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巨龙背着谢醒回到海面, 其他人一拥而上。有人眼尖，已经看到网袋里小心裹起来的金属器具、玉器和木棍等，连忙上来接, 兴奋地吼道：“叶大夫，你们真有收获了啊？”叶雪衍正抓着栏杆, 变回了人形，闻言抽空点了点头。谢醒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上来, 在放开他的手之前，握住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手指。谢醒很少有情绪那么外露的时候，尤其现在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叶雪衍不太自在地抽了抽手，想将手抽回来。谢醒低声道：“别动，我看看你的手有没有受伤？”其他人的关注点全在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上了，听到谢醒这话, 颜恕己回头关心了一句：“你们在底下受伤了吗？”“没有。”叶雪衍抽不出手，转头跟颜恕己解释道, “刚刚挖泥的时候，指甲有点磨损。”颜恕己点点头，表示自己的关心。龙形时的指甲磨损掉了, 人形时也显现了出来。谢醒用指腹检查了一下他的指尖, 仔细检查过后说道：“有细小的伤口，回去的时候上一点药。”叶雪衍：“知道了。”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将他们带回来的样品小心装好。这些样品包括泥土在内会送去实验室, 用各种方法检测它们的年代和里面含有的物质。叶雪衍正打算报告一番, 回头见胡为知的神情非常严肃。自认识他以来, 叶雪衍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严肃的神情, 当即心里打了个突。胡为知察觉到叶雪衍的目光, 抬头跟他对视，勉强扯了扯嘴角：“这玉器上有我族人的气息。”叶雪衍没想到这居然真的是九尾狐一族的东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伤心，只能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胡为知看着前面，说道：“没事，我早有心理准备。”谢醒也拍了拍胡为知的肩膀。有人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播放谢醒刚刚带回来的视频。叶雪衍和谢醒是非专业人士，看出来的东西不多，专家组的专家们则不一样，单纯凭着他们带回来的样品和视频，就看出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那件金属器具应该是一个紫铜的香炉，距今200年左右。玉器的年代更早一些，像是350年前的风格。至于木棍，这个不好判断，不过木棍看起来很像某种工具的手柄，海上很少用类似的工具，这木棍可能从陆地上飘到海底，也有可能木棍所在的年代，海底这片地方还不是海洋。后一种猜想挺令人兴奋，这意味着，他们可能真的找到了那个古文明。无论如何，项目取得了重大进展，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大家各司其职，该汇报的汇报，该送检的送检，该邀请专家进驻的，专家也已经在路上了。送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根据初步检测，紫铜香炉应该是200年前的作品，玉器应该是340年到360年前的作品，木棍最让人兴奋，它制作的年代应该是4100年前到4130年前，跟他们之前的猜测大致相符！现在的检测手段已经很高明了，用碳定年法、光释光测定、热释光测定等多种手段测定后，能将文物的年代定位到一个比较准确的数字。也就是说，木棍真的是史传大洪水时代的文物！华夏方面关于大洪水时代的史料几乎是空白的，仅有限的几本史书记载了相关内容，很多人甚至不承认这个文明的存在。现在发掘出了相关史料，项目组的所有人都很激动，大家几乎都熬了通宵。颜恕己几个电话打出去，要来了人和装备。其实不用他打电话，很多人都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赶过来，更高级别的领导也赶了过来。要在海底发掘遗迹，难度非常大，幸好有叶雪衍在。巨龙在海底，以一当百完全不在话下，再配上国家自主研发的高精海底作业机械，发掘的进程很快，只是一些比较精细的活才需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因为人类无法用□□直接潜下去那么深的地方，上面还调来了专业的器械在海底抽出了一个密闭的腔体，腔体笼罩着要发掘的区域，专家们就在腔体内工作，压力小了许多。