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特别关心

——那件大衣还没有送回去！回到宿舍, 推开门一抬眼，便看见那件挂了几天的衣服，希尔诺手中的法杖差点掉在了地上。老师也一直没有提醒他还回去。他该不会要被当做变态了吧……偷偷收藏老师的衣服这种事情, 他绝对不会做的！希尔诺慌忙看向时钟。十点。老师应该已经回到宿舍了，不知道有没有开始洗漱。希尔诺赶紧点开通讯，发送出信息。【老师, 打扰您了！这几天我一直想着将您的衣服还给您, 但一直忘了，非常抱歉。您现在方便吗？方便的话我给您送过来。】希尔诺焦虑地原地转圈走动。实在不行，待会儿把衣架堵到门口, 他就不信这样了明天出门时还会忘记。走了一圈又一圈。几分钟后, 尤珈老师还是没有回复。希尔诺心中有些失落。【您现在不方便的话，我下次再询问您。】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给明天早上的自己定了个闹钟。闹钟名为“把衣服还给老师！！！”。然后利索地开始搬起衣架来。……尤珈躺在浴缸里，仰面望着头顶上的照明灯。照明灯是球形，纯白。让他联想到了人体的骷髅脑袋。灯内徐徐转动的花纹, 虚幻缥缈。扩大的阴影投射在浴室内，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水中。他无神的眼睛随着灯光流转, 毫无波澜。灯光中阴影几度变换, 看不分明，看得人晕眩。就像他二十二岁那年，在那扇门前所看到的景象。好像有人说过, 人死后, 意识并不会直接消散。灵魂刚转入冥界里时, 仍然会保留有活着的记忆。直到这份脆弱的灵魂逐渐磨损、磨损, 所有的痛苦与绝望，所有的脏污与阴暗，通通被混乱的魔力涌动碾碎。直到化为黑暗的一部分，直到成为那些冥界中生物的养料。直到不再保留有生前的一切，灵魂便洗干净了。如果是自己的话，大概要洗很久吧。他想。这样的话，他死后，是不是还能在失去所有记忆前，有机会找到老师的灵魂？老师会记得他吗？哪怕记得，估计对自己也是满满的怨恨与失望。十年了。更大的可能，老师已经被那些冥界生物吃干净，连渣都不剩。不过也还有一种可能。老师活了那么久，灵魂太老，脑袋又糊涂，人家嫌他不好吃，留了下来。记忆里的那个老头子，总是吹着白胡子，在身旁叨叨个没完。如果听到自己这样说，恐怕会将法杖在地上连碰两下，喊着：“尤珈，你要学会尊重老人！”老师的忌日是在哪一天来着？忘了，记不清了。他连这都能忘。他果然从来不是个好学生。有通讯声音传来，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尤珈没有动，只缓缓闭上眼睛。将头搁在浴缸边沿。他知道，克里斯托弗又要给他派工作了。好累，真的好累。十年了。竟然已经过了十年了。好奇怪，他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又呆了十年？他什么也没有了。他早就是个废物。废物为什么还会活着？胆小？怯懦？羞愧？自厌？恐惧？他沉入水中，感受着呼吸逐渐消散。感受水流逼入鼻腔。感受着窒息。终于，呛了几口水。挣扎地破开水面起身，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水珠顺着眼角流下。人到临死前，却还是会软弱地产生求生的欲望。很可笑。他抬起另一只手，带起一束水花。看着灯照下苍白的手腕，看着手腕上细碎的水珠一滴滴落下。打在水面上，破碎，融入。**开波纹，又归入沉寂。就像人的这一生一样。如果是鲜红的颜色……好冷。他缓慢地又将身体埋进温热的水中。只留下脖子以上在外露出。特别提示音又响起了。好烦。他终于将手从水中伸出，一路带着水珠，握上墙边架子上搁置的法杖。空中，通讯栏伸展开来，显示出来信人的名字。是希尔诺。……希尔诺？尤珈微愣，猛地在浴缸里坐直，手撑在浴缸边，带出哗哗响的水声。那双无神的眼睛终于有了光亮。如梦初醒。他甚至来不及回想方才自己的状态，就先匆忙点开了聊天框。【老师，打扰您了……】衣服？尤珈蹙眉思索了片刻，想起了那晚的事情。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衣服这回事。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十点。从对方的宿舍赶过来到这里，再返回去，路上一个来回就浪费掉一个小时了。再加上洗漱和一些琐碎的事情。很好。今晚又是打算几点睡觉？尤珈长长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希尔诺有时候确实不太聪明。太傻了。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下？【我刚刚在洗澡，没有听见你的消息。现在太晚了，你可以在下周的课下后，交给我。】希尔诺正坐在浴缸里，仔细给头发打着泡沫。听到特别关心提示音，眼睛一亮。他忙将满是泡沫的手在水中迅速甩一甩，拿毛巾擦干，握上旁边搁置的法杖。先前担心老师会在自己洗澡时回消息，所以特意将法杖带进了浴室，这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他点开老师发来的消息。下周？希尔诺眨眨眼睛。他算了算，也就是差不多还有五天。这样总共加起来，老师的衣服在自己这里存放了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每天起床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衣架上那件老师的衣服。每天回宿舍后见到的第一样东西，也是老师的衣服。衣架的高度比希尔诺自己稍高一点。