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去雁没把故事说完。后面还有一段是他不能对关展宏说的。两人上了楼,进了包房,关正英把江去雁放在**,两只手肘撑在江去雁的脸颊两侧,将小模特牢牢压在自己的身体下。这时候他双目清醒,脸上毫无醉态。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江去雁心惊地看着他,能感觉到男人被挑起的欲望。“我不是有意要……”江去雁想解释几句,“我……我怕他们看出来……”关正英表情严厉,用警告的语气说:“下次,不要这么做。”江去雁点头。男人撤回了身体,谨慎地从他身上退开,没再看他:“你去外面睡吧。”江去雁慌张地从**爬下去,两腿发软地躺倒在外面的沙发上。听到关正英进了浴室,花洒的水声响起来,他才把自己蜷成一团,脸埋到肚子,恨不得用手和脚把自己脑袋包起来。心跳乱得很,身体因为强烈的羞耻感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是不是洋酒的后劲上来了,他觉得自己在发烧,眩晕的感觉不断加重,到最后心跳快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他发出低声的烦躁的呻吟,浑身哆嗦,耳朵里除了逐渐放大的嗡鸣什么都听不到。以至于关正英洗完了澡,出来了,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他都完全没察觉。一双手轻柔地拍抚他的背,将他翻过来,他的脸一阵凉意,才知道自己哭了。关正英关切而沉痛的目光和他对视:“为什么哭?”江去雁也不知道,他痛恨这个时候的自己,除了拼命把自己往沙发里缩他什么都做不到。“乖,”关正英拨开他被浸湿的刘海,用指节刮去脸上的泪痕,“望住我。”江去雁还是躲。关正英的动作越是轻柔,他越是忍不住眼泪。关正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这么难过,你话我知。”美丽的玉兰花在他面前带雨饮露,更加楚楚动人。“我不知道啊……我好奇怪……忍不住……”玉兰花呜咽着开口,“你不要看我了,我肯定好样衰……”关正英被他逗笑,一边拍抚他的背一边帮他擦眼泪:“哭花了脸当然样衰了。”江去雁含着眼泪瞪眼就锤他:“你仲讲!”关正英把人接了个满怀:“好好好,不丑,怎么会丑呢?谁丑都轮不到我们阿雁丑。阿雁哭也是最靓、最会哭的那个。”江去雁自己也听不下去了,破涕为笑。他哭得急,鼻涕泡泡都打出来一个。关正英用纸巾擦干净他的脸,眼眶里剩下欲落不足一滴的泪水被他用手指接下来,就好像摘天上的一颗星星。那是一直悬挂在他心里的星星。“以后不带你来这种地方了,免得麻烦不断。”关正英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种情况。江去雁怯怯地低着头:“其实没关系,我只是……我以为你生气了。”关正英微笑:“我没有生气。”“真的?”“是啊。反而我很高兴。”江去雁嘟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衰?人家哭你就高兴。”“是啊,我是个衰人来的。”关正英很认真地说,“但是我真的很久没有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哭了。”“哭又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正常事啊。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不管亲密疏远,朋友家人,对着我都只有一张笑脸。就算他们不想笑,怕我,或者很憎我,脸上也是一张笑脸,有时候笑得明明很难看,都还是要笑。只有阿雁会在我面前哭。”江去雁撇过一张发热的脸去:“你是想说我扮嘢*。”“不是扮嘢,是真情啊。我觉得,眼泪也是很珍贵的。你愿意在我面前哭,就是一种信任,是你愿意让我知道你伤心。所以我才高兴。”关正英当着他的面吻掉手指上那颗泪珠:“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伤心,什么时候难过,无论什么理由都好,想哭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哭,不需要怕丑。把你的眼泪留给我,你的脆弱和痛苦都留给我,我会好好地珍惜的。”人人都只给他笑脸,都把最好的最积极的一面给他。但他只想要一个人的眼泪。哪怕是最坏的最消极的一面,他也想要,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礼物。江去雁屏着呼吸看他吻掉自己的眼泪,脑子里一瞬间完全是空的。接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同酒后断片一般,他是怎么回答关正英的、后来他怎么冲凉睡觉的、他那个晚上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他都不太确定。他只记得脸上挂着泪痕的地方滚烫如同被灼伤,仿佛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滚水。到了第二天大太太林至芳问他话的时候,他仍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要注意力稍微散开,就好像有个关正英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说他的眼泪多么珍贵,想要好好珍惜他的眼泪。“阿雁。”林至芳看出了他的不正常。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是。”林至芳看着他绯红迷离的神情,笑了:“昨晚,很辛苦啊?”江去雁惊得头都抬不起来:“没有,太太就只管笑话我吧。”“我听他们说了,你昨天表现得很好。”林至芳肯定了他,“他们男人在那种地方很容易乱搞的,你能看得住正英,算是你有本事。”“是太太**得好。”江去雁不敢在她面前恃宠。林至芳慢悠悠地剥着一只橘子,将一半果肉递给他,一半留给自己。等橘子吃完了,她突然开口说:“你对正英……动了心吧?”江去雁浑身一僵,急忙摇头。不等他找补,林至芳先笑:“你不要否认,我也爱过他,我知道动心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样子。你以为人家看不出来,其实是看得出来的。”江去雁脸色白下去。“我不是要打击你,只是给个忠告给你——不要对他动心。”林至芳说的是真心话。这也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感想:“即使正英不是我老公我也会对你这么讲,不要对任何一个男人动心。你现在这么后生,又这么标致,大把男人追在你身后捧着你、哄着你、想方设法地逗你开心。