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展宏走进办公室看到江去雁的时候是惊诧的:“你怎么在这里?”江去雁在收拾东西:“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你……”关展宏竟然答不上来话。江去雁没理他,把个人物品装进箱子封箱。箱子下角压着一个信封,上面有“辞呈”字样。关展宏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的脚……好一点了吗?”江去雁嗯了一声,他走路的时候还是能看得出来姿势不太正常。关展宏走近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本来前几天就想去医院看你的,但是警务处不让,说是犯人的家属要避嫌,所以也不知道你已经出院了,早知道……应该去你家看看你。”江去雁其实很早就出院了:“你想见我做什么?”关展宏看他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生气也很伤心,但是……我就是想问问,如果你肯接受调解……”“我不接受。”江去雁打断他:“如果是和案子有关系的事情,麻烦你们的律师联系我的律师,他会回答相关的问题,我已经全权委托了他。”关展宏其实能意料到这个答案,但听到他真正说出口还是不甘心:“我知道爹地那么做是很过分,但是他过去十几年好歹对你还是不错的,如果你愿意接受调解,可以拿到很多赔偿的,也不用辞职,还可以继续留在公司……”江去雁抬头看他:“给你赔偿,你愿意接受调解吗?”关展宏丧着一张脸。“我禁锢你、强行与你发生关系,当着佣人、保镖甚至晚辈的面羞辱你,然后我给你一大笔钱,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你愿意吗?”江去雁觉得这位大少爷不能理解自己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还是你觉得,只要你们关家对我曾经有过恩情,所以我就活该成为你永远伟大、永远正确的爹地的玩物?他就可以任意对待我,而我不能有任何反抗?”“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展宏也知道自己理亏。江去雁越说越激动:“对,你爹地给过我机会,给了我工作、钱,我承认他是个好老板,那难道我这十几年是白拿人工不干活吗?我没有做好一个下属应该做的工作吗?他是个好的老板,和他私底下是个禽兽,难道有冲突吗?他付我的是人工,又不是夜渡资。”“要不要我再提醒你,我被关在你家多少天?十四天,整整两个礼拜!我就像个残疾一样被你爹地关在卧室里,床都没下过几次,他让全屋子里的人看着我被他关着,你觉得那是爱情吗?你对你女朋友是那样的?你也是个男人,你也有过女人,你对女人都不会这样吧?”他气得语速极快,呼吸都是急促的,脸色也不好,瘦得下巴都尖了,该是两个礼拜被圈禁的生活实在难过。关展宏被他说得答不上话。他这几天也不好过,父亲被抓,公司的形势急剧变化,警务处找到了公司里面来,带走、问询了很多人,他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在问询室里面,好似个犯人一样被对待,即使知道自己没有犯罪,但那感觉就好像他也有错。疲惫而漫长的问询结束后,煎熬才刚开始,手里没有权力,公司的事情他管不上,家里的事情又不懂怎么处理,里里外外都只能靠律师撑着。律师让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人也不要见,但越是呆在家里,接触不到信息,一颗心就越悬在空中落不了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天几夜没能好好睡过一觉,一闭眼就胡思乱想。母亲过身,父亲犯事,妹妹远在大洋彼岸无法依靠,外家则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只对着他家的财产和权力虎视眈眈,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这个家就好像沙堡遇水,一冲就散,而他赤着脚站在浪潮褪去的沙滩上,眼睁睁看着大少爷的生活泡沫般说破就破了。昨天,律师告诉他,本来警务处是允许关正英保释的,只要交钱,人就可以先出来。但关正英自己拒绝了保释,那就意味着他需要被继续羁押直到法庭处理。但等待开庭的时间就说不好了,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都有可能。而且,从开庭到最终宣判还要时间。最糟糕的是,即使律师极力劝告阻止,关正英还是第一时间、非常主动地认罪了,这导致律师本来的无罪辩护策略完全改变,现在只能尽量请求法庭少判。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关正英必然接受法律的制裁,他没有被无罪释放的可能性了。“我也很憎爹地,他怎么可以这样不顾我和阿雪。他进去了,我怎么办?阿雪还未成年,她以后怎么办?”关展宏说起来很委屈,可怜的大少爷很无助,“他现在也不愿意见我,每次都是让律师传话。难道我这个做儿子的连见一见自己父亲都不应该吗?”江去雁面上仍然淡淡的:“为老不尊,你是应该憎他。”关展宏哽咽了:“但是……但是我只有他一个爹地。你可以辞职,离开他,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永远是他的儿子,这是血缘,是改不掉的。我也走不掉。”他去拉江去雁的手,“我知道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要求你,我以前确实对你不好,但是你就当为阿雪考虑考虑好不好?爹地不能坐监的,他坐监了,阿雪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才16岁……”“我也不是她爹地,她的人生不应该我来负责。”江去雁如同铁石心肠。“但她已经当你是她的亲人了啊!”关展宏已经绝望了。