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假期他们照常补课, 万秋依旧没有放弃跳级的可能性。万秋注意到，楚忆归似乎开始看小说了。当万秋看到一向只喜欢学习的楚忆归，经常看着手机的时候, 就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看了。“你在学习写小说吗？”万秋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是在了解, 你记录在笔记本上的内容，在我看来目前很难直接拼凑出一整本小说。”楚忆归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万秋在好好的和楚忆归坦白之后的讨论，让他觉得似乎书本里的内容，不那么重要了。“一定要把小说写出来吗？”万秋有些迟疑的问道。楚忆归的手一顿, 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只是想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幸运罢了。”万秋不明所以。“我不想遭受苦难, 却不能不理解苦难。”楚忆归缓缓说道。万秋看着楚忆归, 突然想到杨潇雨说过的话。杨潇雨说，楚忆归的性子很认真。这大概就是认真的表现。“可是你看上去很不高兴。”万秋说道。楚忆归比起在看小说更像是在钻研什么。看上去……很不乐在其中。“每次王悦说到小说的时候, 都很高兴。”万秋还能回忆起来王悦的神色。眉飞色舞的讨论着小说的内容，‘高兴’像是小烟花一样的不断炸开，满眼都是喜欢。“嗯……还是有意思的。”楚忆归揉了揉眉间，“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物和世界的不同展现……嗯……”万秋依稀觉得，楚忆归大概是真的不太喜欢。万秋倒也没有要否定的意思：“我只是说王悦很喜欢，还是王悦建议我和你说这件事的。”楚忆归一愣：“她也知道？”万秋摇摇头，他没有告诉王悦具体内容, 只是说了王悦吐槽的话。楚忆归看着万秋颠三倒四的说着关于王悦的事。这个与他无关，他也无法参与的朋友，实际上也在不知不觉的影响着万秋。万秋也是被帮助了。也间接的帮助了他。依稀之间, 楚忆归想着, 或许他没有全部参与万秋所有的人生, 也不用战战兢兢的, 担忧着被万秋甩下。真正被带领着一起成长的, 其实是他。“你交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朋友。”最终，楚忆归说道。万秋扬起笑容：“对，王悦很有趣。”即便与他无关，可楚忆归愿意看到万秋这般的笑容。如同平铺着的柏油路和路缘石相接的缝隙中，偶然绽放出的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带给路过之人独特的微小的惊艳。万秋突然说：“如果真的是一本书的话，王悦说我一定是反派。”楚忆归想了想，说：“看不到整个完整故事，无法分辨主角，如果是群像也有可能。”“作恶多端的人也可是主角吗？”万秋对笔记本中的自己，总结出了这个评价。“对任何人来说，自己的一生都是主角。”“这样啊。”万秋想着想着，问道，“所以，也看不出来有没有恋爱了是吗？”“恋爱？”“最开始，我是问王悦恋爱是什么，然后她给我推荐的这些书。”万秋如实说道。楚忆归这才想起来看过的内容中，大部分都有恋爱关系。楚忆归从来没有想过恋爱的事。即便是万秋提到了，可他甚至无法将万秋和恋爱搭上关系。“并不是所有的小说都有恋爱。”楚忆归只是说道，“也许之后你想起来的内容里会有。”万秋却眨了眨眼，问道：“那如果知道了忆归你的恋爱对象是谁，你该怎么办啊？”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楚忆归想了很久都无法给万秋一个准确的答案。最后他只是说：“也许只有在知道之后，才知道应该怎么办吧。”万秋也只是无心的提了一句，没有纠结着一定要得到答案。只是楚忆归的手指敲击在手机上的文章上，却发现文字无法再看进去了。如果记录了恋爱，那么会有可能看到未来万秋恋爱吗？楚忆归完全无法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可不知为何，比起无法想象，更像是……不愿意想象。“万秋。”楚忆归熄灭了手机，突然偏头看向万秋，“你说穿书，那么你也有前世吗？”万秋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楚忆归询问道：“你的前世是什么样的？”楚忆归也很疑惑，万秋如果有前世，那为什么会是现在这般模样。拥有两世的记忆不应该更为聪慧吗？万秋此时却盘腿坐在楚忆归的对面，仔细的回想着：“对前世的事情，我其实记不太清了，好像现在学的东西越多，以前的记忆就越不清楚了。”