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泽。这个名字古怪至极,听上去颇有一种熟悉感。沈之珩默默念了几次,脑中偶尔有一线灵光闪过,却始终抓不得要领。他盯着厌泽的银发银眸看了许久,冷不丁地说道:“你该不会也是什么精怪吧?”厌泽无言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说道:“不是。”沈之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不,不好意思,总觉得你的名字有点熟悉,我想应该是在某些古籍上见过吧?”两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沈之珩是在思索着如何破阵,而厌泽则是保持着一贯的冷漠,一言不发,直到过了许久。“你之前说的话,是真的吗?”厌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问住了沈之珩。沈之珩转头看向厌泽,一时间门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哪句话。“你说,你已经改过自新,出去之后不再作恶,这句话是真的吗?”厌泽补充道。沈之珩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真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银瞳少年沉默了一瞬,说道:“那我带你出去。”这句话犹如惊雷般劈中了沈之珩,他瞪圆了双眼,说道:“你知道出去的路?”此处的阵法是自己亲手布下,变幻莫测,就连布阵之人都无法破解,更别提像厌泽这样的凡人……想起“凡人”两字,沈之珩又安静了下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厌泽才是真正的强者。或许,他真的有办法!厌泽站起身,走到一处的藤蔓墙边,随手扯开了密密麻麻缠绕在一处的藤蔓,瞬间门,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在了昏暗的石室之内。“这里有风,还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厌泽扯下了几处藤蔓,露出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口,在这处洞口之外,便是一片繁密的森林。但这也足够了,对于被困在此处上千年的沈之珩而言,即使是狗洞,他也愿意钻!两人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藤蔓编制而成的洞穴。在他们彻底走出洞口之后,妖藤又恢复了原状,将那处穴口遮挡得严严实实。直到峡谷的微风吹拂在沈之珩的脸上,以及阳光穿过层层的云雾映照在他的全身,沈之珩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自由。看着外面的一切,沈之珩根本舍不得眨眼,生怕自己只是在做梦。“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出来了,”沈之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简直是不可思议!”就连峡谷中的空气都要清新甜美上十分。一脚踩在松软的枯叶层上,沈之珩全身都轻飘飘的,差点都要摔在地上,还是厌泽在一旁抓了一下他的手臂。“不好意思,太兴奋了。”沈之珩的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言泽,突然他又想起了糟心的事情。哦,天哪,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全部的修为还在眼前这个小子的身上。“小心,地上有捕兽夹。”厌泽也明白沈之珩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是认真地提醒,并没有给他的快乐增添一层阴霾。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地形,明白此处已然距离天泉村不远,只需走一段路就可以到达山村。可是他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要求沈之珩跟他回去。厌泽看着一路蹦蹦跳跳的沈之珩,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就在二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密林之内,异变突生。一股浓浓的妖雾无风而起,在极短的时间门内就挡住了两人前进的视野。经验丰富的沈之珩第一时间门察觉到了异样,立即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退到厌泽的身旁,说道:“有妖气。”厌泽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山谷之中时常会有雾气环绕,但很少像现在这般诡异离奇,简直是冲着他们而来的一般。浓雾之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两道人影,只能阴影看见是两个勉勉强强的人形,初看之时距离他们极远,但在瞬息之间门就离得他们极近。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率先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她的头发极长,几乎垂落在了脚边,脸色青白,低垂着脸庞,看不清少女的长相,也不知为何,她全身像是被水浇透了,无论是漆黑的长发还是血红色的长裙都紧紧地贴在少女的身上。另一名则是身披黄衣的老妇人,她杵着一个弯弯曲曲的拐杖,面黄肌瘦,尖嘴猴腮,一双细长的眼眸中,如针尖般大小的眼瞳闪过一丝绿油油的幽光。她们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沈之珩早就不争气地躲在了厌泽的身后。即便失去了法力,他也能看出,那名红衣少女正是水鬼幻化而成,而那名黄衣老妇人则是黄鼠狼修炼成精。