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央鸣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发凉。安全屋的建设是经过装备部和基建部精心详细规划的,其对于异种和图腾力量的抗性裴央鸣有一定的信心,想要从内部突破而出,可能性极小。那东西既然是活的,莫非是在里面移动了,谨慎如裴央鸣根本不可能视而不见,他紧皱眉头靠近了些。安全起见,安全室内没有安装热光源,照明靠的是地面贴合的冷荧光源,夜间倒也通透,室内一览无遗,那雕像确实不见了。裴央鸣变了脸色,他急忙转向安全室的出入口,这单向的唯一的通道如果没有专门的秘钥解锁,由里向外将激活极低温度的制冷系统,能限制一切物体的移动,但此时此刻,安全室的通道确实是打开的状态,里面干燥,清洁,没有半点水渍。有人趁他不注意打开了安全室!安全室用的是动态秘钥,跟异种研究部内人员的权限卡直接相通,换言之能打开这安全室的只有自己人!深更半夜的,谁会来这里!谁会做这种事情!?裴央鸣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他猛地抬起头,恰好那模糊的人影也在透明的玻璃上缓缓升腾而起,对方冷笑了一声,用与平时行为举止截然不同的凶悍力量扑了上来,高举重物狠狠的砸下!裴央鸣闪身急躲!“佘宝华!你疯了!?”他怒声吼道,错愕。“哐啷”一声,佘宝华砸了个空,陶瓷的标本罐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锋利的瓷器碎片迸溅开来,将他自己的脸也划破,他那张带了些脂粉气的脸此时因为紧张绷的扭曲,呼吸剧烈的起伏,像一头牛。盛欢他们回来了,完好无损的从阿布扎比回来了,事实上不仅是盛欢,整个斯宾塞都开始全面复苏,无限集团的这场阴谋显然败露了,即将烟消云散,那么烟云散去之后,他所做的事情是不是就将被公布于众?!佘宝华不敢想,因为他只要一想,就会直接联想到几年前的那场灾祸。他的父母是勘察队里备受敬仰的教授,学识渊博,他们的实地考察为斯宾塞各个部门的研究带来了第一手的真实资料,因为他们的图腾“记忆宫殿”可以让他们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极大程度的提升了他们的工作效率。父母双方皆是智慧之人,身为他们孩子的自己,没道理不聪慧,更加没道理不继承他们引以为傲的图腾力量。但偏偏,他就是没有。他从小被父母带在身边,父母身边的那些同事也各个都非凡品,他们看见自己时都会夸赞两句“佘老师的孩子真可爱真漂亮,未来一定也跟佘老师一样是业内大拿”,他就浸泡在这样的夸赞和宠爱当中,被一句句“小佘老师”的玩笑话捧着,在父母身边帮着手抄一些文献资料,学习着勘察本领,期待着未来某一天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他们的衣钵,却不料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他在旁听父母亲和同伴闲聊,聊起一些特定的人与事,他才知道,原来“超能力”并非人人都有,就算是身处斯宾塞之内了,也不是绝对,最要命的是他们所说起的“图腾唤醒”、“图腾解封”的过程,自己似乎……全然没有那样的体感。他的记忆里或许是比一般人要好一些,但是……也仅仅是好一些罢了,旁的他不敢往下想了。而后他继续假装无事发生,只是每天学习,查阅资料都变得越发刻苦,他试图用加倍的努力来营造一种“记忆力确实超群”的假象,也在往后的一段时间内迷惑了众人,继续饮鸩止渴般的博取他人的青睐。直到他跟着父母去了富士山。火山活动的迹象频繁,勘察小队在山脚下徘徊许久,而后决定攀登,攀登之前,小分队聚集起来开了一场会议,集思广益的讨论着注意要点,足足开了七个多小时,会议结束之后,母亲让他将琐碎的攀登注意事项汇总起来,整理成行动手册。他普通人的记忆能量终于在这一刻耗尽了,坐在桌子前,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即时性的东西没有留下半点印象痕迹,他有些崩溃,不知道该如何遮掩和弥补,这些马脚终于被细心的母亲发现了端倪。他也藏不下去了,只好对母亲实话实说。摊牌后,母亲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让他早些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压力,随后就离开了,他躺在行军**翻来覆去,总觉得母亲话中有话,藏了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于是他偷偷摸摸的尾随着母亲去了他们的主营帐。果然不出他所料,母亲和父亲在主营帐里汇合。母亲毫无保留的将他的情况告知了父亲。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些错愕,而后是浓浓的遗憾。“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小华就不能待在斯宾塞了。”他压低了声音说:“最好也不要跟着我们一直活动,这太危险……”后面的内容他没有再听下去,光是这几句话就已经宣告了他的判决,他的心不断的下沉,沉到了最灰暗的谷底——他要被这群精英们的群体抛弃了。他试着去央求父母亲,然而面对他的哀求,父母亲虽然言辞委婉,但眼神却是坚定毅然的,他们说“小华,有些事强求不来,每个人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但不用去背负不属于自己的担子,爸爸妈妈是为你好。”都是敷衍的外交辞令!他听不得这些话!