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文卓,文少华!”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你跟谁在下呢?”王珏开了口:“我哥夫现在是镇守大营里五品记室参军,你是几品官员?”中国啊,乃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哪怕是打仗都讲究“先礼后兵”,把礼节放在第一位,看似普通的称呼就暗藏着等级阶层的玄机,把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体现得淋漓尽致。王珏挑剔的很正确,称呼这个东西,很讲究。古人常用称呼大约有八种,从高往下排分别是:陛下、殿下、阁下、足下、膝下、麾下、在下、手下。不难看出,这些称呼都以“下”作为结尾。以下指上,表示对方的社会阶层地位高于自己,以至于不敢平视,只能从小往上看,仰视对方。这是一种自谦的举动。其中,“在下”这个词儿,经常用。古人落座,北为尊,南为下。长者坐在北边上席,地位最低的人坐在最南边的位置。所以自称在下。例如《误入桃源》就说:“我们都散罢,待明年容在下还席。”但是这只存在于双方关系平等,只是年龄有一些差距上来说。而且这个词儿,也不包含什么明显阶级差距的意思。可王珏这个时候提出来,乃是因为温润是官身,真的讲究起来,那也是可以议论一番的,对方只是一个举人,还这么年纪小,态度也不好,还懂不懂规矩了?真当他们老王家没人了吗?还是当他哥夫好欺负?按照这种情况,这人应该自称“学生”才对。因为温润是官,而他是有功名的举人,仅此而已。温润当年在辛明大人的面前,也是自称的“学生”,后来熟悉了,才相互称兄道弟。要是辛明大人不主动称兄道弟,温润是绝对不会跟他主动称兄道弟的,因为那样有献媚和高攀的嫌疑。其实这个也看场合,一般这种文会上,大家都是彼此谦虚,谁敢用官职压人啊?可要认真说起来,王珏的说法,也站得住脚。全看大家怎么说了。对方态度不好,王珏可不给他面子,必须要踩在脚底下才行。果然,这位文大才子,马上就尴尬了:“我……。”“嗯?”王瑾在一边哼了一声:“你什么?”“学生……文卓,文少华,见过温大人。”他这声“大人”,叫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温润到底是五品官,跟知府大人同品级不说,人家还在军中任职,记室参军双职位,就算不是主政一方,也是军中的肱骨。他不叫“大人”都说不过去啦!“嗯。”温润点了点头:“本大人刚才作的小短文如何?不过是一时感想,即兴之作。”“很好。”文大才子估计没这么委屈过,有点气愤,小脸儿通红。“嗯。”温润点点头,就当是不错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温润依然堆坐在那里,把玩手里的一枝梅,身边的五个学生,也是坐在一边小声地说话,根本没人搭理文大才子。文大才子好尴尬啊!少年意气用事,不分轻重也不分场合,结果现在尴尬了吧?关键是,还没人来给他解围。他是个恃才傲物的大才子,人缘儿倒是有,可更多的是得罪人,他年纪轻轻就是个举人了,又不是温润那样的两世为人,他得罪了人,又没人给他打圆场,这恩怨日积月累,现在他吃瘪了,谁都不乐意上前,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得罪温雅士。在文人的眼中,他就是温雅士,而不是什么“记室参军”。只要温润不强调这一点,大家都乐意装糊涂。可是只要温润强调了这一点,那么大家都不能否认他的官职。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惜,文大才子年少,经历的事情少,别看聪明绝顶却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不懂得这里的弯弯绕,又没人跟他掰扯这些。尴尬简直就是在气氛里游**,外人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这位温雅士生气。谁不知道姓文的小子,是来找晦气的?现在被人家先下手为强,来了个下马威,好了,消停了,老实了,得着教训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信儿的,告诉了吕山长,吕山长这就来解围了,彼时,文大才子已经从满脸通红,到满脸苍白,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境地,貌似不太美好,且没人帮衬他一把,就让他晾在这里,尴尬的不能自己。“呦?文大才子犯了什么错误?让温雅士罚站了?”吕山长一来,就自带一股子熟稔的气息:“这梅花糕都吃光啦?”这里的梅花糕,的确是好吃,松软又绵甜,带着一股梅花香气,温润吃着吃着,就吃了四块,其他五个孩子一人抓一个,也就差不多了,剩下最后一块,温润就扫了底儿。“你怎么过来了?”温润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个在他进门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说谁也不帮的家伙,这会儿就来充当和事佬了。“我若是不来,你打算怎么办?”吕山长一屁股坐在了温润的身边:“就这么干耗着?”“耗着呗?一会儿就吃饭了。”温润可是早就从张大哥那里打听过了。因为此次年会参加的人太多,好几个大酒楼,老字号的都要承办,最后鸿运大酒楼承接了这个光荣的任务。温润给出的主意,人多,就自助餐呗!自助餐怎么诞生的?最开始叫海盗餐,这还不明白?人多就自助,自给自足,挺好,挺合适的一个办法。