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菩萨说:我只打了个盹,你咋就不见了?作为西天取经的总导演、总执行人,他对西行高度重视,不错眼地盯着陈玄奘看。即便如此,他也有走神打盹的时刻,像刚才,一团迷雾笼罩住他的灵台,等再回过神来,陈玄奘已消失不见。观音菩萨:不好!他哪里不知,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都怪他对高十二郎太放心,之前合作得太好,以为不会出事,也不想想,他是道家的,自己是佛家的,谈不拢也很正常嘛!哎,谁叫金蝉子的第十世转世太勇猛,根本没人拦得住他,佛家人笑得合不拢嘴,道家人却挠头,用尽浑身解数阻拦他了。事已至此,菩萨也没空留原地挠头,而是掐指一算,看陈玄奘在哪。答案有一丝丝离谱,却在意料之中。陈玄奘竟跑东洲去了!菩萨心说:不用想,肯定是高十二郎带去的,神行千里的神通,就他一个人有哩!之后就是头疼,首先东洲,这是法外之地啊,神仙没法管,佛也没法管,哪里有妖怪、有道士、有和尚,自成一体,是不亚于西天与天庭的大势力。其次是陈玄奘的个人意愿,他有些观念,是西天诸神佛不愿看到的,比如他对苍生的态度,比如他的一些思考。西天众让他取经,是为了弘扬佛法,夺取信仰,而不是天下太平。太平是人族的事儿,且是个神仙都知道,天下乱了,信徒才会变多,当然,不是说他们会为了信徒搅动天下风云,但陈玄奘关注民生多过佛法,是本末倒置啊。尤其东洲的佛法是小乘佛法,跟西天的不同,却有不少人信,证明这佛法是有市场的。想到这,冷汗浸透观音背。他想:不会吧,不至于吧,别西天取经,变成东天取经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首先敖烈在东洲定居了,其次孙悟空老家花果山,最后猪八戒,他本就不想西行。这仨徒弟一撺掇,陈玄奘要觉得东洲佛法更妙,真要留那!观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可能,立刻飞身往东去,却不想莲台才移动,就被拦住了。“哞——”青牛蹄子踩在云朵上,不发出一声,只有悠长悠长的叫声,昭示着他的到来。看见青牛,他还猜不到谁来了?观音紧张起来,不过是西行中的一难,太上老君竟会派化身?也有点小题大做了。作为佛道间的外交专家,观音面子上很能过得去,笑道:“不知老君来此,有失远迎。”他插入正题:“稍后会作拜访,眼下我有急事,还望老君通融一二。”太上老君老神在在,跟遇见高长松时一样,闭目养神,不言不语,像一块石头似的杵在那。观音看后心中更是叫苦:来者不善啊!他是自行充当拦路虎!他又不想外交破裂,只能一个人先寒暄,可谁都知道,老君十分逍遥,想说话就说话,想不说话就不说话,观音菩萨只觉自己在对牛弹琴。可想走,青牛的体积如此大,老君又把路挡得密不透风,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啊!一来二去下,时间就拖延了。……另一厢,陈玄奘刚闭上眼又睁开。一秒钟很短,又好像很长,他看着眼前的庭院,楼阁制式与唐不尽相同,用色更素雅,结构也更精巧。这极富东洲情趣的宋代建筑告诉他,你已经不在原本的土地上了。陈玄奘有些迷茫:这也太快了吧!孙悟空本说着要翻跟头走,因人头有空余,被高长松拉着一起跨锚点,按理说,一个跟头四万八千里是不得了的神通,这那感觉与穿越空间又不同。他大为赞叹道:“妙哉妙哉!真是一错眼的功夫就来了,俺老孙都不知何时换了地儿。”又诚恳道:“这神通,俺老孙从未见过,真了不得!”敖烈也是第一回尝试,他说:“实在是太便利了!”只有猪八戒,曾经被带飞过,此时他哼哼唧唧,与有荣焉道:“那是,论这门功夫,无人能出高十二郎左右。”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高长松:“……”我谢谢你啊!万万没想到,猪八戒这都能吹起来。高长松咳嗽一声对陈玄奘道:“不瞒法师,我这神通也有些缺陷,每回落地都是固定的,这是我在大安国的宅邸,跟高老庄直接相连,若想回去了,跟我说一声便是。”态度还是很好的,陈玄奘若想回去,绝不扣留。他可不想跟西游中的妖怪一样,蒙受相同待遇。陈玄奘不知道高长松的心理活动,很感谢地“阿弥陀佛”,跟高长松说:“大安这名字,我听说过,是东部的长安啊。”高长松笑而不语:“是东华国的首府。”他跟陈玄奘寒暄,贤内助钟离珺则说:“法师准备先去哪,是去大相国寺还是其他地?”如果是大相国寺,他就要先跟住持说一声。陈玄奘在大唐有名气,在东胜神洲却什么都没有,自大唐闭关锁国后,他们只能见到唐国的修士,还多是道家的,佛子一个都看不见,怎可能听说过陈玄奘?再加上他们对西天取经不感兴趣,没人知道这活动,绝了玄奘声名远扬的最后一条路。钟离珺想得周全,如果陈玄奘要看大相国寺,肯定要跟住持、其他高僧聊佛法对吧?高僧不要面子吗?跟名不见经传的人讨论佛法,他肯定要去提前打一下招呼,也确定人住持什么时候有空。让钟离珺没想到的是,陈玄奘拒绝了。他说:“不必如此。”看坚定的表情,想必有决定,“大相国寺我会去拜访,但不急,我想先走在街上,看看东胜神洲的民生风俗。”