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想去学校？为什么？”杨潇雨在工作中接到了来自白管家的来电, 直接中断了工作。“三少爷说没有开学通知书，不知道开学应该准备什么物品，所以想提前去学校再拿一份通知书。”虽然总结成为了一句话, 可白管家和万秋为了弄明白这一句话的始末, 足足用时五分钟。“拿什么通知书，明天我就打算带他去退学了。”杨潇雨音调上扬，对那学校嗤之以鼻，语气之中全部都是傲慢。“一个破通知书也就打个电话的事, 需要万秋亲自跑？就是让老师直接给他送过来都行。”白管家思索着万秋会要求去学校，大概率是因为习惯使然。曾经的万秋可是没有打电话的权利的, 即便是现在有了手机, 却没有老师的电话。“不行……他既然提出来了，那就得让他去。”杨潇雨思索着, 燕华在和他们谈论万秋情况时，叮嘱过他们一些事。万秋比起被同意，更有可能是被拒绝的太多，形成了自我压抑的性格。要尽可能的满足万秋的要求，让万秋习惯要求被同意的感觉。“那我带三少爷学校一趟吗？”白管家问道。杨潇雨虽然有心想要回去，但是今天的确是有工作走不开。“一会儿我给你消息。”当白管家听说，楚建树要回来带万秋去学校的时候, 愣了好一会儿。这位一直以来都很忙碌又过分严肃的男人，别说是满足孩子去学校的要求，就算是家长会都是叫秘书去的。不过也是因为几位少爷都很优秀, 再加上楚家家境的关系, 几位少爷得到的全部都是夸奖, 楚建树不会去抽出时间听奉承的缘故。真的是有变化了啊。作为管家, 他不应该揣测主人家的思维和用意, 却依旧忍不住感慨。若是在大少爷和二少爷还在上学的年纪之时，能得到先生这般认真的对待，会不会更好呢。楚建树今天并不是没有工作，只是在接到了杨潇雨询问的电话后，决定将所有的工作推后。逐渐的升起的做父亲的责任感，也让楚建树反思自己对孩子教育的缺失。或许他应该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内的生活，这些都是在冷冰冰的文件上看不到的东西。当楚建树和万秋对上视线的时候，一父一子，两个人一起陷入了自己的心思中。万秋也没想到楚建树会和他一起去学校。万秋不是没有被开过家长会，在被接到城市后，上学的第一年，宁巧珍不仅参加过他的家长会，还会经常接到老师的电话。在万秋的记忆中，那并不是会让人高兴的事。他记得每一次宁巧珍接到老师的电话后的蔓延在全身的如同黑色雾气的‘不高兴’，也记得在家长会散会后，宁巧珍的眼神。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如同他和宁巧珍的中间，隔着一层厚重又冰冷的冰墙，他沉浸在冰冷的水中，敲打着冰墙，可能看到的只有宁巧珍模糊的身影。现在爸爸要和他一起去学校吗？即便是万秋也知道被学生被老师夸奖，学生的父母会很高兴。亲昵的亲子之间橙色的暖洋洋的氛围，不会出现在他和爸爸妈妈的身边的。老师绝对不会夸奖他。“怎么了？为什么在发呆？没有要带的东西吗？”楚建树的声音重新响在了万秋的耳边。去学校，会发生让爸爸不高兴的事情。可万秋却不会做出任何阻止和拒绝的行为。万秋摇头。“那走吧。”楚建树说。看着万秋安静的上了副驾驶，楚建树弯腰将万秋的安全带系好。坐回驾驶座，楚建树也很沉默。楚建树也是第一次和孩子一起去学校。更何况是和万秋。万秋自从回到这个家之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杨潇雨在一起。楚建树并不是会主动关心孩子的性格，即便想要改变，却不容易找到一个开头的机会。他和万秋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为零。作为一个不怎么称职的父亲，楚建树也有点拘谨。白管家这一次依旧给万秋准备一个小水壶，也给楚建树的车上放上了一个大水杯。两个人的杯子里都装上了冰绿豆汤，只是万秋的加了糖。得到绿豆汤的时候，楚建树睨了一眼白管家，对这位管家的固有印象出现了一点点偏差。万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楚建树的脸上，楚建树很难得的有点别扭。胡乱思索着杨潇雨是怎么顶着万秋的目光一直泰然自若的。无论是楚章还是杨则，甚至是楚忆归都不会这么直白的看着他，凝视的时间还很长。若是其他的孩子，他肯定会严肃的对待吧。