张大哥听了之后,如获至宝,果然,在一群老字号的大酒楼食肆里,脱颖而出,拔得了头筹,第二名就是在山下接待那些随从和马夫车夫们,虽然是第二名,可跟第一名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如今屋里屋外都有支起来的长桌子,还形成了三行高低错落的台阶式,马上就要有大批量的美味佳肴上来啦!他还等着吃饭呢!听说有少见的红烧蟹粉狮子头,水晶淆肉。以及今日推出的主菜,麒麟蒸鲈鱼。区区一个小举人,不成熟的小毛孩子一个,温润懒得搭理他。以温润前世三十来岁的年纪,今生二十多岁,加在一起一甲子了,足够做他的祖父辈,真的是不跟他计较,不然的话,更难堪的场景,也不是达不到。“你可不能耗着,你得让他见识一下你才华横溢的一面。”吕山长苦口婆心的推了他好几下:“快去。”温润无奈的站起来:“我说你们当山长的是不是都喜欢看人斗诗玩儿啊?都什么人呐?”“学生与友人在一起作诗,以《春闺》为题,写诗一首,其他人都做了不下两首,却没有评出好的来,今日与大人相识,也是缘分一场,不知道大人可否赐诗一首?”文大才子尴尬过了,这会儿脸皮厚了一层,请温润写诗一首。因为吕山长过来了,大家看他维护文大才子,也就跟着过来缓和一下气氛,谁知道被文大才子反过来利用了一把,这么多人的面前,温润要是不做出来点什么,说不过去。这是文大才子的报复,刚才这帮人可当了一把睁眼瞎,现在看他们还继续当睁眼瞎吗?“还作诗啊?”温润是真的懒得作诗了。“这个人怎么回事?”“刚才温雅士也没怎么样他,只不过是站了一会儿,这下子缓过神来,就反咬一口呐?”“怪不得没人看好他。”“传说这人恃才傲物,还真是啊!”其他一些小秀才们议论纷纷,还有几个举人也对他另眼相看,这人还真是不知道感恩。他们要是温雅士的话,就非得教训他一把不可。温润倒是没生气,只是觉得这个人太幼稚了,手段僵硬,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横冲直撞,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们的作品,是不是先给我看看呢?”不等温润说话,吕山长先发话了:“看看你们写的什么水平?可别太难看啊!”那边,已经有人捧了一摞纸张过来,每一张纸上都有一首诗,写的都差不多,下面还有署名。那边,温润提笔就写了一首《春闺》为题的小诗。要知道,自古以春闺为题的诗词也不少呢。尤其是宋明时期,那就更多了。可是温润的这首诗写出来,不少人都傻眼了。垂帘画阁画帘垂,谁系怀思怀系谁?影弄花枝花弄影,丝牵柳线柳牵丝。脸波横泪横波脸,眉黛浓愁浓黛眉。永夜寒灯寒夜永,期归梦还梦归期。这本是清代诗人李旸的《春闺》,温润记得这首诗,是因为这是一首很不错的回文诗。春闺自然有春怨啦,不然你能写人家大姑娘?那不是风流,是下流!但是这首诗写的的确是有水平,不仅写出了题目的内容,还是一首回文诗,这就让人意外了。他们写得再好,也不是回文诗啊!回文诗这个东西可不好写。“诗词一道,只不过是陶冶情操罢了,若是执迷此道,却是不妥。”温润将手里的毛笔,放到了笔架上:“你们更多的应该熟读四书五经六艺,而不是纠结于什么名气。”文大才子不高兴了:“不纠结与名望才气,您怎么会有雅士之名呢?”这不是指桑骂槐吗?温润却笑了一下,气度十分大方的道:“我是一个在仕途上没有什么进益的人,无所事事的我,精研一番其他爱好,有的是时间,我以前说过,百姓们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已;我呢?睁开眼睛也有七件事,那就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众人纷纷被他说乐了:“温雅士不愧是温雅士,这七件事是够文雅的。”“我这五位学生却是不行的,他们必须要上学,科举,走上仕途。”温润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五个小少年:“他们跟你们一样。”“这就是当年的小三元,看着好小啊?”“是个农家子弟出身,读书很刻苦。”“在学院都是起得很早,还锻炼身体呢,我们也有跟着一起锻炼,有效果的,起码这个冬天,我没不舒服。”一群小秀才,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除了讨论书本上的知识,就是锻炼身体的事情,他们发现,锻炼身体之后,他们竟然有些康健了起来,一冬天没有不舒服,说白了,他们都是一些亚健康的读书人,身体弱,冬天总得生病那么几次。锻炼开之后,自然就健康一些,冬日里也不会动不动就着凉感冒啦。吕山长却拿着温润的大作,给其他人看:“温雅士一出手,非同凡响啊!看看,都看看,这写的多好?回文诗,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是啊,回文诗的难处,大家都知道,何况还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作出来了。”旁边的人也很惊讶,惊讶于温润的才华,这份急智,少见啊。“这可真不错,足以放在我们这诗集的首页啦!”文会诗集都是要记录下来之后,发行出去的,扬名立万嘛。文大才子脸色通红,今天他起起伏伏,跟坐过山车似的,温润的才华,的确是让他震惊,并且压了他一头。他的《春闺》写的虽然好,却不是回文诗。温润《春闺》写得更好不说,还是一手回文诗。这个时候,他又成了尴尬的人,名气大的时候,他恃才傲物,结果让温雅士教做人。现在嘛,人比他强多了,也没多张扬啊!看看人家选的地方,还挺偏僻的,要不是吕山长找来,他们都不知道,温雅士在这里。而文大才子呢?他刚来就占据了二进的正堂,跟人谈诗论赋,整个人像是个开屏的孔雀。谁都知道他来了,而且吟诗的时候,他丝毫不相让,几个有名的才子,都折戟沉沙在他面前。再看看人家温雅士,说话办事都透着大气。最主要的是,温雅士没有那么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