他只知道不用过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根本没有超强的记忆力图腾,他所有的聪慧和优良品质都是伪装出来的,父亲脸上的那种遗憾和失望的表情会很快的传染,出现在所有人的脸上。那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落差,他受不了这样的对待,光用想的就已经羞耻和卑劣到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他要瞒住这个消息,他还是想要当所有人眼里的天才小孩,他是骄傲,是宝藏,是宠儿!可要怎么瞒呢?他知道他的父母亲都是说一不二的理智人群,他们决定的事情根本就无法改变!也就是在那一晚,他邂逅了那个叫野田辉史的日本人。“继承者和自然人的关系就像是进化完全的人类比之类人猿,他们嘴上说着‘平等’,实则内心全是蔑视。”对方淡淡的戳破了他心底的痛楚,眼角含着一丝笑,“我太理解你的感受了,不做点什么的话,就只有被淘汰和抛弃的命运。”这一刻,佘宝华感受到了谅解和共鸣,他迫不及待的问道:“那我要怎么办才好?!”“做出一点让他们刮目相看的事情。”野田辉史说:“斯宾塞会破格收留一些……拥有卓越能力和功勋的自然人。”“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佘宝华茫然道。“是真的。”野田辉史说。“那我要……怎么证明自己呢?”佘宝华说。“你们带来的那本工作手册的第三页上,有一行文字。”野田辉史说:“念它,它是奇妙的咒语,会给你制造机会。”野田辉史的话语带着蛊惑的力量,令他鬼迷心窍的听取了。那行文字是他亲手抄录上去的,具体有什么用处,他记得母亲在开课的时候讲解过,只是语速很快,他的记忆力根本不够用,所以不曾记住,大抵是一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学。第二天,他果真被父母亲抛下了,被留在半山腰的帐子里,勘察小队们则去攀登富士山,他百般聊赖又烦躁,遂在营地露天的地方,将那行文字找出来,对着工具书一个字一个字的查找,标注出读音。最后,他将那行文字空口白牙的念了念。他念完后不到五分钟,那沉寂许久的火山就喷发了。赤红的岩浆从渺茫的山巅涌动溢出,如同一朵盛放的大丽花,裹挟着滚滚黑烟,冲向蔚蓝色的天空,壮观又恐怖,以肉眼可见的骇人速度急速逼近。山上的雪被冲开,化作白茫茫的雾气,可是勘察小队一个都还没有回来!佘宝华呆住了,他的脑子里“嗡”一声炸开,隐约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万万不可行之事!可是……他哪还有退路呢?!这时他的脑子里响起了野田辉史最后留下的冰冷的话语。“你记得,保护好你们的勘察成果,那比一切都重要。”……他照做了,奔向他们的勘察成果,在火山灰铺天盖地而来之前,用雪护住了身体,戴上了氧气面罩,死死的护住标本储藏盒。最终,他在这片荒凉之地九死一生,幸运的被救回了斯宾塞。整个勘察小分队无一人生还,全部尸骨无存的湮灭在了高温的岩浆之中,这样的代价令他的存活显得格外惨烈,而他带回的标本更是珍贵无比,他在医疗中心接受了身体和心理全方位的康复治疗,被追封了烈属的光荣称号,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真正的“宠儿”。在起初的一段日子里,他每天都胆战心惊,懊悔恐惧,不安的他反复的在资料库里寻找野田辉史让他朗读的那段文字的来由,最后在异种研究部的数字典籍里查到了一段名为“地狱岩古龙”的词条,他在这词条内部看到了熟悉的古文字。但他却没有选择读下去。他僵立在全息的屏幕跟前许久许久,最终选中了这段词条,在旁边按下了“永久删除”的键。随后他躺回了医疗中心,安宁的闭上眼,告诉自己——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场灭顶之灾与他念的那几句文字有关。他是幸存者,不是凶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意外。反反复复,他成功催眠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在斯宾塞内当他的小佘主任。直到今日——又一个抉择摆在他面前。他选择了跟野田辉史站在一边,那么他与从前一样,退无可退。斯宾塞必须被无限集团埋葬!裴央鸣的眼镜摔落在他的足尖前方,佘宝华毫不犹豫的一脚上前去,将其踩了个粉碎,他脸上尽是凶狠之色。没有眼镜的裴央鸣就如同一个半盲,在晦暗不明的室内甚至摸不着东南西北,自己还绊了自己一下,佘宝华趁虚而入,将其按在地上,狠狠地掐住了裴央鸣的脖子。“你——”裴央鸣脸上血色尽褪,他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模糊,他连续熬夜的身体力量全然抵不过一个精神抖擞的佘宝华,就在这时,他的瞳孔中闪过透明的光华,精神匣运作,图腾“藤狸王”解封,五六只松鼠从房间内不同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尖叫着冲向佘宝华!松鼠尖锐的爪子扣进了佘宝华的肉里,松鼠在佘宝华的肩膀上,脖子上,手臂上又抓又咬,留下一道道血痕!佘宝华怒吼着拼命的甩动身体,“滚!滚开!!滚啊!!”松鼠被他大力挣脱,纷纷落在地上,佘宝华抬脚就踩,他已经红了眼,转头又扑向裴央鸣。就在这时,研究室的大门被人狠狠撞开,一个大块头在外面露了脸,怒声道:“佘宝华!你在做什么!!!”佘宝华猛地回头,发现冲进来的竟然是符征。最近他装的乖顺,没有作怪,符征出现在他身边的频率都下降了,以至于他自己差点忘记了符征的存在,可符征到底是顾沨止送到他身边的人!外勤部的人对于危险总有极强极敏感的嗅觉!佘宝华呆了两秒就被符征反拧了双手在背后,小鸡仔一样动弹不得,他尖叫道:“放开我!!放开我!!”