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头顶被人猛地浇了一盆冰水,那种刺骨的寒冷褪至足底,却又触底反弹般的横生出一股热度。那热度在攀升,带着心脏的波动感,疯狂的推动着血液逆流,将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顶的几乎要暴涨开来,盛欢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了。为什么爸爸会在这里?爸爸他……不是死了么?是他亲手杀死了爸爸!可是,那确确实实是盛长泽,跟他朝夕相伴多年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忘记对方的模样!盛欢的眼神有些迷惘。他曾不止一次的问过阿提密斯有关“死而复生”的问题。你相信世界上存在令人死而复生的魔法么?阿提密斯总是十分笃定的告诉他,没有,不可能有。他也无数次的跟自己说,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如飞灰湮灭在天地之间,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他希望世界上存在令人死而复生的力量,那种希望的程度就是他思念盛长泽的程度。与盛长泽相伴的数年,固然带给他很多的痛苦,可他对于盛长泽他恨不起来!相反,他无奈,悲哀,甚至是怜悯……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一切能重来一次,他想问问盛长泽许多问题,他也想要去找寻分担爸爸痛苦的方法,而不是一斧子……一斧子下去——盛欢剧烈的哆嗦了一下。他总不想去深思别的可能性,或许是有别的办法的,只是他太笨,没有想到,爸爸在剥夺生命之前是不是也觉得他很笨,对他很失望……如果他再聪明一点,爸爸可以不用死的。他每每梦回惊醒时……总想改变那一切,想弥补……弥补给自己一段正常的父子关系。所以,当下他被蛊惑了。他像一个扑火的飞蛾,无法遏制住骨子里流淌着的冲动。不管他看见的那个人是不是盛长泽,即便是鬼魂,是圈套,他也不可能放弃这仅存的唯一的……可能拥抱爸爸的机会。“开心!开心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阿提密斯的表情骤变,连声断喝,“回话!回话听见没有!”通讯器的那头是一段粗粝深长的呼吸声,而后,“扑通”一声,阿提密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失声道:“笨蛋!!!”柏德文正在治疗中心临时组建的统战中心,全息投影的身形近在咫尺,他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是开心!!他一个人潜进深水无人区了!要命!他还把通讯掐了!怎么回事这死小子!!”阿提密斯向来稳重的嗓音多了几分急躁,他脖子上夹着耳麦,旁边的两处服务器的内存在频频告急,他手指翻飞的敲着键盘,半点没停下删减程序的输出:“得派人去找他!!那个地方地质结构不明还有乱流!派水性好的去!”柏德文刚要说话,全息投影的会议画面中,基建部的大门被人撞开,有人急切道:“校长!!刚才我们的无人机探头捕捉到苍山脚下的画面,有一支装甲车群开上来了!”“给我看画面解析。”柏德文沉声道。“滴滴”两声,监控画面放大,无数马赛克的小方块被扫描仪解析成了高清的像素,每一辆装甲车车尾部的银色衔尾蛇的标志都清晰无比,在幽夜中闪着白光。“无限集团。”柏德文微微颦起眉宇。“校长,精神匣现在仍然无法正常使用,如果无限集团在使用热武器的基础上发起异能攻击,那对我们而言是巨大的威胁!”“我知道。”柏德文轻声说:“关闭苍山的校门,开启交错梯轨,把他们往洱海引,你们基建部平时有什么想实施又不敢操作的设计架构都可以祭出来,让他们在水边好好转转。”基建部的负责人闻言精神一振。基建部的人致力于开发空间梯轨,缩短世界上任意两个点之间的距离,但这个过程是复杂的,往往几百个人脑出来的拓扑图只有一份能达到缩短距离的目的,而其他的百来余份都只会起到连结世界上莫名其妙两处地点的副作用,譬如从学校直达狮身人面像的脚下,或是某位首长家的浴缸里……偏偏基建部的那群人还都很能脑,所以他们每天会产生成千上万的废弃设计,没有人敢实施,生怕出什么乱子。但现在,校长亲口给了批令,简直是给基建部的众人开辟了一块肆意翱翔的飞机场。“好的,校长!我现在就让他们去!”对方激动的在原地小跳了一下,转头就走了。“无限集团的人不是白痴。”阿提密斯在那头幽声道:“尤其是野田辉史,他是从斯宾塞出去的,对基建部的这些操作会全然不知么?你这招拖不了太久。”“能拖一刻是一刻。”柏德文背着手说:“我相信盛欢。”“你相信?”阿提密斯的音调微微拔高了些许,诧然。“你不相信么?”柏德文说:“你应该比我了解他,他的图腾的力量。”“我……”阿提密斯沉默了片刻,“我对他的图腾并不了解。”“但是你比我更了解他坚定不移的信念。”柏德文说:“你带着他在黑市混了那么久,一会儿没见他行差踏错,他骨子里是个好孩子,也是一个强者,会化险为夷的,我们要相信他。”他话未说完,身后的大门被人轰然撞开。“不!!校长!!!盛欢不值得相信!!”那人咆哮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柏德文回头,疑惑道:“赵部长?”来人正是赵宇森,他仍旧是西装革履,但领带是歪的,头发是乱的,眼底布满了血丝,他怀抱着一叠厚厚的纸质文件,重重的将其惯在了柏德文面前,像是砸下了一块石头。巨大的动静让整个乌泱泱嘈杂的会议室都短暂的寂静了片刻。所有人,包括各方全息会议里的人都讶异的看着赵宇森。“赵部长,你在说什么?”柏德文眯了眯眼,淡声道。“校长,您发给我的录像带,我已经完全的透彻的研究过了!”赵宇森气喘吁吁的说,他指着那份厚厚的文件,“我已经将录像带里每一帧画面都打印了下来,以证明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事实,如果你们谁不信,可以亲自去翻阅去考证!”他飞快的吸了一口气,根本不给柏德文插嘴的机会,如机关枪似的道:“我们现在正在面对的这场危机,其实都是盛欢造成的!”“你说什么?”柏德文的眉头轻蹙。“赵宇森,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那头,阿提密斯猛地扯下了头上的耳麦,怒声道:“发疯也要挑个时候吧!”