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被希尔诺带起了斗志,这节魔法总论课其余时间里,黑魔法学院的学生,那是发言得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比一个超纲。俨然是把这里当成了自由辩论会,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对学界最前沿的发现讨论得热火朝天。而那位和蔼的老教授,对这种热闹的氛围很是欣慰,笑眯眯地站在一边,感慨着后生可畏。其他学生内心疯狂呐喊:那群黑袍子好装啊!这才第一课!希尔诺则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着其他学生的见解,时不时微点头。对他而言,因为尤珈老师而产生的低落心情只是一时的,对魔法和老师的追逐才是永恒的。因而几乎是上课铃声响起的一瞬间,他便自动转换了心绪,调整好状态。待下课,希尔诺刚一起身,便被班上的同院学生围了个遍。这群一身漆黑的学生面无表情,活像是来打劫。然而仔细看,每个人望向他的眼中,都闪烁着渴望。希尔诺微愣,很快反应过来,熟练地笑道:“好的,我刚刚说的那个理论其实是……”站在讲台上收拾课本的老教授,吞下了刚想制止的话。他原以为这位白头发的学生是被孤立了,可这么一看,分明是被当成了老大嘛!用他的孙女说的话叫什么来着……偶像?……晚间,战斗心理学课上。希尔诺与默文大眼瞪小眼。半响,还是默文轻咳两声:“咳,真巧,咱们被分到了同一节课堂。”“我的朋友,问题不在这里。”希尔诺好笑地摇摇头,“你怎么会来实务课?你们院长不是一向不鼓励你们接触这种‘暴力’活动吗?”战斗心理学这门课分为理论课和实务课,学生可择一上其中一种。希尔诺自然毫无疑问选择了实务。这个班上的学生也全都是或黑或红的袍子,少许掺点绿。默文一身纯白袍子,在一群红黑绿中像是夜晚的明星般发亮。刻板印象里,白魔法学院和战斗这个词是没什么关联的。哪怕是沉迷画法阵的魔法阵学院,由于本身不擅长使用攻击类魔法,往往也会主动去锻炼些体能方面的身体素质。——方便紧急关头时,快速逃命。但白魔法学院不同。那位温柔的院长认为,白魔法是治病救人的奇迹,她的学生手上绝对不可以沾染暴力。对这位院长,希尔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所设计的学院制服。其余学院的制服或多或少考虑到实用意义。比如黑魔法学院在制服上点满耐性,通体漆黑方便隐蔽,制服边角上镶有附魔的银色法纹。元素魔法学院制服统一为镶金暗红色,款式设计注重行动上的轻便性,尽可能考虑到学生们施法时的动作。魔法阵学院统一制服为藏绿色,绣有暗纹,内里夹层口袋用来装卷轴。暗纹由学生们自己所画的魔法阵,算是一种独特的签名。该学院的学生之间互相认识时,往往先注意到对方制服上的魔法阵图案,再记住对方的脸。唯独白魔法学院,将“实用”这个词语抛掷九霄云外。学院制服统一为轻薄纯白色,衣摆处缀有棉线手工编织的繁复花边。据说每一件制服的花边都是学院长艾莉西亚亲手所缝上,花纹样式各有不同。每年新生开学期都能见到该院学生置换、拍卖制服的神奇景象。据传言称,前几年有一件天价制服曾被院内哄抢。最后那件制服被院长没收。艾莉西亚当时生气称:“每一种花纹都应当被好好对待。”经此过后,这种狂热氛围在近几年才稍有收敛。为什么希尔诺对这件事记得如此清楚?因为某次闲聊中才得知,当年那件“天价制服”的源头,正出自于他身旁这位友人。无数人哄抢的独特花纹,在这人眼里就是一堆线,随手便同意和别人交换了。“如果在一年级入学时,就和默文交上了朋友,我这五年的经费就不用愁了。”当时莱恩开玩笑说。而此刻,面对希尔诺的疑惑,默文只耸耸肩。“你知道的,我在我们学院向来是个异类。”希尔诺狐疑地盯着他。“好吧,实际上是上学期选课那一整天,我都在研制我的新药水。等我开始选课的时候,只剩下没人要的实务课了。”默文只得说出实情。希尔诺这才点头。他的好友确实不算典型的白魔法学生。相比起白魔法,这位友人更愿意去钻研魔药。据说友人的父亲便是一名药剂师。……自从上学期末,在校医务室撞见那不可说的一幕后,默文一颗心七上八下,迟迟无法落地。他看到他昏倒的友人被抱进了医务室。哦,这没什么,最终检查出来只是身体过度劳累而已。他看到抱着友人的是某位老师。哦,这没什么,路过的好心老师出手相助,这很正常。他看到那位好心老师长着那张黑魔法院长的脸。哦,这没——这很有问题吧!默文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有问题。那位在希尔诺口中相当忙,根本见不上几面的学院长,为什么会突然降临到校园内的角落里?还正巧碰上了昏迷的学生,好心送到医务室。哦,不应该用“送”这个字眼,应该用“抱”。默文总觉得自己撞见了某个天大的秘密。可他不敢说。耳边上课铃很快响起。老师要求两人组成一组,抛开法杖,开始对打。每个人的四肢和腰部上都绑了感应带,率先击中对方全部感应带的一方获胜。默文一半的脑回路仍在纠结希尔诺的事情。另一半的脑回路则在下意识吐槽:大家不都是柔柔弱弱的魔法师吗?谁会肉搏啊?不都是菜鸡互啄?下一秒,他听见希尔诺说:“我准备好了。”紧接着他感受到了空气中一股气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过来。!默文惊得两条脑回路同时断电,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友人是个怎样的狠人了!那可是在飞行马拉松、极限攀岩、剑术、长泳等一系列体能比赛中,每学期定时打卡拿下冠军的海陆空全能王!希尔诺对付他那就像切豆腐一样丝滑!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这一组是最快结束的,完全的单方面压制。