也是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小小的一片海底，每一层泥土中都沉积着不同年代的文物。光从这些文物就可以看出一代代的变迁。看到这种景象，别说专业人士，就叶雪衍这种普通人，也感觉激动莫名。什么是传承，这就是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留存的痕迹不仅印刻在时间长河之中，也铭刻在空间之中。华夏人从哪来，到哪去，不仅是一个哲学问题，从现实生活中就可以看到答案。这是历史痕迹大多有普通人创造，可哪怕强悍如巨龙及神明，看到这样的痕迹，都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叶雪衍对谢醒说道：“先民们真了不起，人类真了不起。”谢醒道：“我们也是人类，此时正在创造历史。”叶雪衍：“我们正在创造历史，也正在发掘历史，这大概就是传承了。忽然想听你讲几百年前的事，你讲讲？”谢醒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他：“睡前故事吗？你想听什么？”叶雪衍：“什么都行，要不你给我讲讲以前人的生活吧？就那些婚丧嫁娶之类的八卦。”谢醒：“我想想。”叶雪衍在被窝里拱了拱，摆出一个舒服的、适合听故事的姿势。谢醒笑了笑：“那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两百多年前，这片地区，有个男主人姓黄的人家……”叶雪衍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紧张地听着。谢醒讲故事的技巧很高明，叶雪衍完全沉浸进去了，好像真在那个年代生活过一样。听了半晚上鬼故事的叶雪衍睡得不怎么样，一晚上都抱着谢醒的胳膊，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圈都黑了。他皮肤白，有了黑眼圈之后表现得特别明显。遇见他的人都朝他笑，笑得特别暧昧，特别心照不宣。看得叶雪衍想辟谣说他和谢醒晚上什么都没做，就是讲了半晚上故事，奈何实在找不到契机引出这个话头。他只好板着脸，厚着脸皮当什么都不知道了。今天风很大，天气也很好，风将发丝吹得胡乱飞舞。叶雪衍拿手去摸脸上的发丝，没想到没注意路，一头撞上了一个人。谁走路跟他一样走神啊？叶雪衍诧异地抬头一看，没想到看见了同样一张挂着硕大黑眼圈的脸——正是胡为知。胡为知精神恍惚，面目憔悴，不过并不折损他的美貌，反而有另一种颓废而凌乱的美。叶雪衍看着这位狐仙，打了个招呼：“胡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那么憔悴？”胡为知伸手抹了一下脸：“昨天我们那个区挖出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些是我同族的日用品，我闻到上面的气息了。”叶雪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张了张嘴：“节哀。”胡为知苦笑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现在科技都已经那么发达了，几乎不存在不通人烟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听到他们的消息，多半就是不在了。”叶雪衍伸手摸了一下，早上研究员给他派的烟还在身上，他将烟掏出来，问：“抽烟吗？”胡为知偶尔会抽烟，看到烟，并不客气地拿了一根，哑着声音问：“有火吗？”叶雪衍又去摸身上的口袋，口袋平平整整，没有任何异物，更不要说打火机了，他有些尴尬地朝胡为知摊摊手。胡为知也不介意，就这么叼着烟，闻着烟草的味道说道：“我是一百七十年前加入组织的，那时候组织的人比较少。大家也很熟，组织里虽然大部分都是人类，但是也有一些精怪跟鬼神。”叶雪衍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不过还是静静地听着。胡为知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发现鬼神跟普通人的比例有点不太对劲了，除了一些长寿的，大部分都慢慢去世了，神也好，鬼也好，几十上百年下来，只有我和谢主任还在，组织里有些人还能用特异能力，不过他们只能算术士。”叶雪衍还真不知道这些，在旁边露出诧异的表情。胡为知看他一眼，说道：“你可能听说过外勤部那边，那边就主要是术士在活动了。”