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旁的几个孩子纷纷凑过脑袋, 看楚忆归和万秋靠在一起，一个一个笑着指着他们。“哇，楚哥这么大年龄了还撒娇！”楚忆归倒是没有窘迫, 很少见的调侃道：“毕竟这个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呢。”孩子笑闹着打闹着, 还调皮的学着两个人相互依靠。楚忆归偏过头对万秋说：“哥哥，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下，你在这里等我。”“嗯。”万秋应道。楚忆归靠近着万秋，如同抱着暖洋洋的热水袋, 驱散冬天的冷潮。连气味都是暖洋洋的。楚忆归站起身，离开了万秋, 空气将他们隔开。楚忆归去了门口。站在院长的面前, 回头看了眼万秋。万秋也在看他。之后他移开眼神，跟着在了院长的身后。天色还是大亮的, 楚忆归走在比起房间内略显冰冷的过道内，目光看向了窗外。在窗外简单的院落内还堆积着积雪，儿童游乐设施上也干干净净的，被清扫过，也被玩耍过的。楚忆归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在白天并不会照亮的，被拴在长长的立杆顶端的大灯。这盏灯在白天看有些过于简陋和朴素了。和在晚上散发着明亮的黄色灯光的, 如同太阳一般的视觉感不同。院长的目的地是在孤儿院另外一边的角落的会客室。楚忆归越过略显老旧的门框，见到了那个据说非常恳切的人。那人的身高略高，肩膀宽厚, 发丝花白, 带着一副无框眼镜。黑色的长风衣安静的垂落着, 在他的手边挂着一条格子围巾。即便是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都不能掩饰他年轻时必定优秀的外貌。和楚建树不同, 他看上去更多了几分书卷气。“你是……楚忆归吧？”即便不询问, 双方都能得到自己的答案。在看向对方的时候，都能找到和每天都会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相似的地方。“你好，我是冉永睿。”冉永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楚忆归的指尖微微颤动，最终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您好，冉先生，我是楚忆归。”院长在一旁悄悄的关上了门，站在门口叹了口气。“请坐，冉先生。”楚忆归让一直等待的冉永睿坐在了会客室的沙发上。冉永睿应声坐下，目光追随着楚忆归。楚忆归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在会客室内的茶水杯，冲泡了茶叶放在了冉永睿的面前。“孤儿院拿不出太好的茶叶，请见谅。”冉永睿看着楚忆归熟稔的动作，只是说了声：“谢谢。”他在打量着楚忆归。楚忆归也在打量着他，即便他看上去对冉永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这里是会客室，一般是用来给参观孤儿院的有兴趣领养孩子的父母会面的地方。”楚忆归坐在了冉永睿的面前。冉永睿点点头。茶水冒着冉冉白雾，空气中有浅浅的寂静。“虽然我觉得应该再做一个亲子鉴定，但是看到你之后我觉得这只是一个确认的步骤罢了。”冉永睿叹了口气。楚忆归只是笑道：“看上去我可能遗传了您的样貌。”楚忆归毫无芥蒂的回答，倒是让冉永睿有些拿捏不准。冉永睿问道：“现在领养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家庭？”楚忆归回答：“是一个很富裕的家庭，在物质上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冉永睿抓住了楚忆归的话，问道：“是精神上对你不好吗？”然而楚忆归却摇摇头：“是一个正在逐渐进步的家庭，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冉永睿听着，却莫名的感觉到了楚忆归的语气中，似乎有着些许微妙的疏离。“我听院长说，你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很好，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楚忆归点头。“在学习上没有什么困难吗？”楚忆归浅笑道：“有的，只是爸爸妈妈会给我请最好的家教，无论是任何困难都能很快的解决。”冉永睿的笑容终于还是流露出几分苦涩：“听上去是个很好的家庭，你看上去很健康，面色也很好，一定在你的家庭得到了很好的待遇。”“是的。”楚忆归应道。“……是吗？”冉永睿的这一声叹息中，似乎潜藏着什么。像是知道盒子的礼物是什么，却依旧抱着期待和喜悦拆开，看到的和自己预料之中别无二致的东西。“你现在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然而这一次，冉永睿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他看到楚忆归微笑着拒绝：“抱歉，这并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总结的事，恐怕很难简单的告诉您。”