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万秋不太记得自己第一次到学校来的时候了。只记得是宁巧珍带着他去的。宁巧珍握着他的手, 带着笑容。即便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要宁巧珍在他的身边，万秋就能压下恐惧。那现在自己在爸爸的身边, 爸爸在陌生的地方也会不害怕吗？“爸爸……害怕吗？”万秋不知不觉间, 将疑惑问出了口。楚建树神色微怔。没有人探寻过楚建树害怕什么，不会有人询问他这样的问题。可是当楚建树对上万秋的目光，其中满满的倒影出他。真实的担忧着他想都想不到的琐碎之事。楚建树叹了口气，有些微妙的, 像是细细的水流滴落在心脏上，带来麻麻的痒意。楚建树半蹲下来, 压低了声线：“是的, 爸爸害怕，万秋能带着我吗？”楚建树能做到的这已经是极限了。他无法再更形象化的配合万秋, 做出非常害怕的表情。然而万秋悄悄的握住了楚建树的衣袖，像是想要将自己小小的勇气传递给楚建树一样。“不……不怕。”万秋的声音中，都带上了颤抖。从来都不曾承担起他人寄托的情绪的万秋，对这种未知的责任感满是对未知的恐惧。但是在楚建树的‘求助’下，恐惧的万秋选择的不是逃避，小小的手努力的攥紧了拳头，试图成为他的导向。“嗯……”楚建树仿佛踩在了微风里, 居然轻飘飘的被微风带到了天空中，飘**着，被云彩握住了衣角, “交给万秋了。”万秋拉着楚建树的手在前进。明明只是随便逛一逛学校的周边, 万秋却偏偏走出了艰难的架势。若是普通人, 大抵是会觉得可爱吧。楚建树看到的, 却是责任。楚建树看着万秋细弱的身材, 那并不宽阔的仿佛承担不起任何事情的脊背，却是最真实的要挑起对他而言的重担。如果自己老去，失去了能被汲取的利益，这个孩子也一定会留在他的身边吧。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孩子做出了努力，而是这就是他的本性。楚建树不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才能有资格得到这个孩子这般的爱与信任。万秋的对这确实里很熟悉，他记得周围的每一处细节，甚至他的记忆力偶尔会让楚建树觉得惊讶。万秋对事物的描述很简便，但是他所描绘出的东西，重点到楚建树都能直接在眼前浮现出画面。燕华在和他们交流的时候，说过一个可能性。——万秋可能很聪明，只是和大众定义的聪明不太一样。万秋带着楚建树，其实两个人同样都是第一次进入陌生的店面。那些琳琅满目的漂亮的吸引学生兴趣的东西，非常纯粹的色彩非常吸引万秋，万秋四处看了一圈后，却是重新去看楚建树。想要对楚建树好一些，这样楚建树可以不那么害怕。万秋只有本子、自动铅笔、捡来的各式各样的没有用完的橡皮，所以他无法判断店里的东西哪些是最好的，哪些是适合给楚建树购买的。如果是熟悉的、使用过的物品，万秋还能挑一挑，可是这里的东西，陌生又独特。万秋偷偷观察着楚建树的表情，企图找到楚建树对于某样物品的偏好。这一次楚建树没有拒绝。就如同燕华所说的一样，万秋在试探他们的喜好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做出决定。区别在万秋到底是被迫做出决定的，还是出于他的本心做出决定的。楚建树一直都觉得万秋总是战战兢兢的看着别人的脸色，其实并不符合他的教育习惯。只是如今却突然明白，万秋所有的试探，其实也是在悄悄的表达爱意。他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他是这么告诉万秋的。一如既往的，楚建树不会逆着自己的意愿顺从孩子，可他愿意交给万秋选择的权利。而万秋最终什么都没买。本能的尊从着楚建树的意愿。当小水壶的最后一口绿豆汤被喝掉之后，楚建树也看着自己带来的已经见了底的绿豆汤的杯子。万秋的确不适合做一个逛街的领导人，这里也不适合作为一个逛街的地点。楚建树已经很久都不会使用文具，也不会随便的走进一家路边的小吃街了，这里的一切对楚建树来说并不感兴趣。万秋也是第一次进入上学道路周边的店铺里，这些漂漂亮亮的充满了浓烈的色彩的东西非常吸引万秋。只是万秋被吸引，却没有要得到这些东西的想法。对于自己不会使用到的东西，万秋看一眼已经是表达好奇的极限了。最终的结果是两人的手中空空如也。两人在夏末的白天游走了一段时间了，楚建树解开了的衣扣已经不能让他凉爽了，长时间在阳光和干燥的街道内，让他不适。万秋注意到了楚建树的疲态。要凉下来。要能休息的地方。能凉下来又能休息的地方是哪里？凉爽的地方，休息的地方。万秋突然拉住了楚建树的手。楚建树跟随着万秋的脚步，得到了对方愿意跟随的举动，万秋放心的迈开了步伐。