叶雪衍确实听过，外勤部那边主要处理一些神秘事件，跟他们这个部门没有太大的关系，双方也没什么交集。不过正是因为知道现实中确实有些神秘事件，他听了鬼故事之后才会一晚上都睡不着。叶雪衍陪着他一起吹风：“为什么精怪跟鬼神存活不下来？期间出了什么事吗？”胡为知：“没有吧，起码没有标志性的大事，只是环境的缓慢改变，这个世界越来越不适合鬼神精怪生存而已。你研究海洋生物，应该知道，很多生物因为不适应环境不是，慢慢就被淘汰了，就像剑齿虎、猛犸象，好像也没那么多原因。”叶雪衍点点头。胡为知：“我之前就有预感这世界只剩我一只九尾狐，现在终于确定了。你那边也一样，这世界上应该就只剩你一条龙了吧？世界上应该也只剩谢主任一个神明了。”叶雪衍听他的语气十分伤感，认真说道：“其实龙也好，神明也好，我们都拿它当第二身份，我们的第一身份是人类。”胡为知：“这样吗？不过也是，你和谢主任之前都是人类，后来才转变身份，怪不得你们有共同话题。”叶雪衍：“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现在我们虽然不是人类的身份，但都对人类有着共同的认同感，从广义上来说，我们就是人类，不算孤独。”胡为知：“和人类还是不太一样吧？”叶雪衍摇头：“你看我们正在发掘文物，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从大航海时代到全球化时代，时间流逝得太快了。未来说不定我们还会进入星际时代，遇到各种奇形怪状，说不定连人形都没有的外星人，那样我们就是广义的人类了。”胡为知原本挺苦闷的，听到这里被他逗笑了：“安慰人你还真是有一套。”叶雪衍：“看开点嘛，都一样的，所有东西都会终结，活着的时候开心点就好。未来有一天，我们总会在时光之外重逢的。”胡为知：“我算知道谢主任为什么选你当爱人了。”叶雪衍：“就当你夸我了。”叶雪衍陪胡为知站了一会，就干活去了。相比起胡为知的沮丧，大家的积极性要高得多，哪怕在海底工作很辛苦，也没有一个人退出。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的申请信像雪花一样飞了过来，许多专家都想过来工作，为自己的履历添上辉煌的一笔。还有各种各样的记者要来采访这个项目，连央视也过来采访他们，足足给他们上了两次新闻联播。这次挖掘出来的东西很多，各个年代的都有。他们几乎每天都能打捞新的文物，包括但不限于各种日常用具，有一天，甚至发现了刻了甲骨文的龟甲。甲骨文出世，再次震惊世界。这些甲骨文比现有的甲骨文早得多，但是一脉相承，有好几个文字都互相对得上，降低了他们破译的难度。一时之间，很多学术成果涌了出来，他们这个项目更加火热。华夏人非常崇拜自己的祖先，能找到这么早的遗迹，直接将国家的历史往前推了一千多年，这还有史料和文物实证。一时之间，国内的民族自豪感空前提高，整个国家的氛围也很团结。大家为了方便称呼，初步给这个文明遗址征集了个代号，叫“治水文明”，既纪念当年先贤的治水壮举，又暗含他们从海底打捞的意思。一般刚出土的遗址多称为“文化遗址”，直接称为“文明遗址”，高度上升了一个大台阶。因为目前没有解析出足够的史料证明这个文明，所以引得许多人讨论。人们从各个论坛打到各个学术期刊，争论得很激烈，关注度也很高，一连好几天，这个话题在各个平台上都是热门话题。哪怕现在只是年中，也可以确定“治水文明”一定会成为今年的一个爆炸性热点。不过，这些事都是要交给专业人士去操劳，确定水下作业的内容不多，不需要龙辅助之后，叶雪衍就拉谢醒回家了。叶雪衍疯狂地想念着自己的海洋牧场。他们很久没有回来，回到家，叶雪衍甚至感觉有些陌生。他站在客厅里，嘀咕道：“总感觉空气里已经有尘味了。”越观今使劲嗅了一下：“不会吧？我们每周都有请保洁阿姨过来打扫，我看挺干净的。”叶雪衍摆手：“不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是人久不住了，屋子里没有人气。”越观今：“要不然我叫几个人过来暖暖屋子？”叶雪衍：“不用，在家好好做一顿饭，吃一顿就行。人间烟火气什么的，最容易将这种尘气一扫而空了。”谢醒：“去海洋牧场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叶雪衍：“行，要不我们正好去赶个海吧，好久没走了，走一走，松松筋骨。”越观今听他们已经有计划，不好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的，你们直接跟我说啊。”叶雪衍笑：“你去休息吧，应该没什么了，我们走一走就回来。”要出去赶海，叶雪衍特地换了T恤短裤，戴上了大大的帽子，又提着一个大空桶，拿上铁钳，才和谢醒出发。现在已经是夏末了，阳光依旧很猛烈，像是能把人的皮肤蛰伤。