冉永睿的神色一顿。冉永睿端起了茶杯，茶杯的温度有些高，即便是握住把手也能感觉到杯壁的灼烫。苦涩的茶水似乎带着几分潮气，并没有本来应有的清冽。“你对我有没有什么好奇的呢？”冉永睿问道。楚忆归并没有立刻询问。而冉永睿察觉到了楚忆归的迟疑。他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上，收回的手有些紧张的不自然握紧。“您当初为什么会丢掉我呢？”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冉永睿的内心升腾起了几分喜意。如果还在乎，证明他们之间的缘分不应该就此断绝。“我并不知道你出生了。”冉永睿的面色有些怪异，却还是继续说道，“曾经我做错了事，之后的事情我并不太清楚。”楚忆归却很平静的问道：“您的意思是，您犯错的对象故意生下了我，然后丢了我吗？”冉永睿的面色有些微妙的滞涩感。楚忆归仔细的观察着冉永睿，却说道：“这件事听上去不合逻辑。”冉永睿却是叹了口气：“不成熟的人总是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看来这个不成熟的人，也指您自己。”楚忆归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他甚至没有迟疑，继续问道。“那您为什么现在知道我了呢？”冉永睿的手指紧了紧，可最后还是松开了：“是一个意外的机会知道的。”然而楚忆归却并没有问是什么样的意外，似乎并不感兴趣。“冉先生，您现在来找我，是想要我回到您的家庭吗？”楚忆归问。楚忆归的坐姿是笔直的，一如他曾经上过的礼仪课的老师教导的一般。不菲的修养、完美的学习成绩、优秀的样貌。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足以称赞的孩子。在听到院长对楚忆归的夸奖的时候，冉永睿就在思考这个孩子的模样。和普通的老师会对学生的虚无的夸奖不同，楚忆归的行动行为都在孤儿院的院长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到院长的举例，就足以让冉永睿对楚忆归有极高的评价。而在看到楚忆归的时候，就像是将内心中模糊的完美的孩子贴上了脸，有了完整的形象。“我有这个机会吗？”冉永睿并没有掩饰他希望楚忆归的期待。“您说我是因为一个错误，那么她现在必定不是您的妻子。”楚忆归却直接点出了这句话，“甚至是……婚内出轨吗？”“不……当时我还没有和现在的妻子结婚。”冉永睿说道。楚忆归却半眯起眼睛：“那么就是在订婚期间吗？”冉永睿这一次没有反驳。楚忆归继续说着：“您让我回去，不会影响到您和您妻子的感情吗？”冉永睿微不可查的轻轻吸气，又悄悄吐出。“你是……非常聪明的孩子，超出我的想象，很像我。”冉永睿垂下双眸，似乎陷入了回忆。最后也只是无奈的笑笑。“我的妻子愿意接纳你，我得到了她的允许，她愿意成为你的母亲，如果你愿意的话……”冉永睿已经有些急切的，想要得到楚忆归愿意和他回去的答案。“您和您的妻子没有孩子吗？您不需要得到孩子的同意吗？”楚忆归不紧不慢的，问了另外的问题。冉永睿本身还算稳重的神色中，终于有了几分波动。如同一滴水珠滴入大海一般微弱不可查的波澜。冉永睿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当冉永睿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底的血丝却没能和他的情绪一样完美的抑制住。“我的孩子，因为一个意外……离开了我。”楚忆归了然，道歉道：“很抱歉，节哀顺变。”冉永睿深吸了口气：“我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了。”“您和您的妻子不打算再要一个孩子吗？”楚忆归问道。“是。”楚忆归点头：“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再领养一个孩子，我是因为错误出生的，如果现在进入到您的家庭，您的妻子心里会有芥蒂。”冉永睿却摇摇头：“血缘是很重要的事。”楚忆归的睫毛微微颤抖，偏过头。依稀之间，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哥哥靠在他肩头的微弱的重量。楚忆归重新回过神，看向冉永睿说道：“血缘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样重要。”冉永睿却说：“你还太小了。”“那么您是希望您的妻子未来的半生，都要让自己的丈夫的私生子叫母亲吗？”楚忆归问道。这一次冉永睿却沉默了很久。“她理解的。”最终冉永睿说道。“让挚爱的人受委屈，是您希望做的事情吗？”楚忆归垂眸，没有去看面前的人。冉永睿抿了抿唇，最后却只是说道：“你还小。”这一次，楚忆归并没有接话。这份沉默，更像是死寂，冉永睿也感觉到有些不自在。“我没有想要再问的了。”楚忆归道。“你可以再多问一些你感兴趣的事。”