“你还记得什么？”楚忆归问道。“我是被扔在雪地里死去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突然之间，楚忆归的脑海中一片轰鸣之声。“什么……意思？”楚忆归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万秋敏锐的察觉到了楚忆归情绪的变化，试图安慰：“忆归？”“可以清楚的告诉我吗？”楚忆归握住了万秋的肩膀。万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楚忆归突然就不高兴了。可是万秋却能读出楚忆归迫切的期盼。万秋整理了一下语言，缓缓的诉说已经在记忆中并不是那么深刻，也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的前世。楚忆归安静的听着。他只能在脑海中构成一个狭小的，拥挤的世界。万秋几乎没能说出什么内容，大部分都只是重复的词句。可越是这般空白，楚忆归就越是能够想象出被禁锢的万秋。万秋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在被抛弃在雪地之后他看到的星空。那是他自出生以来看到的最美丽的东西。他甚至那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天空，什么是雪地，什么是冷，什么是死亡。最终楚忆归将万秋抱在了怀中。万秋有些迷惘的抬头：“不听了吗？”“可以了。”楚忆归的呼吸吹动了万秋的发丝。即便万秋再怎么回忆，说的再多，其实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了。万秋在诉说过去的时候，更多的是平静的语气。苦难成为了他的平常。楚忆归偶然想起了曾经燕华医生给万秋做过的绘画。调出了曾经的记录，楚忆归反反复复的观看着。这些曾经燕华和其他人都不能理解的绘画，楚忆归成为了第一个理解的人。那些漆黑色的、红色的，代表着黑暗，和血液。那只有人的形状，却最终被覆盖了的，是曾经万秋的……母亲。在那些令人不快的黑色的绘画中……楚忆归亲眼，看到了万秋的前世。楚忆归只有在知道了这些事后，才逐渐明白曾经他们所做过的事，对万秋的伤害远远不止他们所知道的。这份被他所依赖的澄澈，是被怎么样的苦难塑造的。原本以为自己对万秋的歉疚，居然只是区区一隅。心疼、愧疚、担忧，无数复杂的情绪回归到楚忆归的体内。混杂着楚忆归不由自主生出的疼痛。在沙漠中，却被珍惜的保存着的希望的绿洲，给即将死去之人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复生之人对死神许下回报自然恩赐的诺言。在绝望的迷途中，找到了只属于他的信仰。——杨潇雨正在工作，突然收到了了一条特别关心的信息。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打开了手机，看到的是此时在群聊里静静的躺着一条万秋的消息。万秋：我的存在，有让你们觉得变好吗？杨潇雨扬眉。很快万秋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万秋：如果我是一个坏孩子，很坏很坏的那种，大家会怎么办啊？杨潇雨不明白万秋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两条奇怪的消息，比起以往的秒回，杨潇雨则是先打电话给了楚建树。电话接通的瞬间，杨潇雨就问道：“你看到群里宝贝发的消息了吗？发生了什么事吗？宝贝做坏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如果是万秋做坏事了，杨潇雨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好奇。她乖巧的宝贝会做什么样的坏事？楚建树沉默了两秒，说道：“没有，最近万秋和忆归一直都在家里学习，很少外出。”杨潇雨：“那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奇思妙想？”楚建树直截了当的回答：“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突兀，没有前因后果，根本无法判断，杨潇雨也只能斟酌着回复。杨潇雨：因为有宝贝，妈妈觉得一切都在变好。杨潇雨：妈妈真的很高兴宝贝能够回来。杨潇雨：如果是宝贝做错了事，妈妈也一定会包容的，不管什么事。很快万秋回复了消息：是很过分很过分的事。杨潇雨想象不出来万秋的很过分是到什么程度。杨潇雨：宝贝举个例子？万秋没敢举例子。只是万秋看着现在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文字，茫然不知所措。