希尔诺甚至没把他打倒在地,三下五除二便把身上的绑带全部击中。老师向他们点点头,示意到墙边坐下休息。默文坐在整洁的地板上,叹口气说:“谢谢你没让我吃苦头。希尔诺明明看上去和我没什么区别,结果身体素质却这么强。”希尔诺挑眉:“我可是有坚持锻炼身体的,不像你整天宅在屋子里,对身体发育不好。”说到最后一句话,希尔诺扬起嘴角。默文被噎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怀疑对方在回怼自己几天前寄送的信。他默默地转头观战别组的进展。啊,那个家伙平地摔了。这个家伙打架跟打棉花似的。这两个家伙僵持了得有好几分钟了吧?再使点力气啊?默文看着看着,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同他所想的一样,离了法杖那就是菜鸡中的菜鸡。肉搏?那是什么?堂堂魔法师为什么还要锻炼体术?——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模式吧。“所以说,在魔法上面卷也就罢了。作为魔法师到底为什么还要在肉搏上卷啊?希尔诺你也太不给人留活路了。”默文禁不住吐槽。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毕竟希尔诺拿下太多第一了,如果对方在某个领域做不到同龄人第一,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却听到希尔诺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尤珈老师曾在一次演讲中提到过,作为魔法师绝对不可以过度依赖自己的法杖,要时刻准备法杖无法使用的情况。他说,一名顶尖的魔法师,应当同时是一名顶尖的近战体术者。”真是标准的希尔诺式答案。作为希尔诺的友人,那位黑魔法学院院长的名字,自然是听得再熟悉不过了。然而这一次,从希尔诺口中听到“尤珈”两个字,默文却心头一颤。他终于意识到,事态恐怕比他之前想象的更为严重。希尔诺是如此地仰慕那位尤珈老师,夸张点说,几乎是三句不离“尤珈老师”。这样的他,如果发现老师可能对他产生了某种越距的、不单纯的心思,恐怕会伤心的吧?——在默文的想象里,那位黑魔法学院的院长,显然是单方面暗恋他的好友。医务室里看见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位院长抱着他好友的姿势是如此标准、轻柔,生怕对方不舒服了。就连放在**时,都慢得像是怕打碎了瓷娃娃。哈,瓷娃娃,指一拳能打翻四个他的瓷娃娃。默文一张脸都要绷不住了。……希尔诺靠着墙坐,百无聊赖地观看其余组的对打。这实在没什么学习价值,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希尔诺眼中慢放,漏洞百出。希尔诺叹了口气。这要是全部养成了重度法杖依赖的性子,以后走上战场可怎么办呐?他越发赞同尤珈老师的观点了。近战法师才是王道!希尔诺刚想转头和友人说些什么,就见对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张脸变幻莫测。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迷茫呆滞。最后甚至抿紧了嘴,努力憋着笑。?这些打斗这么有意思吗?希尔诺也开始迷茫起来。他端端正正盘腿坐好,试图找寻到这些对战中的奥妙。……默文直觉认为,那位老师不像希尔诺说的那样,对希尔诺毫不在意。至少当时那位尤珈老师抱着希尔诺的样子,让默文无法不去深思。单纯只是看到有学生晕倒了,所以来帮忙?那位尤珈老师会这样抱其他学生吗?就这么巧,希尔诺一倒,那位老师就看见了?有问题,这其中绝对有问题。作为希尔诺的友人,自己理应提醒对方,小心这位意图不轨的老师。可一想到这个念头,默文冷不丁就会打个寒战,脑海里浮现出那日,那位院长最后看他一眼时,冰冷的目光。他当时几乎要以为自己会被灭口。哪怕理智上不断告诉自己,这可是亚弥斯,对方不敢做什么。但属于动物的本能和嗅觉,仍让他的大脑不断发出预警。危险!危险!危险!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绝对强大的生物!绝对不可以与之为敌!更何况……默文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友人,对方正专心观看其他组的打斗。他的友人是如此单纯又纯粹,绝对想不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如果那位院长暗恋的事情是真的,友人不知道是否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伤心抑郁。而如果是假的,那他岂不是成了“挑拨离间”的恶人?万一希尔诺因此去质问那位院长,对方恼羞成怒,开始恶意给希尔诺穿小鞋怎么办?默文脑子里浮现出友人被退学的凄惨未来,心中更加沉重。——这种沉重感在几分钟后便烟消云散。战斗心理学课的老师:“接下来由方才获胜的同学们继续混战。”于是,默文眼睁睁看着,他那位“单纯的”、“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友人,在人群中快刀斩乱麻,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嗷呜!”“痛痛痛!”“救命啊!”此起彼伏的叫声衬得他的友人,活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