男人是这样的,追你的时候恨不得上天入地,甜言蜜语可以说一箩筐。你觉得他们对你特别好,但你不知道,他们没有把你当人来看的,他们只当你是一场游戏,越是难玩的游戏他们追求起来就越有快感,越有征服欲。”“但是如果你动了心,让他们赢了,你就衰了。因为他们接下来就会有下一场游戏,对于男人来讲,永远是下一场更重要。”“女人也好,事业也好,在男人心里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需要女人,也需要事业,但他们不会爱上这两样,因为这些都只是他们满足自己的工具,他们真正爱的,永远只有他们自己。”江去雁相信,这是林至芳第一次真正地对他剖白心声:“太太现在已经不爱他了吗?”林至芳继续开始剥第二个橘子:“爱,当然爱。我必须爱他。我是他的太太来的,我怎么能不爱他呢?”她又把剥好的橘子分为两半,一半给了江去雁。橘子吃在嘴里是甜的,江去雁的心却是酸的。林至芳也吃着橘子:“我们女人的命运就是爱情。我们生下来就是要爱男人的,必须爱男人,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但男人不一样。”“你不一样。你可以不爱女人,可以不爱男人,可以不爱任何一个人,只爱你自己。你明白我说的话吗?阿雁,你是个聪明人。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不用走我走的路。你要时刻明白自己要什么,能把握住什么,否则,这个世道很容易就把你吃了的。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不能就这么松懈啊。”道理江去雁明白。但明白道理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明白道理就能把人生过好,那人人都可以美满幸福。当然,那个时候的他自己也不会想到,他和关正英的纠缠会一直持续十数年,哪怕林至芳过身也没能斩断这种联系。甚至,就好似她一样,他的后半生都注定了和这个男人有关。关展宏给出来的“诚意”也确实够分量。一周后他专门在瑰丽酒店订了一个包厢请江去雁吃晚饭,见面先递上来一只江诗丹顿的袋子,然后又开了江去雁喜欢的香槟,场面做得像模像样,仿佛当真是个谈生意的经理人。江去雁只瞥了一眼礼物袋子没有动,他听说关展宏这一个礼拜在家里没有出过门,鲜少地拒绝了狐朋狗友出去玩乐的机会,应当是有动动脑筋好好思考这餐饭该怎么吃的。但江去雁并不算完全满意:“心意我领了,礼物就不收了。职业考虑,我这个人从来是不收礼的。”他把袋子一推,又推回给了关展宏。“私人送礼而已,和工作没有关系的。”关展宏也不着急,大概是打听过他不收礼的习惯。江去雁还是摇头。关展宏没有逼迫,俯身给他倒酒:“没关系,我还准备了一份软性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江去雁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关展宏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袋:“你和阿雪之前被追车,我知道你们会怀疑我,但那件事我真的没有参与。我的确有和舅舅抱怨两句,我觉得爹地更疼阿雪,对我就爱答不理,但是我没有想要舅舅去安排追车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做。”江去雁把信封接过来,打开里面掉出一张纸,上面有一行电话号码和一对母子的照片。“这是什么?”江去雁问。关展宏说:“舅舅供出的两个活的追车凶犯里面,有一个姓张的,叫张保泰,以前是警司,被老豆举报到ICAC被抓坐监坐了十几年。舅舅找到了他,知道他对老豆有怨气,让他去吓唬追车。为了更好地控制他,舅舅还挟持了张的妻子和孩子。这就是那对母子和他们的联系电话。”“那个女人收了舅舅的钱,现在搬去了内地,住在深圳龙岗的一处村屋里面避风头。找到他们俩,才有可能能证明是舅舅安排了张保泰去追车,他就是犯法,加上银行户头的汇款证明,足够申请一张抓捕令把舅舅抓起来了。你和阿雪才算是报了仇。”如果不是他提起来,江去雁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他没想到关展宏竟然找到了这对母子。这的确是一份“诚意十足”的大礼。“你怎么找到他们的?”江去雁担心的是这孩子会有危险,“你爹地知道吗?”关展宏有点得意:“其实也不是我找到的,是文哥找到的。我只是……”又抢了人家秘书的功劳。江去雁哭笑不得:“你给了麦叙文多少只江诗丹顿让他把这个信封给你?”关展宏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实际干活的虽然是他,但是提供找人的大方向是我啊!是我从舅舅的手下嘴里套出话,知道这对母子去了深圳,我才告诉文哥要去深圳找的。”噢,那也不算完全是抢人功劳。“为什么他们会跟你说?”江去雁还是不明白。“因为知道发生了追车之后,我很慌啊!我怕爹地以为是我指使的,所以我就去找舅舅,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安慰我他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让我不要慌,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跟我说怎么安排的。我就向他那个手下套话嘛,他手下对我没有那么大戒心的。”“你也知道你舅舅防着你。”“我知道他不想帮我,不过做做表面功夫给我看而已。”江去雁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反而很清醒:“哦?”关展宏被做舅舅的伤透了心:“他觉得我姓关,不姓林。”“只是这样?”“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江去雁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可不可信。关展宏继续解释:“他和老豆早就已经有矛盾了。他想在公司里面安排自己的人,还想要几家子公司的经营权,老豆没有同意。于是他很不满。他一直觉得,我外公当年投了那么多钱给老豆开公司,公司至少一半应该是林家的,即是他的。但现在董事会里林家只剩下一张席位,他就觉得是老豆忌惮外家,有意排挤林家的人。”“但是以前妈在世的时候,他不好和老豆撕破脸,要不然妈很难做的。现在妈走了,他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所以派人追车其实是他想给老豆一个警告,不是为了我。反而是我给了他一个借口让他下手。因为那阵子我刚好被流放子公司,葬礼那天又找了你说话,说完你们就出事了,老豆要怀疑,第一个肯定也是怀疑到我头上。”作者有话要说:*扮嘢:粤语,指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