楚章：万秋小天使做坏事了吗？为啥不带着大哥一起做啊，大哥最喜欢做坏事了！楚章：万秋，万秋在吗？楚建树：说说是什么事，我看看具体情况。杨则：我会想办法。杨潇雨：宝贝？真的做坏事了吗？不管什么事都要给妈妈说一下啊，要相信妈妈啊。楚章：天塌下来了，还有爸顶着呢，爸顶不住，还有哥呢！楚建树：万秋，接电话。万秋没有看到在群里突然闹腾起来的群聊，手机因为是午休所以调整成了静音。万秋刚刚经过午睡醒来。突然万秋的门被敲响，万秋从**翻身起来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白管家。白管家很恭敬的询问：“万秋，您是发生了什么需要帮助的事吗？”万秋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抱歉，白管家。”此时楚忆归站在了白管家的身侧，他偏头看向万秋，“是做噩梦了吗？”万秋点头。“没关系，应该只是做噩梦了。”楚忆归微笑着，对白管家说，“我会照看好万秋的。”白管家对楚忆归报以微笑：“好的，那么麻烦你了。”楚忆归站在万秋的面前：“请问我可以进去吗？”万秋立刻让开了位置。楚忆归在群里回复了消息：万秋刚刚午睡睡醒，似乎是做了噩梦，请不要担心，我已经在万秋的身边安抚。楚章：梦里做坏事哈哈哈，我们万秋小天使连做坏事都只敢在梦里做吗？杨则：好的。杨潇雨说了两三句话，而楚建树则是没有再继续回复了。看到本来因为万秋的消息而炸开锅的群因为他的消息迅速冷却下去后，楚忆归才将目光重新定格在万秋的脸上。因为是刚刚午睡醒来，万秋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在万秋的**，还摊开了一个熟悉的笔记本。“是梦到了关于书中的事情吗？是‘楚万秋’做了坏事吗？”万秋记录下来的‘楚万秋’的信息，基本都是在做坏事，但是这却是万秋第一次一醒来在群里发消息求助。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必定是想起了重要的会直接影响到万秋情绪的事。“他死了。”万秋将笔记本推给了楚忆归，“他……在无人的小巷子里死的。”笔记本上记录的文字，有些潦草。万秋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什么狗屁豪门，什么狗屁愧疚，到最后不还是不管我吗？如果真的对我愧疚，还会抛弃我吗？就算是散尽家财，那也应该由着我先啊！’‘为什么那该死的家伙，什么都得到了，而我却落的这个下场。’‘我生来就是个垃圾，贴上了金子也是垃圾。’‘垃圾就要在垃圾堆里死去，然后和垃圾一起被销毁。’‘楚万秋’最后是找到垃圾堆里死去的。似乎‘楚万秋’一开始就已经没再想要好好活着了。在最需要被塑造的年龄中，他被扭曲着。欺压着他人，消磨着身边所有人的耐性，最终是为了证明他所认为的没错。——他认为自己是个垃圾。——他认为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为此，他做尽一切悲哀之事，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结局。悲哀的人生和偏执到极致的思维，最终塑造出了一个悲惨的人物。‘楚万秋’是笑着死的，因为他证明了自己是‘对的’。除此之外，他甚至不接受任何结果。自始至终，他都是在自我毁灭。这样的结局，并不奇怪。楚忆归抬眸，看向了万秋，却发现万秋在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突然躲闪。楚忆归问道：“是有还没写下来的东西吗？”万秋的想法根本逃不过楚忆归的眼睛，他点点头。“是什么？”楚忆归追问道。“他是被报复死的。”万秋喃喃道，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即便做错事的和他无关。“被报复？”楚忆归却立刻明白了，“被我报复的吗？”万秋点头。楚忆归并不觉得奇怪。他愿意忍受‘楚万秋’的欺负，却不会一直忍受。“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只会忍耐他七年吧。”楚忆归很平静的告诉万秋。万秋却愣住了。“这句话，我记得。”万秋重新拿过了笔记本，在本子上记录下来了一句话。‘我享受了你七年的时间，还给你七年，从现在起我不会给你再欺辱我的机会。’楚忆归看着那些文字，心里很清楚，这是他会说的话。事到如今，楚忆归心底最后的一丝怀疑都已经消失殆尽。楚忆归依稀有些恍惚。他只会给‘楚万秋’七年。可现在，他却愿意给万秋一生。“真的是一个悲剧啊。”楚忆归缓缓道，毫不意外。万秋的心情有些难过。他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场景，而是文字。在这些文字里，他看到了一个名为‘楚万秋’的人，被他自己否定的一生。