这里是万秋熟悉的地方。是万秋走过了的无数的地方。在万秋对这里的记忆中，有一处会让人感觉到凉意的地方。而万秋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店铺面前。这间店铺真的很小，刚刚好在一处狭窄的巷子里，没有太阳，也没有风，巷子里却放着两三套桌椅。万秋有意让楚建树坐在了那看上去被油光深深浸染的桌面旁。楚建树稍微有一点点爱干净，虽然不至于到洁癖的地步，却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在这种地方坐着了。但是楚建树还是坐了下来，没有让万秋发现他的抗拒。万秋松开了楚建树的衣袖。楚建树的目光追随着万秋，万秋则是进入了在小桌子旁边的店铺里。“今天没开学呢，你怎么就来了？”突然，中期十足的中年女性的声音从店铺里传来，楚建树下意识的就想要起身去看看万秋，却又没有行动。万秋似乎没有说话，那中年女性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了。“今天没人吃饭呢，从哪儿给你瓶子去……咦，你带钱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你去偷了？”再一次的沉默，楚建树甚至都能想到万秋慌张的模样了。“爸爸……给的。”万秋细弱的声音太小，只能简单的分辨几个词。“你爸？你爸还会给你钱？”中年女性显然有些诧异，“行吧，你要吃啥？”楚建树想到了曾经收购万秋废品的店老板，想到会关注万秋的门卫，这一次又是一个餐饮店的老板？明明是一个面对人的时候说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却意外的容易收到来自身边的人的好意。“你要坐哪儿？”女性的声音似乎是在逐渐的靠近门外，大概是被万秋带出来的，而当万秋和中年女性一起到店门口的时候，女性看到楚建树就猛然瞪圆了眼睛，“卧槽，这是你爸？”“你好。”楚建树对给予过万秋善意的人，向来都很尊敬，他站起了身，“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你……你爸……你……”中年女性显然也是惊呆了，似乎怎么都没想过万秋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位男人。女人将凉面和可乐放在了楚建树的面前，在凉面里还有放着的一些小冰碴。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都在燥热的空气下在瓶子上凝结出了水珠，顺着瓶子滑落到桌面上。“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怪，现在连穷鬼都能打扮的这么人模狗样的了吗？”女老板絮絮叨叨的说着，倒是也没太大声让楚建树听全。那女老板坐在了店门口，手中拿着一把印着广告免费送的扇子扇着，眼神时不时的看过来，对楚建树非常好奇的模样。万秋给楚建树拿了筷子。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楚建树。偶然之间，一丝夏末的微风穿过小巷子，带来了一阵浅浅的清凉，扫去了楚建树身上的几分暑气。凉面和可乐都只有一份，万秋只买了楚建树的份。楚建树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没有说。万秋期待的目光下，楚建树用那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的筷子，随意的搅拌了几下凉面，低下头吃了几口。很浓重的调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夹杂着碎末冰碴入口倒是带来了凉爽，没有太阳，没有人流，没有不断行驶过的车辆。即便这里阴暗，窄小，不太通风，还有发霉的气息，却的确是让人安心凉爽的地方。是他出汗的模样被万秋看在眼里了吗？曾经的宁巧珍和宁海，也是享受着万秋全身心的关注吗？楚建树吃了几口，对浓重口味的凉面有些接受不来，却是尽可能吃的多了。万秋看着楚建树剩下的凉面。楚建树第一次有一种吃剩下东西的心虚感，只是一直弥漫在口中的强烈的气味让他有些不适，不自觉的稍微推开了凉面。万秋似乎是知道楚建树不会再吃了。坐在楚建树的对面，伸出双手将凉面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用楚建树吃过的筷子挑起了凉面。楚建树下意识的就要去阻止，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然而他握紧了拳头没有阻止。