就像是对待野生狼和流浪猫，人类总是会抱着不一样的态度。整个驾驶的过程中，车内的声音就只有骑车导航。万秋似乎在察觉到楚建树并不想说话之后，就开始看向了窗外。在红灯的时候，楚建树去注意万秋，他的副驾驶有这么空****的吗？楚建树对万秋的学校并不感兴趣，或者说这种学校不值得他的眼神。宁海和宁巧珍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钱，自然不会把孩子送到什么好学校。这所私立学校的学生不限制户籍，甚至不设置学籍，学生鱼龙混杂。光是从周边的商业的混乱状况就足以判断出这里是什么状况，在学校附近千米之内居然能看到明晃晃的好几家网和KTV。道路混乱，几乎没有绿化。楚建树注意着周围是否有停车位的时候，察觉到万秋此时明显不同于平时的表情。那是对熟悉的能掌控的地方的安心感。万秋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整整三年的时间，当然会比只有一两个月的楚家来的安心。万秋的学校并不大，只有三栋教学楼，是小学部、初中部、宿舍楼三栋楼，以及几座平房，一眼就能看到全貌。楚建树将外套留在了车上，好在今天虽然是晴天，气温却没有高到令人不适。万秋没有说任何话，安静的站在楚建树的身边。楚建树看着万秋。想到了杨潇雨。他要牵万秋的手吗？已经十四岁的儿子会愿意牵爸爸的手吗？虽然楚建树的脑海中一直围绕着牵手两个字，可到了嘴边的却是：“走吧。”虽然没有牵手，但是万秋和楚建树贴的很近。楚建树注意到万秋一直注意着周围。“我不熟悉路，你来带路吧。”楚建树决定将引路的权利，交给万秋。燕华的建议很多，其中有要求万秋既然不懂得如何自发的寻找想做的事情，那就让他在需要做的事中做决定。楚建树察觉到自己对孩子的态度真的缓和了太多，甚至有更多的耐心去做一些曾经他觉得没必要做的小事。也注意到这本该是他应该做到的对孩子的责任。万秋抬头，去注视楚建树，而楚建树也任由万秋探寻他的想法。“好。”万秋点头了。而从跟在楚建树的后脚，变成了稍微往前的引路。对一直都在楚家生活的有些战战兢兢的万秋，没有迷惘的主动做事。楚建树心中猜测，若是让万秋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和适应，或许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学校的大门是打开的，偶尔能看到一些回到学校的住校生，拖着大箱子进入到校园内。万秋打算直接进入学校敞开的大门，然而却突然被一声厉声呵斥阻拦了。身材肥壮的门卫穿着肚皮绷紧的保安服走到了他们的跟前：“你们干什么的？”楚建树和万秋一起停下了脚步。胖门卫在看到被楚建树半遮挡着的万秋的时候，面相倒是没那么凶了，瞥了一眼楚建树：“你是他？”“我是他的父亲。”楚建树回应道。门卫的眼神非常的怪异，他看了楚建树好几眼，楚建树无论是气度还是装扮上，看上去都很不一样，而且门卫也注意到了万秋今天的常服似乎非常的漂亮。“你……”门卫也没见过万秋的父亲，将信将疑的低头问万秋：“你爸？”“嗯。”万秋乖巧的点点头。在楚建树看来，门卫显然是认识万秋的。可是整个学校如此多的人，门卫要记住万秋必然会有个契机。“好吧，你个傻子……”门卫刚开口，‘傻子’这两个字就显然让楚建树气压降低，然而门卫却毫无所觉的继续说道，“明天才开学，你今天来干嘛？”万秋仰望着门卫，之后才说道：“我的开学通知书没有了。”门卫一愣，哦了一声，说：“等着。”楚建树看着门卫又回到了门卫室，从门卫室中拿出来一张崭新的单张纸，又重新折返回来。门卫将单张纸本身是打算给万秋，可是手又一转给了楚建树：“你没有家长群吗？直接在群里问一下不就完了吗？”楚建树本身对门卫喊万秋傻子是有些怒意的，只是没有发作。接过了开学通知书，上面简单的就写了几行字，和一个学校的盖章。门卫擦了擦额头的汗，就这么两步路他都一直在出虚汗。楚建树没有反驳，虽然门卫的口气听起来略冲，可明显对万秋的态度并没有特别差。“你认识万秋吗？”楚建树突然说道。门卫擦了把汗，圆胖的脸上有些疑问：“哦，他叫万秋啊，不认识，眼熟。”万秋站在门卫的面前，高大肥硕的门卫对万秋来说本来应该是一个陌生人，此时似乎是因为站在阳光下，显得心情不太好。可是……楚建树并没有见到万秋习惯性的行为——远离一个心情不好的人。万秋站在原地，仰望着门卫，瘦小的身材和高大肥胖的门卫形成了对比。