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诺是个理智的人。他不会放任自己过多沉浸于负面情绪。在发现身体已到极限的下一分钟内,脑内便做好了关乎未来的决定。不能再熬夜了,这样下去会影响白天的思维,盲目损伤身体不可取。但如果晚上不加班加点地去努力,以后可怎么保持这份“第一”呢?——对希尔诺来说,这是眼下第二需要考虑的问题。当前最重要的是,他必须立即,迅速,及时,将自己的身体状况调整过来。在白天如果连最基本的专注都保持不了,这会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他把利弊权衡得很明白。为了确保休息充足,今天希尔诺早早地就在晚上九点钟上床。松软的被窝温暖贴合着肌肤,沐浴过后清凉的气息环绕鼻尖。柴火堆发出噼啪的微响,魔法仿制的火光为屋内镀上昏光。真安静。静得希尔诺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似乎曾听过一个说法,当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呼吸后,反而会掌控不了自然呼吸的节奏。大脑真奇妙。蜷缩在**,希尔诺脑子里浮现出各种杂乱的碎片。往事浮现在眼前,重要的,不重要的。仿佛说好了今天要一齐来上他这拥挤。睡不着。睡不着。完全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哪怕大脑已经胀痛,突突地弹跳着神经,哪怕眼睛干涩得沉重,哪怕感觉心脏衰竭得像是要从胸腔里掉落到地上,也无法入眠。为什么?这是对他的惩罚吗?屋内断断续续的柴火噼啪声,像是烧在心口上似的,随着心跳响动。这是魔法柴火,只是仿照着普通柴火的样子,充当照明和室内温度的调控。许多人为了体验一下田园的生活,会在家里放置这种仿原生态的家具。但对希尔诺来说,这并非什么新奇的体验,而是孩童时期最熟悉的感觉。小时候,他每天晚上就是躺在**,听着屋子角的火柴噼里啪啦响,听着奶奶的睡前故事,安心进入梦乡。两百年前那次战斗后,大陆不同地方的生活方式、魔法水平,被拉扯得极大。越靠近中心亚弥斯的城市,越是发达,而越靠近边境的地区,越是贫瘠而原始,甚至不时会遭受遭受魔族的侵扰。住在边境的人们,几乎永远活在搬迁和逃难的路上,躲避无法预料的袭击。这片大地是如此辽阔,哪怕委员会尽可能派大魔法师们维护边境治安,也难以保全所有人。希尔诺自己的双亲便是在二十二年前被魔族杀死的。他想起了在书店那里,友人们为自己说的话。他们真的是相当在乎自己的感受。希尔诺由衷地感激。不过,其实没有必要的。他几乎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奶奶说,当年村庄遭遇袭击时,他还是个很小的婴儿。人们四散着逃亡,几乎没人有余力去关注那个掉在地上的,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我们拼命地跑呀跑呀,忽然看见路边一个婴儿裹在包袱里。你当时可安静啊,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像个布娃娃似的被扔在路边。老头子说,这么小的孩子,一定没有气了,父母估计也已经遇难。他牵着我就要跑。“可我却在那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觉得你还活着,我希望你还活着。就是那一瞬间的选择改变了我们三个人的未来。抱起你时,你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笑,我那时就想,这辈子不会抛下你不管了。”还是小孩子的希尔诺抽着鼻子问:“我当时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在那个慌乱的岁月,两个不会魔法的老人,要带着一个累赘婴儿逃难,搬迁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定居,这无疑是巨大的困难。“哎,小爱哭鬼又哭鼻子啦。你可不是什么麻烦,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有了你,我们的生活才会这么幸福。是不是呀,老头子?当时听了我的话,现在你就偷着乐吧。”爷爷在一旁架着眼镜看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惯会美化自己。当初说要看看这孩子还活着没的,不是我吗?”“你又老糊涂了,是我。”“不,是我……”看着两个老人像孩子一样斗气,小小的希尔诺坐在**,挂着眼泪的大花脸扑哧一声笑了。真怀念啊。希尔诺躺在**,猛地起身。他从床头桌子上抽出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出去走走吧。或许走累了,就能睡着了。……晚上十点的亚弥斯,还很热闹。希尔诺走在十字街上,看到绝大多数屋子还亮着灯。有人坐在中心小广场的长椅上看书。有人三三两两同行散步。这还是希尔诺第一次,以这样悠闲的视角,看着夜晚的街道。晚间的风带着凉意吹进鼻息。希尔诺裹紧了出门时随手带上的披风。不知不觉逛到了教师宿舍区。亚弥斯很大。无论是长期任教的教授,亦或是研究所里偶尔授课的研究者们,均由学校统一配备了宿舍,方便休息。几乎每间房屋的窗格上,都亮着澄黄的光芒,夜晚中汇聚成一片,像是降落于地面上的群星。唯独其中一栋漆黑无光,冷清无人。这个时间点了,还有老师没有回宿舍休息吗?希尔诺有些好奇,路过时随意瞥了眼门牌:尤珈。他蓦地停下了脚步。尤珈老师的屋子。老师他住在这里。希尔诺抬起头,眺望着二楼与夜色几乎融为一片的卧室窗。这么晚了,老师还在外面忙碌。作为这片大陆最优秀的大魔法师,尤珈老师身兼数职,每一个职务都承担着不言而喻的责任。老师不常出现在校园里人们的视野中,并非仅仅因为传言里喜静。在各个繁忙的公务之间连轴转,奔波于大陆最繁华和最贫瘠的地方,每天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处理许许多多的事……这样的老师,会记得十年前遇到的平凡的孩子吗……会记得十年教学生涯以来,无数学生中的其中一个吗……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正坐在老师屋外街道的长椅上,在这空**的室外也不知吹了多久的风。……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希尔诺轻轻敲了敲额头,苦中作乐地想,吹吹风也好,把这混乱的脑袋瓜子吹醒了那才好。呼,确实有些冷了。回去吧,说好今天要早睡的。他正拢好披风的衣襟,打算起身,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希尔诺转头,看到方才脑海里心心念念的人。对方穿戴整齐,一只手握着法杖,另一只手提着木箱子。像是刚从某个地方匆匆赶回来。低头俯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