若是从前的沈之珩,这两只精怪根本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但如今,沈之珩还不够她们塞牙缝的。厌泽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沈之珩,一双银灰色的眼眸直直看着两名古怪的来客。“你好,小兄弟,真的是好巧,会在这山谷之中碰见,”黄大仙杵着拐杖,缓步上前,绿油油的眼眸不住地打量着厌泽,声音嘶哑难听,“我是附近的村民,这是我的女儿。”红衣水鬼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黄大仙不以为意,她行了个敷衍的礼,说道:“老身和女儿在这山谷之中迷了路,请问这位小兄弟,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处古怪的湖泊?”湖泊?躲在厌泽身后的沈之珩微微一愣,偷偷地抬起脑袋看了一眼黄大仙,稍微用脑袋想一想就知道这两个精怪是要寻找那封印之地。他们要找那个地方干什么?“谷中只有一个地方有湖泊,那是封印魔王之处,你们去哪里干什么?”厌泽替沈之珩问出了这句话。沈之珩诧异地看了眼厌泽。黄大仙没料到这位银发村民居然如此胆大,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森白的牙齿,说道:“当然是前来铲除魔王的。”沈之珩没忍住,笑出了声。水鬼和黄大仙的视线齐齐聚焦在厌泽的身后。沈之珩缩了缩脑袋,躲得严严实实。他知晓这些精怪口中没有一句实话,它们定是听信了谣言,以为魔头还被囚在阵眼之中,想要趁着他削弱的机会前来杀死魔王,如此便能夺回魔王之位。厌泽不露痕迹地看了眼身后的沈之珩,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那里就是湖泊所在。”红衣水鬼与黄大仙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流露出喜悦之色,根本懒得理会二人,化作一阵青烟离去。就在她们离去的时候,红衣水鬼突然扭过头,对着两人咧嘴一笑。沈之珩心中一紧,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双脚被一双冰冷的手掌抓住。那手掌纤细苍白,上面的经络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紫青色。而满是枯叶的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池深不见底的深潭。一个身穿白衣的水鬼张开了满是泥泞的大嘴,黑咧咧地对着沈之珩一笑。下一秒,他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沼泽之中。沈之珩知道这分明是水鬼姐妹的幻术,这些邪恶的妖怪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归根结底还是残忍好杀。他屏住了呼吸,心中不断默念着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但那些冰冷粘腻的泥水还是源源不断地往身体之内钻去,他越挣扎,就离水面越远,双脚犹如被挂上了千斤坠般,直直地朝着池底落入。眼前的视线逐步地昏暗,犹如潮水般的窒息盖住了沈之珩所有的知觉。在这濒临死亡的一瞬间门,沈之珩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真的是太倒霉了!突然,朦胧之中,他见到了一个人正朝着他游来。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十分轻松地将他捞上了湖面。天旋地转之间门,沈之珩又回到了现实,他自己的双手正死死掐住自己的咽喉,正倒在地上。“咳咳咳咳!”沈之珩无力地垂下了手,像一条搁浅的小鱼倒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厌泽则面色凝重地跪坐在他身旁,一只手下意识地轻抚他的脊背,说道:“你刚才是要掐死你自己?”沈之珩懒得跟他计较,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说道:“是幻术,它们要杀死我们。”他刻意强调了“我们”二字。厌泽点点头,随手提起一只昏迷的黄鼠狼,说道:“我只抓到了这个,其他的妖怪跑了。”沈之珩猛然起身,看着他手中正在装死的黄鼠狼,强调着厌泽方才的话语:“抓到?”“是啊,它逃跑的时候踩中了捕兽夹,”厌泽甩了甩破布娃娃般的黄鼠狼,说道,“就现出原型了。”显出原形的黄大仙自知性命难保,睁开了绿油油的眼睛,对着两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村夫俯首作揖,口中叽叽歪歪地说道:“是小奴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两位大仙,求求两位大仙积善德行,放了小的,小的愿意做牛做马,守护此地!”厌泽皱起眉头,手上的力道不住地加强,看上去是要彻底掐死这只怪异的黄鼠狼。“等一下,”沈之珩制止了他,“黄大仙向来信守承诺,你放了它,它会守护一方乡村。”这回轮到厌泽诧异地看了一眼沈之珩,而后随后丢开了那只黄鼠狼,说道:“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黄鼠狼对着厌泽拜了几拜,一溜烟钻进了草丛,不见了踪影。经过刚才的休憩,沈之珩也恢复了体力,他正打算继续赶路,就见到厌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怎么了?”沈之珩笑得有点勉强。厌泽俯下身,扶起了沈之珩,与此同时,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落入了沈之珩的耳朵里。“你没有法力。”沈之珩顿时全身僵硬,随即他愤愤地一甩袖子,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装作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说道:“一派胡言,只是出了那个法阵,时灵时不灵罢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根本不留给厌泽任何一个心虚的眼神。