他生出恶果，掉入泥中，任由污秽和腐烂侵蚀大地。他不曾播撒种子，他只传播着瘟疫，怀揣着最大的恶意，希望和世界共沉沦。但是……他所有的亲人，都并不好过。楚家，在‘楚万秋’死后。分崩离析。“这个笔记本，先给我吧。”楚忆归将本子收拢到了手中，“可以吗？”万秋点头。虽然不知道楚忆归要拿去做什么。即便笔记本已经被带走了，那样带着窒息感的文字，却依旧在万秋的脑海中盘旋。万秋在准备下午要被楚忆归辅导的课程的时候，突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宝贝，宝贝！！！”由远及近，万秋突然抬起头，与此同时书房的门直接被打开。杨潇雨一身正装出现在了门口，她神色匆匆，显然是刚刚回来的。“妈妈回来了，宝贝！”杨潇雨突然上前，给了万秋一个大大的拥抱，紧的万秋甚至被压在衣服中快要窒息。“妈妈？”在被放开之后，万秋在迷惘的问道，“下班了吗？”“没有，但是我们宝贝可是做噩梦了，还想要求助妈妈了，那妈妈肯定是比起工作更重要的还是要关注我们家宝贝了啊！”杨潇雨一边揉揉捏捏万秋的脸颊，一边认真端详着万秋的脸色。“脸色有些苍白啊，果然是噩梦把宝贝吓到了吧，是什么噩梦？说出来，妈妈帮你打跑啊！”万秋依稀觉得，杨潇雨在对待他的时候，似乎像是在对待一个孩子。可万秋都已经快成年了。“做噩梦是很常见的事情，妈妈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回来。”万秋迟疑着，还是不希望给家里人添麻烦。“那可不行，我们宝贝的事情很重要的。”杨潇雨看着在一旁的楚忆归，虽然也想要亲近亲近，但是……然而没有但是，杨潇雨也上前揉了揉楚忆归的头发，楚忆归乖巧的低头任由杨潇雨抚摸。“一听到万秋做噩梦了就立刻去安慰了啊，辛苦了，忆归。”“这是我应该做的。”楚忆归微笑着道。万秋觉得杨潇雨这样的做法，应该叫做小题大做。但是当楚建树和杨则也回来的时候，万秋依稀觉得好像因为自己的小事情，真的麻烦了好多人。甚至当看到楚章和赵星华一起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万秋瞪圆了眼睛。“这段时间就在本市真是太好了。”楚章和杨潇雨一样，上来就喜欢给万秋一个抱抱，“如果我们小天使好不容易的一次撒娇都没能赶上，我可是会哭的。”万秋在楚章的怀中，眼巴巴的望向面无表情的赵星华，发现自己也有了‘无奈’的感觉了。万秋以为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消息。万秋也没有想过，那样试探性的询问，是在试图获得爱的表现。但是大家都发现了。大家也都回来了。万秋即便是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中午短暂的睡眠中的梦境。楚家的分崩离析是安静的。安静的就只剩下几行简单的文字。和总是在抱怨的‘楚万秋’絮絮叨叨的话语不同，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任何微不足道的联系一般。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的理由。明明是坚固的大楼，倒塌的却无声无息。万秋看着此时闹腾的，汇集在一起的家人。他悄悄的握住了手：“爸妈，大哥，二哥……你们喜欢我吗？”“当然啊宝贝？”“不喜欢我们小天使喜欢谁啊？”“嗯。”“喜欢的。”毫不犹豫的回答。万秋这一刻，好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就算是因为我，忆归才不是家里的孩子也是好事吗？”万秋突然问道。楚章拉过了椅子坐在了万秋的身边：“有什么关系？反正人没走，现在这样我觉得更好，至少能知道忆归在想什么了。”杨潇雨也笑着对万秋道：“忆归并没有离开我们啊，这是忆归的选择，对忆归来说最舒适的选择啊。”“我很笨，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万秋的担忧，却完全不在楚家人的思维之内。万秋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肯定。他们认为万秋很聪明。“我来到这里，大家有变得更好吗？”忐忑着，万秋握住了衣角。他细细的观察着身边的人，等待着答案。直到楚建树首先说道：“万秋，很感谢你回来。”楚建树不会煽情。这一声感谢发自内心。万秋突然之间，理解了楚忆归告诉他的事。原来他是代表着更好。‘楚万秋’是真正的在他的世界已经死去了，他完整的活过了他自已愿意活过的一生。而现在万秋所经历的，所看到的，都是属于他的。是对他而言，‘更好’的人生。万秋清晰的知道，他是万秋。而这里，是属于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