“顾Sir说你有问题,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符征冷冷道:“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薇薇安小姐。”他揪着佘宝华就往门外走,佘宝华拼了命的往后赖,他脚一勾将旁边的置物架狠狠地撞倒,砸向符征,符征眯起双眼,你精神匣启动,苏格拉底在他的脑海中沉声道:“图腾风伯雅谷,解封。”下一秒就有看不见的悬浮力量将置物架托了起来。“行啊,你们都有图腾,你们都厉害!”佘宝华尖锐的怒骂,“我不信你们能永远这么嚣张!!!”“到底是谁在嚣张你心里没数吗?”符征说:“你省点力气吧,薇薇安小姐在审讯方面也是颇有一套——”他话音未落,忽然间,脑海里响起了苏格拉底的声音。“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符征倏地僵硬在原地。苏格拉底……竟然在唱歌。作为高级人工智脑系统,苏格拉底与精神匣相连,承担了海量的数据分析功能,其虽然有众多皮肤,可以变换成少女、少年等等等等,但无论怎么更换皮肤,苏格拉底始终维持着理智、精准的状态。唱歌……且他没有下达任何唱歌的指令,苏格拉底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唱起歌来?!“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苏格拉底在反复的唱着这几句童谣,渐渐地,他歌唱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苍老稳重的语调也越来越高,逐渐变得尖细,扭曲,像一盘坏了的磁带。“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响彻符征的脑海,精神污染般霸占了每一个角落,而后变得震耳欲聋!他的头颅开始剧痛,他变得无法思考,原本透明而澄澈化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深红色。“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别唱了,别唱了!!”符征呵斥道,他猛地松开了佘宝华,死死的按住太阳穴。佘宝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这变故来的突然,他自己也有些懵逼,盯着混乱的符征看了两秒,缓缓的回头。那黑色的雕像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他的身后,其畸形又凹凸不平的躯壳表面又出现了变化,缓缓的生长出一个又一个圆球形的瘤体,葡萄般结成串。这雕像来了很久了,佘宝华偶尔在窃听裴央鸣说话的时候能听到有关这诡异雕像的只言片语,说是“会动”,“会自己生长”。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古怪变化,恶心,怪诞,让人毛骨悚然。那瘤体还在不停地生长,挂满了雕像的身躯。最终,这雕像直立的身体不堪重负,“啪擦”一下断成了两节!黑色的汁水迸溅出来,溅到了佘宝华的身上,脸上,手指上,他呆滞的缓缓的举起手,错愕的发现那黑色的汁水变成了滚烫的金红色的岩浆。他的手指在岩浆中变形,消融。“啊啊啊啊啊!!!”佘宝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惊恐惨叫。他感受到了那炙热的温度,灼热的疼痛,他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喷发的富士山上!他要逃!!他要逃!!!不逃他就死定了!!!……宋南飞正在一路小跑。他原本在学籍管理办加班,收到了一批来自柏德文校长的矿资寄件,他就准备做个顺水人情亲自带给装备部的鹿小双,顺便在装备部摸个鱼啥的。鹿小双也在加班,他的图腾是“热之萤”,能对物体进行告诉加热,所以他在装备部搞金属炼化的效率数一数二。然而宋南飞还没找着机会跟鹿小双唠嗑,鹿小双就突然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他伸手抱住了头,紧闭双眼,模糊的哼吟呢喃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小调:“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你说什么?”宋南飞一愣,疑惑道。“别,别唱……”鹿小双并没有回应他,而是缩成一团,痛苦道:“别,别,别唱了!!”他猛地睁开眼,一双瞳孔猩红,叫宋南飞错愕难当。宋南飞的图腾镇御明王是一种抵御型图腾,其发挥不需要依靠精神匣,所以他并没有在精神域中直接与苏格拉底接触的体验,但他大致能揣测出是精神匣和苏格拉底出了什么问题。精神匣是装备部自主研发的,苏格拉底却是程序管理部门设计的,宋南飞当即奔往程序管理部,他在路过异种研究部大楼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巨大的闷响,昏暗中,有什么东西从楼的高处坠落,重重的砸在了花圃中。宋南飞骇了一跳,驻足,而后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查看。这一看不好,吓出他半身冷汗,花圃中摔的歪七扭八的赫然是佘宝华死不瞑目的尸体。作者有话说:童谣摘自网络,1892年莉兹波登的案件。翻译:莉兹波登拿起斧头,劈了妈妈四十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又砍了爸爸四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