江去雁说:“她当我是,我就要对她负责吗?那你呢?你是她的亲哥,你怎么不赚钱供她?”关展宏被他问得噎住。“你也25岁了,又没有残疾,一个大男人就算没有别的本事,总可以去工地卖苦力,不是吗?这是你应该肩负起做哥哥的责任的时候啊。怎么反过来要求我这个外人呢?这个时候你又当我是你家里的人了?”江去雁拆穿了他最后的伪善,“你小的时候靠你妈,长大了靠爹地,等到父母不在了,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废柴什么都不会,现在又想靠扮可怜来博同情,好让我接受调解,放你爹地出来,继续当你的逍遥少爷?我告诉你,你痴心妄想!”“我巴不得你无家可归、无依无靠,我看着你和你那个畜生爹都觉得恶心!你放心,阿雪她有能力自己搵食,她比你有本事多了,我也不会和她过不去,但我有信心,她不会像你一样厚颜无耻地跑来求我和解。有这个时间在这里做戏,你不如回家好好和会计算算账,看自己能拿到多少钱、够你吃多久、在此之前能不能再找到份工作养活自己吧。”关展宏前脚刚走,Chairman秘书麦叙文后脚就进来了。江去雁跌坐在沙发上抚着胸口直喘气,嘴唇是惨白的。从关家出来之后,他总是容易头晕,特别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晕得更厉害。麦叙文扶着他躺下,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人的对话他也听了一些进去:“你不怕他真的相信了你的话,以后都可能憎你的。”江去雁轻轻睨他一眼:“什么叫他真的相信我的话?难道我说了假话吗?”麦叙文也懒得捅破窗户纸:“你自己心里清楚咯。我知道大少爷被纵坏了,他也的确是应该学会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我是怕被逼急了他可能做傻事。”“你是怕他自杀还是报复社会?”江去雁嗤笑一声:“他没本事杀人的。杀人是要有勇气、要意志的,你觉得那个废柴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和勇气沾边?”麦叙文感叹:“希望经历这次事情,他能长大一点吧。”他来找江去雁是有正事的:“Newbrige那边回复一切手续都准备好了,杨小姐昨天也和我通过电话,可以正式进入收购流程了。”“好。”江去雁点头:“林家最近还有别的动作吗?”麦叙文如实报告:“林至昌手里的股份基本已经卖出去了,前两天他正式向董事会提交了辞呈,还有两位股东被他说动了也卖了小部分股份。但是问题不太大,还在控制范围内。”“买家要气死了吧?”江去雁笑道,“现在股价这么低,他们多等两天也不至于买高那么多。”关正英出事后,公司股价自然而然一落千丈。麦叙文也笑:“就是便宜了林至昌,套现了一大笔。我去查了,接下股权的是一个叫方帽子资本的初创投资机构,去年才成立,在收购林至昌的股份之前基本没有做过投资案,目前它已经收购了属于林至昌全部的16%的股份,还有另外两位董事手总共差不多3.5%的股份。”江去雁问:“能查到方帽子和林至昌的关系吗?他们怎么认识的?”麦叙文是做足功课才来找他的:“只能从商务局那边查到,这个方帽子的创始人没有其他的公司关联,名下只有这一家投资机构,好似以前做过angle investor,在网上能够查到一个很旧的关于他的blog,里面写了他的天使投资经历,但不太确定信息是否属实,也可能是捏造的。至于,他和林至昌的关系可能还要深挖。”“也说不定就是个傀儡,只要方便林至昌控制就好。”“林至昌知道,他一个人在公司里单打独斗,怎么都不可能赢。不如以退为进,找一个傀儡不断收购公司股份,只要最终他能收集到比老板本人持有的21%更多的股份,他就能够通过这个傀儡机构来实现控制公司。”“现在他们手上有19.5%了。还差1.5%。”“我觉得他会继续想办法游说小股东套现。老板现在出事了,公司情况不稳定,股东心里慌,肯定会有那么几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想要跑路。”江去雁说:“现在我不太方便出面了,和Newbrige对接的事情要麻烦你。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也可以帮忙联系Sussi。”麦叙文点头:“杨小姐很专业,没问题的。你是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离职?”“等办完手续大概还要一个礼拜吧。”江去雁知道他看到了离职信,“你呢?”麦叙文也有计划:“我可能要等到下次股东会开完,差不多也就可以交辞呈了。”江去雁开他的玩笑:“你找好去向了?不要到时候搞得青黄不接。”麦叙文也笑:“其实我自己也想休一段时间假。这些年太忙了,没有真正的时间是留给自己的。”他向江去雁比了比中指上的戒指,“刚好抽个空,向阿雯正式求婚。”江去雁真心地祝福他:“哇,恭喜恭喜。摆酒的时候记得请我,我肯定封个大利是。”“一定。”麦叙文还担心他不愿意来:“只要你来,肯定有你的位置。”江去雁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你,他是他,你这个人我是很尊敬的,不会因为他受影响。”麦叙文本来不敢在江去雁跟前提关正英:“其实,我昨天跟着律师见到老板,他有提及你。只是我怕话说出来你不高兴,就没敢跟你说。”江去雁勉强笑一下:“那现在你又不怕我不高兴了?”“他认罪了,你也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啊。”麦叙文一针见血。江去雁仰头把杯子里的热水喝完,好半天没有说话。多日以来,很多情绪他找不到人说,也害怕对别人说,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我其实有梦到过他,这几天。”麦叙文也耐心地等着他慢慢打开自己。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彻底放弃了一些固执,干脆说:“我每天都梦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