冉永睿察觉到楚忆归似乎想要结束话题了，立刻打断了楚忆归。“我是一个大学教授，也是有一些人脉的，你学习很好，我能给你不少对未来的指导。”冉永睿试图介绍自己。“我做教授很多年了，有很多出色的学生现在还在联系。”“这样啊……”楚忆归喃喃道。这个大概是一生都在学校中度过的男人，依旧还保留着在学校内才有的单纯和自我。“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是很有钱的人，有钱能解决大部分的烦恼。”冉永睿皱眉：“可是我听说只是商人家庭，家庭的氛围对你的熏陶和塑造有很大影响。”楚忆归却说道：“若您将家庭当做资源，那么资源和资源之间是没有优劣之分的。”冉永睿察觉到楚忆归似乎有些油盐不进。“可是你现在的那个家庭，已经有三个亲生子了不是吗？你是养子，恐怕也继承不到什么财产，也不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楚忆归的笑容减淡了。他凝视着冉永睿。“只要你回到家，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冉永睿没有停止，“我和我的妻子都会很疼爱你的，也只疼爱你一个。”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再冒着热气了。本来填充了狭小的空间内的茶香散去，留下的是略显老旧的家具上浅浅的腐朽的味道。楚忆归安静的坐在冉永睿的对面。他只是垂眸，一言不发。冉永睿叹了口气：“我……”“我有一个哥哥。”然而这一次，楚忆归打断了冉永睿的话。冉永睿点头，应道：“我知道，你在那个家里有三个哥哥，是个很复杂的大家庭。”楚忆归却眯起眼睛，这细微的动作，让冉永睿想到了自己妻子曾经说过的话。——‘你每次不高兴的时候，都会眯起眼睛的’。“我的哥哥，他说话没有冉先生您这般斯文有条理，甚至有时候连表达都很困难。”楚忆归的话，冉永睿没有理解。然而楚忆归却抬眸，认真的对冉永睿说道：“但是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很喜欢。”冉永睿的表情有些微妙。这是在说他说话不好听，他不喜欢。冉永睿有些头疼的扶额，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你，太激动了。”“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楚忆归说道，已经要站起身。然而冉永睿立刻问道：“你可以配合我做个亲子鉴定吗？”“您觉得这是有必要的吗？”楚忆归问道。冉永睿点头。“好。”楚忆归道。直到楚忆归离开了会客室，冉永睿还坐在位置上，感到挫败。在面对楚忆归的时候，和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的学生截然不同。并不像是一个尚且在稚嫩青涩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是个非常独特，拥有自我思想的独立的少年。整个聊天之内，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冷静的看着一部叫做冉永睿的轻喜剧。是他想太多了吗？冉永睿揉了揉眉间。楚忆归离开了会客室，走在寂静的长廊内。一直在办公室等待的院长在看到楚忆归的身影后，立刻站起身两步到了门口，拦下了楚忆归。“小楚啊，谈的怎么样了啊？”楚忆归偏过头，淡然道：“冉先生说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院长的表情有些微妙：“啊，是这样吗？果然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有些激动吧。”楚忆归不置可否。院长叹息一声：“他每一次表现的都很认真，并且来过很多次，人我看着挺好的，还会来给我们的孩子上课，听说是个大学教授呢，是个挺好的人了。”楚忆归点头，却并没有发表什么见解。“一般做老师的，品性都比较好嘛，都说教书育人，能做到教授的，肯定也有他的独特之处的。”院长对着楚忆归微笑，“也难怪把你生的这么优秀了。”楚忆归很平静，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能见见面也是好的，怎么说都是亲生，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想要知道和自己拥有同样血缘的人是什么样的吧。”院长感慨着。然而院长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却发现似乎从刚才开始，楚忆归就再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定睛看向楚忆归，发现他只是微笑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事都不会做出评价。从小就是安静性格的孩子，似乎总是很擅长做倾听者。即便是在现在，和他息息相关的事，他也只是听着。“但是你现在有个好的家庭了，你和你的兄弟关系也很好不是吗？”院长转了话锋，说道。