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天空一片蔚蓝清朗。姜清元回到家里时,张姨照例在玄关迎接他。“少爷回来了。”给他开门时,一向对他回家这件事很热切的张姨今天难得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笑容有些勉强,欲言又止。“太太在楼上书房呢,今天没去上班。”她跟在姜清元身后,轻声说着话:“少爷一会儿跟太太好好说说,有什么事情说开就好了。”说罢便不再多言。给了他一个托盘,上面是要给姜曼送去的热茶。姜清元端着热茶,一步步踏着阶梯走上楼。姜曼平时待的书房就在走廊的尽头。在走到书房的这扇沉静威严的木门之前,姜清元脚步顿了一顿。他在门外站了一会,里面始终一片静寂无声,像是没有人里面在一般。人在年少时对于一些画面的情感记忆是很深刻的。在姜清元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扇高大肃穆的门总是冷冰冰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幼年时的他从看到这扇门的那一刻,呼吸都要当心地屏住。房间里面,妈妈严苛的身影总是端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地询问他这个成绩是怎么回事。姜清元抬手轻轻扣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他的手握上金属门把,开门进去。宽敞的书房之内,姜曼的身影坐在里面的办公桌之后。不穿那些凌厉利落的职业装束时,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平和下来几分。但那个身影的威压不减。但是姜曼今天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太好,脸色有些差,神色显出前所未有的倦态。身上还披了一件外套。她单手支着额角,侧影对着姜清元,一动不动的。姜曼以前不这样。她从前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盛气凌人的,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不像现在,书桌后她垂着脑袋的身影让人看着,竟显出颓态。见此情景,姜清元在门口顿了一顿。他抬腿,刚刚踏进书房一步。“滚出去。”姜曼对他说这一句时,语气出离地平静。没有吵闹和愤怒,连语气也没有。只是让人听完之后,从中感觉得出某种浓浓的乏意。此时的她神情恹恹的,这时就连抬眼看姜清元一下都懒怠。外面是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的早晨,书房里面却是另一个压抑沉重的世界。整个偌大的书房仿佛一潭死水,空气却不能流通一般地令人窒息。姜清元望着面前这个之前自己从未见过的姜曼。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动作。此时的姜曼头也不抬,目光有些出神。在姜清元踏进这扇门之前,姜曼正在独自坐在那里,有些入神地正在想事情。她在回想。回想从自己把五岁的姜清元带回姜家以来,这二十年以来对他的养育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到头来他为什么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姜清元走过去,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子上。杯口安静地飘散出缕缕热雾。“妈妈。”姜清元这次来,是为了跟她好好谈谈金哥的事情的:“我们谈谈吧。”姜曼闭上了眼。“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件事的。这是我的错。”“呵。”听到这里的姜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的错?你怎么会有错。是我,我竟然不知道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教好过。”“我……”“出去。别来气我。”姜曼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心死一般,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地,只是平静叙述着:“围棋还下不下,你下半辈子要做什么事情,都跟我没关系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也不用人管。你现在出息了,本事也大——我看这次要不是被我先发现了,你能瞒到我死了都不开口。”姜曼看着像是已经气到了极点,反而笑了一声。笑声如此轻的,却又冰冷刺耳。这一刻书房里压抑沉闷的氛围,和姜清元小时候无数次的记忆画面重合了。那时候书桌和姜曼都很高大,而他总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但今天情况不一样。姜清元今天站在这里,他是要保护金哥的。所以即使对这样的姜曼心中还习惯性地有些生畏,姜清元却没有产生过要退缩的念头。“妈妈。”这一次,那个站在书桌前的姜清元忽然主动开了口:“为什么对金哥这样?因为他只是一个保镖?”差点忘了这茬了。姜曼面无表情地听着儿子说的话。金十八在她儿子面前装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除了占他儿子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的便宜,姜曼完全想不通他这样做还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不想付出。真是疯了。“是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是我有错。但他什么都没做。”说到后面,姜清元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你应该为昨天对他做过的事情道歉,妈妈。”姜曼的目光缓缓看向了他。她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养尊处优的儿子怎么就看上了那个人,图什么?姜曼终于缓慢地抬起头看他。这次她是真的心存疑惑。笔直端立在书桌前的姜少爷,一张脸一如既往的冷清淡然她是很诚恳地在发问:“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妈妈。”姜清元眸光认真:“你不懂,他是真的对我很好。”姜曼嘲讽地“呵”了一声,收回目光。男人,蠢货。连她亲手养大的姜清元都这样。