“你是……阿提密斯?!”赵宇森抬眸扫了他一眼,诧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阿提密斯轻哼一声不答,赵宇森却仿佛没看见,厉声道:“你应该比我有更深的感触阿提密斯!!!引进一个害群之马的后果!!!当初我就犯过一次错!!这次我不会再容忍了!!”“你少杯弓蛇影!”阿提密斯说:“你说是盛欢入侵了苏格拉底?盛欢用什么入侵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是我亲自写出来的程序,就算是最顶尖的黑客联盟也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入侵进去!盛欢又凭什么?!”“可苏格拉底确确实实是被入侵了,不是吗?”赵宇森冷笑起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阿提密斯·彼得洛夫,你再自负也必须承认。”“好啊,如果空口白牙就能给一个人扣帽子,那我也可以说是你赵宇森入侵了我们的高级人工智脑,毕竟,入侵很容易。”阿提密斯反唇相讥。“我?我可没有他那样的图腾!”赵宇森的眼角神经质的跳动了一下,他哑声道:“盛欢的图腾……那个你们至今没有界定的图腾,就在刚才,风间小姐和裴博士已经有了新的发现!”他话说了一半,大口大口的喘息,周遭连番起伏着窃窃私语。“盛欢的图腾?不是预知吗?”“我听说是校长亲自认证过的,他确实能看到一些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他最近不是一直在跟着外勤部出外勤,图腾也有在正常使用啊,难道当中还有什么别的玄机?”“那根本不是什么预知!”赵宇森怒吼道:“图腾骨枭的力量是改变世界上既定的客观存在!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不存在的东西变为存在!让存在的东西消失!让人变成怪物,让怪物变成人!什么都可以!!所以他所谓的‘预知’根本就不是预见未曾发生的事情,是他本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因为是他促成了这一切!”顿了顿,他冲着阿提密斯吼道:“就像当初的野田辉史一样!只不过野田辉史还需要费心筹谋一切,而他!只需要想一想!他比野田辉史更可怕!!!”“证据呢?”柏德文的声音冷定。“校长,证据是你亲手找到的!在盛欢家里,时间摆渡人是阿提密斯·彼得洛夫的图腾,不会说谎,对吧!”赵宇森说:“几年前,所有的斯宾塞人都应该记得的那天,华国东南部地区前前后后下了一场致命的雨!那场雨的雨水中包含了一种特殊的微量辐射元素,能够影响脑电波,造成精神匣短路!所有淋雨的继承者们都出现了精神海动**甚至是异能暴走的状态!当时的精神治疗中心也是像现在这样,乱作一团!”他抬手指着柏德文,“你的得意门生顾沨止!当时甚至差点儿变成植物人!我们至今没有能找到降雨的原因!”他的话如巨石落海,惊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恍然之色。“那场雨下了一天一夜,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周围的好多人都跟疯了一样,好可怕。”“我当时刚入校,他们就让我尽快找地方躲雨,千万不要出去。”“我记得,当时我就住院了,我还看见了顾学长异能暴走,他变成了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骷髅……”……“因为那场雨根本就不是自然气候造成的!是图腾力量在干预世界!有人许了个愿望!”赵宇森说。他猛地翻动手边的纸张,那一帧一帧静态的画面也随着页面的翻飞变得连贯起来,动了起来,将那盘录像带里的往事重现。活在旧日里的少年站在破败的网咖里,面对着一个空无一人的收银台,呆呆的,恍惚的,苍白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喃喃自语着,他在说:为什么那些东西要存在?为什么世界不能单纯的变得宁静?如果有一场雨,将杂乱无章的秽物冲洗殆尽,万事万物能回到最初的模样么?爸爸会回来么?“他希望图腾和继承者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赵宇森咬牙切齿道:“他希望来一场净世的雨让万事清零!”“不可能。”有人在他背后斩钉截铁的否认,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赵宇森豁然回首。顾沨止就站在门口,胸膛一起一伏。年轻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脚踩皮靴,风尘仆仆甚至有些灰头土脸,可见是一路穷追猛赶,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下颌也长了些青色的胡茬,但难掩英俊。“阿沨,你回来了。”柏德文微微睁大了双眼,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惊喜:“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再拖上几天。”“不赶回来,怎么能看到这出好戏?”顾沨止冷冷一笑,他跺了跺脚,一些粘在鞋底的碎石和泥块脱落下来,在地板上留下痕迹。他低着头的动作流露出一股烦躁,这种情绪也同样感染了赵宇森,赵宇森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顾Sir,当初你引荐盛欢入学,很多人都说其背后的原因是因为你们两个人曾经是情侣关系,如果你知道其实是盛欢害的你被锁在异种研究部大楼的安全屋内一月有余不见天日,又差点永久性脑死亡,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你很好奇我的想法?”顾沨止抬眸,瞥了一眼赵宇森,神色淡漠而蔑视,“那让我来告诉你,我会。”顿了顿,他吐字清晰的说:“不仅是当时,还有现在,谁敢打盛欢的主意,先过我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