“方向反了。”沈之珩脚步一停,换了个方向,默默地跟在厌泽的身后。两人逐渐走出了密林,所行的道路也隐约呈现出人为行走的痕迹,也可见到几个路过的行人。“那个,”沈之珩快步赶上了厌泽,索性告诉他丢脸的真相,“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是什么大魔头,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是前来封印魔头的仙师,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不小心被封印在了阵法里面。”“你的法力又是如何消失的?为什么之前,要吸我的血?”厌泽并没有全部听信沈之珩的话语。这提问着实戳在了沈之珩的痛点上,他咬咬牙,说道:“那是因为我的修炼功法比较特别,需要一点点鲜血才能恢复一定的法力,在阵中困了千年,也就是不小心,才吸你的血。”提及吸血,厌泽默不作声地别过脸,脖颈那处竟隐隐地发热,似乎残留着被舔舐血液时那种奇异的幻觉。“至于法力,”沈之珩轻咳一声,说道,“这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恢复了。”厌泽似乎也看出沈之珩有所隐瞒,他拉扯住沈之珩的衣袖,说道:“虽然我并不是什么修士,也不知道你们的规矩,但我不会完全相信你。”沈之珩眨了眨眼,流露出了些许无辜的神情。厌泽尽量无视了沈之珩的眼神攻势,面无表情地说道:“所以在我没有查明之前,你必须要跟我待在一起。”“不行,不行,”沈之珩连声拒绝,“倘若你一直没有调查成功,那我岂不是要被困在此处。”“那你要如何?”沈之珩微微一笑,甩了甩腰间门的玉佩,说道:“那好办,只要联系到我的宗门,他们自然会为我证明。”厌泽银色的眼眸在那枚精美无比的玉佩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说道:“在你联系上你的同门之前,你也必须要跟我在一起。”若是厌泽不说,沈之珩也必须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旁。毕竟自己的法力全部在他的身上,倘若厌泽有个长两短,那岂不是前功尽弃。沈之珩心里欢喜,面上却还要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冷冷淡淡地说道:“那,那也只能如此了。”厌泽出门采药才是清晨,经历了一段波折之后,已然是日近黄昏,天边却涌来一层层乌云,隐约夹杂着些许的闪电。一声声闷雷从远处滚来。“要下雨了。”厌泽加快了脚步,沈之珩也快步跟在他的后方。他所居住的茅屋位于一处江边,有一间门简陋的院落,里面铺满了采摘来的药草,就连篱笆上也都风干的药材。两人回到院落时,豆大的雨点已然落下,厌泽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显露出了着急的神色,他拉着沈之珩进了里屋,随口说了一句:“你在这里。”随后他就回到了院落之中,手脚利落地收拾着草药。沈之珩几乎是眼前一花,就被推进了房舍之中,身上倒是没有沾染半点的雨水,他看着房屋内的摆设,虽然简陋,但也异常干净整洁,还有一股好闻的草药气息。他寻了个椅子坐下,一只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景象。少年正收拾着院落内的药草,此时雨点愈发急迫,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水网,迷蒙的水雾之中,少年忙碌的身影也难得流露出一丝狼狈。沈之珩看着看着,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终于也有他着急的时候。渐渐地,沈之珩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长眉微微皱起,突然想起了那时的场景。厌泽是吞了一株草药后,他才尝到那辛辣的血液,难道那草药才是法力转换的关键?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击着,厌泽也收拾好了药草,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房间门。见到坐在桌子上的沈之珩,厌泽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他放下装满药草的油纸袋,说道:“我去换身衣服。”“等等,”沈之珩喊住了他,“你知道那时候你吃的是什么药草?”厌泽脚步一顿,自然明白沈之珩所指何物,也没有隐瞒,和盘托出:“断魂草。”断魂草。沈之珩的眉心渐渐舒展,他自然是听说过这草药,据说是剧毒之物,但这也是对凡人而言,比起像他这样的修士,这种草药用来宁神安眠还差不多。所以,为什么他的修为会跟眼前这小子对换啊!!!沈之珩泄气地趴在了桌上,无聊地吹着自己的发丝。厌泽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就见到沈之珩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全然没有之前矜贵清冷的仙人模样,嘴角藏不住笑意,说道:“你怎么了?”沈之珩没有理会他脸上的笑容,双眼放空,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委屈,说道:“我想联系我的师门。”厌泽坐在他身边,也不由自主地安慰道:“无妨,明天可以去村里的驿站,你今天可以好好休息。”说完,厌泽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舍。如果沈之珩的师门前来寻他,那他岂不是要马上离开这里?不对。厌泽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他怎么能全然相信“魔头”的话语,说不定他只是利用自己,想要跟部下通风报信。也不对。明明之前遇到的那些精怪是来寻他,那为什么又认不出沈之珩正是那个“魔头”。厌泽呆呆地坐在桌边,纷乱的思绪充斥着他的脑袋,从小到大,他还未如此纠结过。他还想说着什么,就见到沈之珩闭上了双眼,已然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