一切都交给万秋，他就不能再插手。万秋丝毫没有介意的吃了楚建树剩下的东西，似乎这已经是正常的不能在正常的事情了。楚建树看着可乐，起身去拿了两个杯子，将可乐倒在两个杯子中，用甜味压下了调味料和葱蒜的味道。女老板斜着眼睛看着楚建树的动作，默不作声的撇了撇嘴。万秋大概是不太擅长吃辣的食物，脸颊吃的红艳艳的，这段时间在楚家养白了不少的皮肤看上去很可爱。楚建树将装满可乐的杯子推到万秋的旁边。“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楚建树问道，明明之前万秋进入每一家店铺都是很陌生的样子，怎么会对这里有印象，甚至还知道点凉面。万秋不会做超出了自己认知范围内的东西，显然以前接触过。“吃过。”万秋鼓着腮帮子嚼凉面，里面的黄瓜被咬的咔嚓作响。“买的吗？”楚建树有些意外，万秋也会买着吃？万秋摇摇头。“买啥买，他能有几个钱买一份面啊？”然而一旁的女老板大着嗓门说道，“他帮了我一次忙，我请了他吃了一次面。”“帮忙？”楚建树也提高了声音和女老板交流。“几个人在我店门口打架，摔了很多酒瓶子，他刚好在旁边，我和人吵架的时候，这孩子也不知道犯什么毛病偷偷摸摸全给我打扫好了，我本来还打算让那几个人赔钱呢。”女老板大着嗓门，可是说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好笑。“我问他要啥，他就想要我酒瓶子，也卖不了几个钱，就都给他了，从那之后只要开学，就天天来拿我瓶子。”楚建树从这几句话，却无法分析出万秋当时打扫的心情。是习惯了打扫？还是因为摔碎的是酒瓶子，触发了万秋替宁海收拾残局的习惯？虽然楚建树知道万秋在暑假会一直捡垃圾，却没想到上学的时间也没有放弃捡。“你是他爸，你教他捡瓶子的？”女老板问道。“不是。”楚建树没有和他人解释的意思，“以后不要在捡垃圾了。”万秋在喝可乐，听到后放下了杯子：“嗯。”万秋自从冰箱里时时刻刻都满满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再捡瓶子了。万秋也知道，杨潇雨不喜欢，楚建树也不喜欢。万秋偷偷观察楚建树，虽然他似乎有淡淡的‘不高兴’。可是他看上去脸色好了很多了，太阳太闷了，爸爸从一开始似乎就很不舒服。“爸爸……”万秋抬眸，抿了抿唇，“回家吗？”楚建树挑眉。这倒是万秋很少见的‘主动’说什么事。“好。”楚建树应了。他能看到万秋在悄悄观察他的模样。也知道万秋从本能中对他担忧的心情。当晚杨潇雨和楚建树询问这一次一起出门有没有觉得有趣的事。的确是没有的。万秋并不适合主动做什么。但是……“我吃了凉面，喝了可乐。”楚建树还记得那在口腔中冲击着味蕾的奇怪的味道，甚至还在口中残留了很久。“你怎么会吃这些？”杨潇雨也知道楚建树的饮食习惯一向以清淡为主。“万秋买的。”楚建树说道。而当时杨潇雨立刻瞪圆了眼睛，突然就拽住了楚建树的衣领，嫉妒到眼红：“你是怎么哄他给你买东西的？我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得到过他给我买的东西，你是不是耍了什么小手段，你怎么能夺走我梦寐以求的宝贝的第一次？！”楚建树无奈的去捏妻子的手。“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就不行啊？你怎么做的啊？燕华给你出主意了吗？”妻子絮絮叨叨的在楚建树的身后不停的追问着，可楚建树莫名的也不太想说的太细节。杨潇雨得不到答案气鼓鼓的去沙发上给燕华发信息询问情况，一边幽怨的眼神时不时的飘过来，楚建树轻咳了一声去了卫生间。虽然在口腔中浓烈的调料的味道、葱花和蒜味、辣油的味道，那种让人记忆清晰的味道中，真正让楚建树记住的，却是另外的味道。是在炎炎夏末之下，安静的小巷子内偶然窜过的微风，入口的冰凉的碎冰，甜腻的可乐中冰凉的起泡，还有……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在看到他的状态好转后，安心的眼神。明亮、澄澈、纯粹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利益得失，没有任何悉心讨好，只是让那透亮的彩色的琉璃中，倒影出他舒适的表情。他多少也有点理解为什么杨潇雨总是喜欢单独粘着万秋了。全身心的，世界中除了自己之外一无所有的模样，任何人都会有些着迷的。还会有这样的孩子啊。就像是……被他的世界偏爱了一样。——杨潇雨很不高兴。万秋居然给楚建树买了东西。这简直就是在这个家中万秋的第一份殊荣。根本什么都不主动关心万秋……偶尔出现的那么一点点关心，居然被楚建树拿走了。