叶雪衍左右看看，说道：“在家就是不一样，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不同。”谢醒：“看出你的心情很不一样了。沿岸边走吧，去海洋牧场那边。”叶雪衍：“走。看今天能不能捞到什么好东西？”他们很快就到了海洋牧场边上，海獭不在附近，可能出去玩了，鲸鲨也不在。叶雪衍还想过来跟它们打声招呼给它们个惊喜来着，没想到没遇上，瞬间有些失望。谢醒揽着他：“一会就见到了，先往红树林那边走。”红树林现在长得很茂盛，因为是夏天的缘故，树冠茂密，树枝粗壮，远看像连成一片的绿伞，走近了看，才发现它们的根系连在一起，形成了密实的网，青蟹和鸭子就在树根下。青蟹很肥，壳子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黄多肉厚，叶雪衍看着，忍不住道：“好久没吃家里的青蟹了，带一只回去吧？”谢醒：“行，回去做焗蟹。”叶雪衍：“鸭子也好肥，我估计公鸭没什么长大的空间了，要不然也提一只鸭子回去？做个泡椒鸭子，酸酸辣辣正开胃。”谢醒瞥了一眼那只一无所知，正在悠闲游动的鸭子，点头：“等会我来做。”叶雪衍盯着前面的公鸭子：“那就它了！长得那么肥，一看就很香。”鸭子成年后就不太长个了，顶多肥一些，可他们这种放在野外半散养的鸭子，就算肥一些，也肥不了太多，要是外面食物减少，它还有可能掉秤，实在不划算。叶雪衍一把将鸭子抓了起来，掂了掂，决定有空清理一波鸭子，看能不能卖到万扶摇家酒店里。卖完后，他们正好引进一批新的小鸭，重新开始养殖。鸭子比较重，不方便携带，叶雪衍弯腰，随手揪了一把大叶藻，把它并在一起，组成一根简易的绳索，捆住鸭子的脚，而后把它放在树下，等回来再拿。鸭子嘎嘎叫了好几声，见没有叶雪衍他们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才停歇了。叶雪衍和谢醒顺着红树林，继续往另一边走，往这边走就要上山，翻过山才是另一片海滩。对于他们来说，上山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事，一点都不累，故两人都没有下海，从海里游过去的打算。山上的路长着茂密的野草，看得出来很少人过来。村子里原本就以留守老人跟留守儿童为主，组织的分部搬过来之后，征了一部分地，不少村民搬到城里住去了，村里的人更少。叶雪衍的同事们倒有不少住在村里，不过他们都忙，很少上山来，所以山上的路渐渐就被杂草覆盖，山坡上还有不少丢荒的果林。叶雪衍拉着谢醒：“我们往那边去，看有没有水果吃？”谢醒看了一眼：“有熟了的桃子。”叶雪衍：“什么桃，能看出来吗？”谢醒：“应该是毛桃。”村子里的桃子都是老品种，又没什么人打理，肥料不足，成熟得就比较晚了。两人踩着草，从灌木丛里趟过去，走到近前，仰头看才发现，鸟吃了一小半，虫吃了一小半，只剩下寥寥几个桃子还完好无损。不过这些桃子是树上红的，红得发黑，叶雪衍踮起脚，伸长手挑了一个好的，连洗都不用洗，轻轻一撕，就把桃子的表皮撕开了。表皮下是绵软的果肉，散发出惊人的桃香气。叶雪衍咬了一口，只觉得汁水充盈，又甜又香，鼻腔里满是这股浓郁的桃子气味。黏糊糊的汁液糊了他满手，他伸手拽了把叶子擦了擦手，将桃子递给谢醒，示意他咬完整的另一面：“这桃子好吃，我们摘点回去做甜品吧。”谢醒没什么意见，于是两人爬到树上摘了五六个大桃子，轻轻用帽子兜住。这些桃子的成熟度实在太高了，没法放进桶里，要不然一颠簸，桃子就该烂了，就算不烂，等会儿捞到了鱼虾，恐怕也会将桃子弄烂，还是放到帽子里抱着比较安全。山里的野果不少，除了桃子之外，他们还发现了山捻子。应该很少人会过来摘山捻子，除了今年刚刚成熟的山捻子之外，枝头上还挂满了去年干掉的山捻子，用手一碰，又干又硬，可惜了。叶雪衍简单清理了一下去年的山捻子，对谢醒说道：“山捻子我们也摘点回去吧？泡酒喝应该挺好喝的。”谢醒：“可惜没带篮子或者袋子过来。”叶雪衍：“没事，下次我们要来再带。”他们正摘着山捻子，叶雪衍的手机响了起来。叶雪衍现在关联的项目组比较多，怕有人有事找他，他已经习惯了随身携带手机。听到手机响，他从兜里掏了出来，接通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打电话给他的却是梁居贤。叶雪衍很久没跟梁居贤聊了，接到电话有些意外：“梁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梁居贤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叶大夫，你熟悉花鲈吗？我有个养花鲈的朋友，他的海洋牧场出了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