老师的衣服挂在上面，洗干净后甚至仍旧还带着老师的气息，那种淡淡的香气。仿佛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老师本人，站在自己面前。……怎么感觉自己真的很像个变态。希尔诺晃晃脑袋，红着脸把这种暧昧的想法晃出去。【好的，那到时候我是用什么装起来比较好？】用什么装起来？为什么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尤珈看着空中的屏幕，脑袋还有些迟钝。他开始努力回忆当时拿的是哪件衣服。好像还挺长，有点重。估计不太好拿。用箱子装会好一点。但是，提着箱子去上课，会不会有些累？他记得从十字街宿舍区到那栋教学楼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可难不成就让希尔诺直接抱着衣服吗？这样看起来很不雅观，对希尔诺的个人形象不好。尤珈迟疑了。见老师没有这次没有立即回复，希尔诺仍犹豫不决。肯定不能随便拿张袋子往里塞，会把老师的衣服揉坏的。用箱子吧？可是提着箱子去见老师会很显眼，其他人说不准会怀疑他们在做什么交易。抱着老师的衣服？不行，要是被人看见了，以后老师再穿这件衣服，会被人说闲话的……希尔诺缓缓窝在浴缸里，有些为难。这时候，尤珈老师终于又发来了消息。【明天早晨你上课前，我会顺路去你宿舍找你。你平常早上什么时间出门？】【七点半，我会好好在宿舍等您的，老师。】希尔诺迅速输入回复。接着他立刻拉出来亚弥斯的平面地图，对比起路线。十字街宿舍区通向主干道的只有一条路，他平常要在这条路上走十分钟才能到分叉路口。也就是说，明天早上，自己会和尤珈老师一起从宿舍出发，进行十分钟的同行，然后自己去上学，老师去上班。感觉就像一家人早上出门一样。不，等等，联想得太远了。希尔诺揉了揉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都和老师共进晚餐了，还和老师牵过手，被老师一对一指导过，现在区区一起走路算得了什么？别这么没志气！【老师，那明天需要我帮您将衣服包起来吗？】【不，我自己来取。快到时间了，记得早睡，不要熬夜，晚安。】【好，晚安，老师！】哪怕听不到声音，单是看到文字，就能想象出对方活力满满的样子。尤珈从凉了的水中起身，慢条斯理擦干身体。期间不经意看到镜子，见镜子里面自己噙着一抹浅笑。……他刚刚一直在笑？尤珈还没来得及收回这抹笑意，就听到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他轻快地点开，猜想着希尔诺还有什么没说完的事。映入眼帘的，却是克里斯托弗。果不其然，又在给自己委派工作。【下周六的马拉松飞行赛，我请了一位客人来做特邀嘉宾。到时候希望你能去接送他，保证他的安全。】尤珈盯着这串话，又看着被挤到下面的希尔诺的聊天框。默默地将克里斯托弗从特别关心中踢出去。现在自己的特别关心里，只有希尔诺的名字了。他觉得顺眼许多。……第二天一早，希尔诺便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他甚至有闲心将自己的长发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其实自己的发质还挺不错的，每天早上起来，头发都披散得相当自然，完全没有乱糟糟的样子。即便如此，希尔诺还是郑重地将每一根发丝梳齐了。今天不比以往。这可是早上，是理论上一个人一天当中最得体的时间。他不能让尤珈老师认为自己是个邋遢的人。坐在座位上左等右等，期间希尔诺翻开书来看，却也看不进去。眼睛不住地往窗外扫。终于，他看见老师的身影了。希尔诺从椅子上蹦起，登登登几步跑去将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抱在怀里。他靠着门站在屋里，静静等候老师发来消息。【我到了。】听到提示音，希尔诺数了几秒的数，然后才接收，并回复。【好的，老师！我刚收拾好东西，马上就来。】——才怪，他半个小时前就坐在那里干等着了。希尔诺小声在心里说着。他不能在老师面前表现得太激动，太莽撞。这样不好。又在心里默数了大约有一分钟，希尔诺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今天阳光正好，他的老师站在门口的几步之外，背对着自己，望着广场上的喷水池。阳光洒在老师身上，明媚灿烂。似乎听到开门声了，老师转过身。那双眼睛带着很浅的笑，但希尔诺还是看出来了。他总能看出来。今天的尤珈老师只穿着单薄的内搭衬衣，与以往相比，看上去轻盈了一些，显得有活力很多。像是自己的同龄人一样。希尔诺一开始稍微有些没反应过来。等看见尤珈老师好奇地望着自己，安静等待自己走过去，他才赶紧小跑过去。“老师早上好！”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早上好。”老师淡淡回应，目光移向自己怀中的衣服。希尔诺瞬间明白了，老师今天为什么没穿外衣。他左右环顾，见四周没有人看见，立即递上：“给您，我已经洗过了。我可以帮您拿着法杖。”尤珈原本伸出的手一顿，看着他的学生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他默默将手中的法杖递出，又默默将衣服穿上。希尔诺就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发现老师不管做什么都是相当优雅，就连简简单单的穿衣服，也能像是在表演艺术。赏心悦目。尤珈低下头，当做没有注意到旁边热切的目光，手指拨弄绳扣，系起绳结。等到衣服整理好，他下意识想对照着镜子，整理后颈的领子。很显然，这里是没有的。