她问了燕华，燕华说自己没给楚建树出主意，她每次都是和夫妻两个一起交流的。杨潇雨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万秋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心情好所以给楚建树买了。而且楚建树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主动要的，肯定是万秋自己给的。她也想要的好吗？！杨潇雨坐在梳妆台前，她今天可是要给自己化一个美美的妆，要闪瞎万秋前同学家长的眼睛。杨潇雨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被认出来了也没关系，她们家宝贝就是前大明星的儿子！杨潇雨在前一天晚上已经反反复复试了不少条裙子，一开始想选不那么艳气逼人的素色裙子，可听到楚建树说万秋在学校老受欺负，杨潇雨直接选择了一条酒红色张扬的长裙。她还专门做了保养，还做了全身美容。她还给万秋精心搭配了一套光芒四射的衣服，万秋带的小卡子要钻石的，衣服不要定制的，要全部选择能被众人看出来的名牌的。如果不是孩子还小，杨潇雨甚至还想给万秋化个妆。白管家在看到杨潇雨的时候，眼睛也是一亮，忍俊不禁，真诚的说道：“夫人今天真的非常漂亮。”“那可不，我可是下足了功夫的。”杨潇雨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有没有瑕疵，“我上一次这么精心打扮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呢。”“要我送您吗？”白管家询问道，是要让杨潇雨的私人助理来，还是要让先生去送？“我送你们吧，潇雨。”楚建树说道。然而却突然得到了杨潇雨一个白眼：“我要我的助理来了，还配了一辆保镖车。”杨则下来看到艳光四射的杨潇雨的时候也是一愣，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沉默着没说什么，反而是看了一眼此时在一旁呆呆的望着杨潇雨的万秋，最后露出了几分无奈又顺从的笑意。万秋看呆了。万秋以为只有电视里的人才会这么漂亮。原来电视里的人，真的能走到现实世界里来吗？这样的高高的细细的跟的鞋子……原来真的可以走的如履平地吗？万秋因为杨潇雨打扮的太过美艳，居然短暂的忘记了这个人是他的妈妈。杨潇雨见到楚忆归下来，突然拉住了楚忆归：“忆归，怎么样？在你这个年龄的家长有比我好看的吗？”楚忆归上下打量了一下，回忆了一下家长会的时候见到的其他同学的父母，给予了杨潇雨一个十分笃定的回答：“妈妈定然是最美丽的。”杨潇雨其实还是有些迟疑：“我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点？”“怎么会呢？不管是几岁，大家都是希望自己妈妈是最漂亮的啊。”楚忆归微笑着说道。“也是。”杨潇雨撩了一下碎发，对自己的美貌无比自信，看向万秋，还眨了一下眼睛。万秋被妈妈美晕了。“夫人，今早要吃点东西吗？”白管家说道。“不吃了，我要保持我的身材。”杨潇雨刚刚说完，却突然发现万秋的眼神似乎悄悄的瞥了她一眼，杨潇雨莫名的心虚移开眼神，“但是……饿了，吃点吧。”万秋看着杨潇雨转身去了餐厅。不吃饭，饿着会很难受，万秋不希望杨潇雨饿。“今天妈妈很漂亮吧？”在万秋发呆的档口，楚忆归突然对万秋说道。万秋迟疑着，最后点点头，他十分笃定，妈妈今天超级漂亮。“今天妈妈，肯定会有很多人看她。”楚忆归笑着，对万秋说道，那语气是如同调侃一般，“是因为妈妈很漂亮，大家才都会看她。”万秋茫然的，看向楚忆归。“哥哥喜欢妈妈这么漂亮吗？”楚忆归问道。万秋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楚忆归，抿了抿唇，点点头。“嗯。”楚忆归应道，似乎这只是一个没有那么重要的，兄弟间的普通的对话，“哥哥，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好惊讶的。”“？”万秋迷惘的望向楚忆归。“妈妈会对哥哥好的。”楚忆归浅笑着，对万秋说道。万秋点点头。即便万秋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妈妈会对自己不好。“哥哥。”楚忆归笑着，用手指戳了戳万秋那略长一边头发的发卡，“你今天也很好看。”名家设计的男女皆宜钻石发卡，却好像只是为了这世界中独一无二的澄澈，增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