,确保他们可以顺利入院就诊。谢泽疼得厉害,他只在医院吃了片止疼药,现在只不过是从尖锐的疼变成了酸胀的疼。还是磨人,还是难受。孟珩放下手机,拿着纸巾一遍遍给他拭去额头和鬓边的汗水。“孟珩...”他咬牙唤道。孟珩俯身迁就他,问道:“我在,怎么了?”“出院、嘶...”谢泽倒抽一口气,“出院就、就住我家吧。”“住。等你出院,住哪儿都行。”谢泽现在也不在意车厢里还有别人了,他原本也不是什么要脸的人,继续得寸进尺,“睡一张床。”“睡。”得到满意回答的人重新闭上眼睛,他的精力已经算是好的,可疼痛连绵不绝,一点点侵蚀着意志,以至于谢泽在后半程变得浑浑噩噩。孟珩是担心的,哪怕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谢泽没有大事,他还是攥了一路的手,下车松开掌心的时候都已经满是汗水。“小珩啊。”两鬓斑白的医生出来迎接他们,一旁的年轻医生从救护团队手中接过平车。“赵爷爷。”孟珩弯了弯腰。赵显是他爷爷辈的朋友,在已经退休的年纪还得到返聘,可见能力之强。这些年他不到必要时刻从不肯动用家里的关系。想要分开,就要分得干净彻底,不能一边享受着家世带来的福利,一边叫嚣着渴望自由,但是今天,为了谢泽,他不得不破例。谢泽才二十五岁,骨头是要跟着人一辈子的,如果长不好不知道以后还要受多少罪。赵显安排他们重新拍了CT,又看着郊区医院的CT安慰孟珩:“确实不严重,尤其是肋骨和指骨,固定之后慢慢长就行,至于锁骨...先养着,后面如果错位再做手术吧。”“这手术复杂吗?”孟珩皱眉问。“复杂谈不上,但肯定要受苦。”赵显说,“从伤处开刀,植入钢板定位,一年之后再开刀,把钢板取出来。”见孟珩脸色实在难看,他宽慰道:“你也叮嘱一下你朋友的家属,让他们尽量照顾着,这几个月病人卧床别乱动,通过固定自己长好也不是没可能的。”表白表白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