“他虽然没有钱,但他把能给的都给我了。”姜曼讽刺一句:“哦是吗,他都给你什么了?”一个大男人在她儿子面前装穷鬼上瘾,另一个还真的深信不疑。姜清元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住的这整个别墅小区都是那个人建的。姜曼对此极为嗤之以鼻。听到姜曼这么问,姜清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此时口袋里的东西。虽有犹豫,但他还是把东西拿了出来。他语气平淡中带着某种坚定:“他给我这个。”有一定重量的八十克拉的大黄钻放在桌面上,那一声清脆又有分量的响动,是较为引人注目的。他就看着姜曼先是带些嘲讽地瞥过一眼之后,整个人忽然凝滞在那。书房里足足十几秒的一段沉默。姜曼潜意识觉得没这么简单:“他还给你什么了?”姜清元:?他也不明白姜曼为什么脸色变了。十分钟后他回了书房,带回来他的那些石头们。就这么说吧,从那只满绿圆镯的一抹帝王绿色一出现在视野里,姜曼太阳穴就跳了一跳。姜清元一个个拿出那些首饰盒的时候,姜曼眼中震惊的神色就更重一分。不开玩笑。真真正正的“价值连城”四个字,现在就在他们家里这张书桌上。姜清元是半个外行。但姜曼不一样,她这双眼睛一扫上去,就知道今天这桌上随随便便哪一件宝石,拿出去那些顶级拍卖会上都会是标王的级别。姜曼震惊片刻,转头看到旁边一颗落单的。“这颗为什么没装进盒子里?”闻言,姜清元扫了一眼。他十分平常地回答道:“那颗一百五十多克拉,我这里没有这么大的盒子。”这就是你把比钻石稀少的这么一大颗帕拉伊巴碧玺直接丢在桌面上的原因???世界排名前列的五大贵宝姜清元差不多都集齐了。还不止……姜曼被那些绚烂璀璨的光芒闪得竟有些恍惚,即使是她这时候也有些不能平静。她十分缓慢地看向了姜清元。“你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姜清元不明所以。他诚实道:“一个月。”许是被那些宝石过于璀璨的火彩闪到了眼睛,姜曼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别过头。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眼前能闪瞎人眼睛的现实。“你怎么收了这么多?!”再看一眼那些宝石,姜曼皱眉,正因为她知道姜清元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这么问。她有些头疼,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一桌烫手至极的宝石怎么办。姜清元有些执拗地道:“即使它们都是玻璃赝品,那也是他送我的礼物。妈妈。”“……”姜曼神色震动:“……玻璃?”姜清元看着她此时脸色:“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姜曼愣住半晌,忽而笑了一声。这次是她笑得自嘲,笑得颇有几分自暴自弃。这一桌子随便谁来乍一看都会以为是大玻璃的。因为实在太夸张、太夸张了。这一刻她倒宁愿自己儿子收的是些玻璃。“这两条项链,”姜清元从旁边拿出装在大首饰盒子里的女款项链:“是他送给您的。”同样不是什么凡品。一条镶满了海螺珠,一条则是祖母绿。后面那条,是金十八给他买纪念日礼物时顺手带的,和姜清元的戒指是一套。见姜曼始终不言不语,沉思地看着桌上这些东西。姜清元等了一会儿,以为姜曼不想理他了。于是他决定今天先到这里。他伸手要去收拾好姜曼的桌面——“放着。”姜曼头疼地闭目拧眉,过了一会,才开口吩咐他:“这些你通通先别动。”她此时脑海中又无数个想法闪过,又迅速排列出最应该做的事情。先找人做个鉴定开个证书——她知道这些东西十有八九不是假的,这样做的目的是先把这些东西有个公证,后续可以通通归入姜清元名下。而且这些动辄上亿的名贵宝石各有各极致严苛保管方法,有的亲油有的不能碰水,不能像姜清元这样简单装在首饰盒里就完了。至于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做……姜曼现在实在没有别的想法,她头都大了。姜清元离开书房之前,对姜曼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代替你跟金哥道歉的。”书桌后的姜曼动也不动,恍若未闻。似乎已经累到极致也不想再与他争辩。又隔了片刻,一声平静透着坚决的关门声。只剩她独自一个身影的书房里静寂一片。“啧。”姜曼抬起头时,神色已然是变了,和刚才相比换了副神情。她随手扯掉身上披着的外套,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满脸疲惫。“感情牌也不管用了。”曾经李雨菲问过姜清元要是他妈妈知道他是gay了怎么办,姜清元果然很了解姜曼,当时就说姜曼不会生气太久,她行动力极强地很快会着手寻找解决办法。姜曼就是这种人。但即使是她,姜清元这次的坚决和叛逆还是让姜曼都感到头疼了。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姜曼面色凝重,拧着眉头看着一桌煜煜生辉发光得刺眼的宝石。*姜清元独自走出了姜家大门。经过昨天一整夜大雨的洗涤之后,天空的颜色焕然一新。空气清新中带着湿润,路边草木的叶子绿得发亮。一阵微风吹过。姜清元整理了一下自己刚从书房出来后的心情。他独自沿着家门口的这条路往外走。金哥说要在外面等他的,应该就在前面了。因为姜清元昨天他是直接从棋院跑出来的,一会儿他得回棋院了。那边的人应该已经都在找他了。没让他独自走得太远,片刻之后一声熟悉的机车声浪在身后响起。姜清元回头看去。那个身高腿长的骑手身影,一看知道是金哥。虽然他现在还戴着一个帅气的头盔,玻璃面罩反着冷酷的光。酷炫的重机车在开到他面前时明显放慢了速度,轮子慢吞吞地滚过路面,一直到姜清元所站着的地方,车子还在接着往前————开过头了,姜清元刚想开口,眼前忽而出现一束无比娇艳的正红色玫瑰。姜清元一愣,随后神色温和下来。还以为金哥刚才去哪里了,原来又去找玫瑰了。金十八背上背了一个没有拉拉链的书包,里面一束开放得十分漂亮动人的玫瑰花,刚好开过头,就是为了把花正正好好地呈送到姜少爷面前。别说,骑机车的金十八背着包,里面还装着一束玫瑰花,真的瞬间有种在谈一种青春洋溢的恋爱的感觉。哦不对,他本来就是24岁。姜清元在心里笑。而且这个用来装玫瑰花束的书包好眼熟,还带透明小窗户的……“呕——”里面被玫瑰花枝挤到没有空间的丧彪终于怒骂出声,老长一串的:“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可以听出来,骂得可难听了。金十八给姜清元的玫瑰花每一朵都是仔仔细细打好刺的,不用担心它的安危。“……”看着这一幕的姜清元哑然,眼中溢出笑意。他说呢。骑手没有说话也看不清此时的表情,只是一停下车后,戴着机车手套的手不由分说地就要伸过来摸他的脸。“……没有噜噜脸。”躲开这人的触碰,姜清元忍不住,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