门卫低头看了一眼万秋崭新的衣服和新鞋，咧嘴一笑：“你终于舍得给他买个鞋了吗？”一般人会关注一个孩子穿什么鞋吗？为什么会关注万秋？楚建树想要从门卫的口中套取一些关于万秋的信息。“你怎么注意到鞋子的？”“一年四季都穿那一双鞋，还给其他学生搁那儿踩，能不注意吗？你看上去也不是个缺钱的，一天到晚都不知道看看你娃穿的啥，真不知道你之前都在干嘛呢。”门卫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指责着楚建树。“你肯定也不知道你娃怎么在学校给人欺负的吧？我都不知道看到过几次了，现在小屁孩一个一个的都不安好心，天生坏坯子，就那么屁大点还集体欺负人。”门卫站在楚建树的面前，根本也没畏惧楚建树的脸色。大概是阳光太明媚，让门卫因为肥胖而显得过小的眼睛被阳光照着了，看不太清楚建树的表情。“你看着也身体健康的，把你娃养成这样，上次体育课，我看着人搁那儿低血糖晕着了，愣是没人发现……”“你知道你娃同班同学都怎么叫你娃的吗？”“知道人给你娃扔脏面包，你娃拿着吃，其他人都怎么嘲笑你娃的吗？”门卫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对万秋这样明显身体异常的傻子记忆比较深刻。数落了两句也觉得没意思，抬头去看了一眼楚建树的表情，突然被楚建树黑沉的脸给吓闭嘴了。在明媚的阳光下，门卫愣是打了一个冷颤。“凶，这会儿才凶，你娃被欺负的时候怎么没看你凶。”门卫嘟囔了几句，肥厚的手掌挥着，“明天家长才让进学校，今天你不能进去。”“知道了。”楚建树没有任何想要进入这所学校的心。在门卫的话语之下，楚建树对这所学校的印象，从一所教书育人的学校，变成了将最纯粹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恶意全部聚拢在一起的养蛊场所。在曾经查过的资料中就知道这所学校的混乱，学生学习普遍不好，更多时候像是只是在这里混个义务教育。他们从老师的口中得到的消息仅仅就只是万秋学习不好，在校内比较孤僻没有朋友，以及偶尔会受到欺负这些事。更多老师不会说，为了学校的形象和对其他学生的保护，细节他们了解的很少。“你经常看到这些事吗？”楚建树问道。“不少，也不都是你娃。”门卫砸吧砸吧嘴，倒是没有之前那样了，“这些学生，皮猴子似的，啥都做，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你娃怎么遭殃呢。”楚建树凝视着门卫，虽然他和门卫的体型有很大差别，可气势上门卫却是生生矮了几个头。“你看到这些的时候，做了什么吗？”楚建树问道。“做啥？”门卫愣了一下，理解了楚建树的意思，“我能做啥，也就顶多给人轰走，别的我咋干，就这还有家长投诉我呢，我就是个门卫，你还指望我保护你儿子吗？”楚建树半眯起眼睛，低头看万秋：“你记得这个人吗？”一直都很安静的万秋，在听到楚建树的问题之后点了点头。“他对你好吗？”楚建树问道。这个问题，反而是门卫愣了一下。若是平时，万秋或许会针对其他人的态度斟酌自己需要说的东西。但是……这件事，万秋却无法去看别人。他很清楚的知道。门卫对他很好。万秋点头。门卫见到万秋点头，也有些意外，忍不住抓了抓短短的头发，突然就笑了：“以为你是个傻子，就啥也不记得了呢。”门卫做这些事，也就只是看不过去，看到了，顺手给人赶走罢了。“你有新鞋，就别给人踩了，他们拽你衣服，你就告老师，我看你胖了吧，吃的好不？再长长身体，他们欺负你，你就和他们打。”说着，门卫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糖，塞到万秋手里，显然是被万秋记住了挺高兴。“你还记得，就不枉我老给你糖了。”万秋的双手握着糖，抬眸去看门卫圆圆的脸，眼睛是明亮和信赖。并不太漂亮的劣质糖果被万秋捧在手心。似乎那些并不是糖果，而是万秋受到的小小的善意，被珍惜的捧着。楚建树将一切看在眼里，在眼前那偌大仿佛密布着漆黑的校园，在楚建树的眼中也并不仅是只居住着一只巨大的面目可憎的怪物了。“你有名片吗？”突然，楚建树询问着胖胖的门卫。“我要那玩意干啥？”门卫下意识的回道。楚建树半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门卫，这个门卫光是这肥胖的体型就已经十分有辨识度了，倒也不需要特地的要一张名片。