注意到老师眼中闪过的懊恼，希尔诺立即贴心开口：“老师，您后面的衣领折起来了，我可以帮您整理一下吗？”尤珈迟疑了一秒，点头，从学生手中接过法杖。得到老师的允许，希尔诺微微踮起脚，将老师细碎的黑色发梢拨开，仔细地将那道叛逆的衣角抚平得整整齐齐。完美。感受着希尔诺拨弄着后颈，微痒。尤珈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你有洁癖吗？”希尔诺手上的动作变得缓慢，最终停下了。他后退两小步，整个人蔫了下来。“对不起，您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您？”希尔诺承认，他刚才为老师整理衣领，是很开心。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进了许多。但如果老师不喜欢这样的话……“我以后不会……”“我的意思是，一件外套而已，你都要洗一遍？”尤珈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啊？”希尔诺茫然地回了一个音节。“下一次这种情况可以不用洗。”“还有下一次？”老师不说话了，径直朝前走。希尔诺眨了眨眼睛，赶紧跟上去。这条路上行人不多，哪怕令他们走得这样近，也没什么人投来目光。希尔诺望着老师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从前无论如何不敢想的事情。他在和尤珈老师一起散步诶。虽然只是他单方面这么认为，毕竟认真说来，老师只是和他顺路而已。但仍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这几天都像是在做梦一样。直至分叉路口，老师侧头看向他道别。“走了。”希尔诺压下心中的恋恋不舍，打起精神挥挥手：“老师再见。”走入教学楼，希尔诺整个人步伐都相当轻快。坐下来，一旁先到了的默文问：“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没有呀。”希尔诺赶紧收敛起笑容。默文狐疑地在他身上看了看。忽然问：“你最近开始用香水了吗？”“没有呀，我身上难道有什么气味吗？”希尔诺也伸出手来，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到。“好像是草药的味道，很清新，不过我以前没有闻过。”默文困惑地说，“周日的时候就隐隐约约闻到一点了，我还以为是丽兹喷的香水。”“……啊。”希尔诺猛然想起，这大概是三色太阳草的气味。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睡前都有喝一杯花茶。难道这就腌入味了吗？怪不得他之前每次靠近老师时，都能闻得到淡淡的清香。希尔诺翻书的动作一停。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现在他和老师身上是不是带着相同的气味了？“你脸上好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默文继续问。“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希尔诺努力镇定下来。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份情感。他答应过老师。见友人没事，默文便开始收拾手上的东西。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戳了戳自己。转头，希尔诺望着自己，神色紧张。他不禁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对香水有了解吗？”“？”中午。希尔诺做贼一样走入一间商铺，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从货架上找到了默文推荐的一款香水。等付完了账，赶紧溜回宿舍，按照丽兹的简要教导，对着自己上下开始喷。万一哪一天被人察觉到，自己和尤珈老师身上有着同样的香味，那可是相当不妙。毕竟依据老师的说法，这种香味非常罕见。一种罕见的气味，同时出现在学生和老师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正常人一定会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就像他和尤珈老师之间……希尔诺喷香水的动作越来越慢。——可他和尤珈老师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呀。哪怕有，也只是自己单方面地暗恋老师而已。希尔诺软塌榻趴在桌子上，沮丧。暗恋好难，怎么这么难。他担心老师介意自己，还特意将衣服洗干净了，保证自己没有一丝一毫不妥当的越界行为。但是老师却问自己是不是有洁癖。他就算有洁癖，也不可能对着尤珈老师犯洁癖的。“好难啊……”……尤珈走入办公室，见到梅纳德在里面等着。“快！这里有样东西需要你签字。”尤珈随手抽出一支笔，勾下名字。梅纳德拿起纸张，正要走，“咦”了一声：“你今天这件衣服从没见你穿过。”尤珈凉凉扫了他一眼。梅纳德嘀咕着：“一大早这么生气做什么……”走出了办公室。生气？他哪有生气。尤珈转着笔，回忆着希尔诺说的话。——我已经洗过了。自己特意拿了件没穿过的衣服，免得对方介意。但知道希尔诺真的很介意后，他反而有些不高兴了。——只是有些而已。作者有话要说：刀子：我来——（被捏断）希尔诺：无所谓，我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