而这一次，楚忆归回答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要看你的选择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去，没有人能阻拦你。”院长双手握住了楚忆归的手。成长健康的，甚至让人难以分辨准确年龄的少年，手掌也厚实且很有安全感了。“谢谢你，院长。”楚忆归如此说道。院长放开了楚忆归的手。带着笑容。“去吧，你哥哥估计也等久了，会担心你的。”“那我先走了，院长。”院长看着楚忆归离开的背影。少年的背脊挺直，姿容俊秀，是她自从开办了这个孤儿院开始最为独特的孩子。“院长。”身后浑厚的中年男性的声音，打断了院长的回忆。冉永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院长立刻回头，问候道：“冉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感觉还好吗？”冉永睿眼镜后的双眼中有些遗憾：“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优秀。”院长听到楚忆归被夸奖了，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几分自豪。“这孩子真的是非常的优秀，当初他也被领养过几次，都因为某些类似的原因被带回来了。”冉永睿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问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听到带楚忆归回来的领养人说，这孩子太聪明，又太安静了，所以有点难相处，虽然我没有这种感觉吧。”院长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注一个孩子，在她的记忆中楚忆归是一个经常会帮助她，减少了不少杂事的孩子。“他的优秀是天生的啊，或者说不是优秀，而是出色了。”冉永睿露出了几分笑容。“是啊，而且他现在的领养人对他一直很好，他在那个家里其实也过的很不错。”院长的话，只是得到了冉永睿的点头。“如果他能承认我是他的父亲就好了，血缘会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的。”院长却是无奈的叹气：“您当初也不是故意要丢了他，谁能知道会这样呢。”“我能做些什么让他开心一点吗？比如他有什么爱好什么的？可惜我今天没能给他准备一个礼物。”冉永睿偏头问道。虽然冉永睿是严肃的人，但是有愿意认真接触孩子的心情，院长有些动容。“小楚他……”院长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卡在了喉咙中。楚忆归喜欢什么？院长回忆起楚忆归，却发现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察觉到楚忆归对某些事情的偏好。所有孩子们得到了会开心的东西，楚忆归也会表现出开心。可院长还记得在楚忆归孩童的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小事。当时每个人都分到了来到这里做义工的姐姐带来的棉花糖。只是其中一个孩子在玩闹的时候，因为摔倒棉花糖掉在了地面上，沾染的很脏。而楚忆归将自己的棉花糖给了对方。这只是小事。当时院长只觉得这是一个贴心的记忆，是楚忆归关心其他孩子的证明。可是仔细想想……她当时似乎都没有看到楚忆归失望的神色。“院长？”冉永睿的声音打断了院长的回忆。“嗯，或许你可以问问他。”院长下意识的，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她有太多的孩子了，每一个都需要她更用心的去关注。她无法清晰的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喜好，这很正常。“这样啊。”冉永睿其实并不壮硕，即便身高很高，可却是瘦弱的。也因此，冉永睿严肃的脸，总是有些刻薄。“但是如果说喜欢的人的话。”院长在说道这件事之时，露出了笑容，“那肯定是喜欢哥哥吧。”冉永睿的神色一顿，想到了在他们的谈话中，唯一一个被提到的‘哥哥’。“那个哥哥是他在家里的兄弟吗？”冉永睿问道。“是啊，今天也一起来了呢，这会儿应该在陪孩子们做游戏吧。”冉永睿眼神一转，看向了传来了孩子们欢快笑声的房间，问：“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您……”院长本身想拒绝的，可是考虑到冉永睿的特殊性，还是说道，“您可以站在门口看看吧，请柔和一点。”冉永睿勾起嘴角，只是在镜片后的眼睛看上去却并没有笑意：“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院长看着冉永睿离开。样貌上相似的父子，在背影上也是相似的。可不知道为何，院长却觉得这一份相似，反而更是将两人区分的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