“之前是我一直太忽视我的孩子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感谢您一直以来对万秋的照顾。”楚建树的道谢，很是真诚。即便曾经对万秋不管不顾的人不是他，可对于照顾了万秋的人，他由衷的表示感谢。之后他会让人来正式的和门卫道谢。“希望你说到做到。”门卫说了一声，倒也没太苛刻，擦了擦汗又回到门卫室去了。至少在门卫室还是在阴影里，甚至在里面还有一台风扇在往外吹风。在校门内三三两两会有几个学生在一起玩闹，万秋看着学校，明天他就要来上学了。拿到了开学通知书，这一趟出来的任务本身应该已经完成了。楚建树并不希望万秋继续在这里，显然在这里并没有给万秋留下完美美好的回忆。他们走在高楼的阴凉处，楚建树解开了一颗衬衫扣子，低头看万秋。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去呢？万秋安静的跟在楚建树的身边，因为不让进入校园，万秋也失去了引路的责任。在离开了校门口的时候，万秋悄声无息的，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的远离这个会让楚建树不高兴的地方。即便楚建树已经不高兴了。楚建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显然这里有很多学生会想要逛的店。万秋在这里的时候，看着其他的学生会不会也有渴望的东西？万秋始终垂眸看着地面，只是偶尔会抬头看楚建树，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可楚建树无法判断，万秋是因为真的不关心，还是因为过于关心而选择漠视。楚建树放弃了立刻回家的打算，他扯了燥热衣领，让夏末的微风能灌入衣领内。取出了钱包，取出一张纸币放在了万秋的手中。“我对这里不太熟悉，可以用这些钱带着爸爸转转吗？”万秋眨巴着眼睛，看着手中的钱，又抬头看了看楚建树。万秋点了点头。这一段路程万秋很熟悉。是从家里到学校的必经的路程。在偏僻的并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的这里，清晨的阳光将整条不那么宽阔的马路照耀的时候，能看到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在道路上快步的走向校门。在他和爸爸锁在的这一处阴凉中，学生们总是会拥挤在一起，簇拥着摆放着很多便宜小零食的小摊贩。早餐摊，小板车，偶尔会出现套圈，刨冰，炸串……在流动的蓝色的海洋中，总是会有学生在周围停留。只是万秋不知道在同学中都流行什么零食，也不知道那些小摊贩上的闻起来总是香气四溢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万秋想要介绍给楚建树的一切，却发现其实自己以为的熟悉，根本都只是他以为的。这些每天每天都会在上学放学记忆中的东西，细碎的拼凑成一幅又一幅相似的画卷，而万秋仅仅只是画卷之外的看客，他不曾真正的进入到画卷中，去体会画卷内的大家的乐趣。万秋站在原地。对待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不知所措。是太勉强了吗？楚建树等待了很久，都没有等待到万秋的行动。“万秋，爸爸第一次来这里。”楚建树很少会做出想方设法去鼓励孩子的举动，而这一次，楚建树认真的说道，“你比爸爸知道的要多很多了。”万秋抬起头，在眼底的星星点点的不安并没有消散，可是楚建树的鼓励并不是毫无作用。“爸爸相信你。”楚建树看着万秋被他的话鼓励，想要压下恐惧，战战兢兢的努力的想要做出什么的模样，无法抑制的想到了楚章和杨则。如果在他当初，比起一直要求，而是也适当的鼓励的话……会不会能得到的，是楚章和杨则更为信任依赖的家庭羁绊，而不是现在这般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平静，却不知道在何处产生了裂隙的家庭。“无论什么，都要尝试一下。”楚建树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万秋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