这是他最在意的,陈玄奘真想知道,妖怪跟人族如何和平相处。这是亟待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啊!钟离珺也愣了一下,他从不认为玄奘是沽名钓誉之辈,即便如此,对方的话也是他没想到的。他沉默点头道:“好。”高长松紧随其后:“既如此,法师可要一名向导?”猪八戒表示:“交给俺老猪吧,我在这儿呆多少年,闭着眼睛都能把全城跑一遍。”谁知敖烈提出异议:“你这头猪,别以为我不晓得,怕最熟悉的就是小甜水巷吧。”听着名字也知道,小甜水巷都是青楼楚馆,八戒哪怕没搞点别的,都要花钱听小曲。敖烈回头道:“师父,你别信他,论在东洲的时间,我是最长的,此外,我们师兄弟都不会去腌臢地,绝不会带您去小甜水巷。”高长松都挺愣了,他思忖:敖烈到底是明着上眼药,还是单纯使然。这话一出来,有脑子的都知道,小甜水巷是什么地方。陈玄奘不仅不笨,还很聪明,此时此刻,他已不苦笑了,凑近了看,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出愤怒的火焰。谁都知道,他的愤怒向谁住了。猪八戒也感觉到了,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陈玄奘的大腿道:“这是污蔑啊师父,俺老猪是正经僧人,哪怕去那地,也是为了看歌舞,怎会有其他事呢?”有没有,那真得自由心证了。陈玄奘说:“也甭管有或无,今天之前,你的过往,我一律不究,可既入了佛门,喊我一声师父,少不得管束于你。”“以后切莫动妄念了,八戒。”猪八戒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好,师父。”见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高长松出来打圆场道:“那咱们就随意看看?走走?”陈玄奘道:“有劳。”这时,孙悟空难得说话道:“师父,你们先去,俺老孙好容易回来,先回花果山看看。”陈玄奘也是通情达理的,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去吧。”孙悟空点头后马不停蹄地离开,真急死了。……说随意逛逛,高长松的宅邸却在繁华地,出门走百步就是御街。御街这地方呢,一开始是皇家御道,起点是皇宫宣德楼,一路向南,不断延伸。先前就说到过,东华国的皇家存在感真不高,御道专用了没几年,就划归民用。陈玄奘从坊间小道走出,先看见路边叫卖的人与妖,吆喝声中的热情,让他一惊。高长松道:“我第一回来,也被吓到了,乌斯藏有商贾,大唐也有商贾,可这的小商贩,与那两地的都不同。”正如同都城,你到长安,除了繁华,还能感觉到庄严肃穆,万国来朝,大国气象。百姓生活是富足的,可在百姓上,凌驾的是国家。但在东胜神洲,国的概念被削弱了,市民阶级成为了主体,若用精准的语言形容二地的区别,一定是这里的百姓更自由。不能说唐不好,又或者东胜神洲不如唐,只能说二者各有千秋。陈玄奘不置可否,他只是安静地走着,观察那些人,那些妖怪。人族的打扮与大唐别无二致,商贾依旧是商贾,农民依旧是农民,就是妖怪,这里的妖怪可太多了!有的维持人型,可谁都知道,妖怪的人型总不是黑发黑眼的,像狮子就长一头黄毛,海里的鱼蓝毛居多,还长着海族特有的腮。至于鸟类,发色跟着羽毛的颜色走,孔雀那种,头发都是挑染,是七彩的。除却人型妖精外,更多妖怪保持原型。有些是修为不够,没修炼出人型,还有些,单纯觉着自己的原型比较酷炫。top级别的妖怪大王,都觉自己高人一等。于是,一些画面在陈玄奘眼中令人啼笑皆非,甚至惊骇。比方说,三人那么高的棕熊屈膝在小摊贩前,跟小农讨价还价,只为买一块石蜜。又或者,匠人跟海族对骂,说他们的鱼不新鲜。一幅幅画面在陈玄奘看来,十分新奇。高长松看他眼中闪烁着光芒,像被这人与妖怪其乐融融的画面给迷住了,很中肯地说:“玄奘法师,别以为东洲都是好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可不假,人族相信,妖怪也是如此。”陈玄奘不知高长松此时提这句话是何意,在他看来,这俩种族的人,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他却没想到,高长松才说完这句话,街上就出事了。刺人的血腥味钻入鼻腔。陈玄奘猛地扭头,待看全,已不知是谁先动手。只知道人的胳膊被撕扯下一块肉,鱼人更惨,尾巴都被斩断了,半截尾巴在地上扑腾。可怜极了。街上的气氛也不对了,融洽做生意的人与妖怪默不作声,场面禁止了,有的人或妖流露出明显的敌意,可杀气是冲着谁去的?没人知道。禁止只有一瞬,下一秒,画面又生动起来,还价的还价,买卖的买卖,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从不迷茫的陈玄奘迟疑了,该怎么做?要去管吗?又扭头看同行人,无论是高长松还是钟离珺,亦或是敖烈猪八戒,都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哐哐哐——”“哐哐哐——”金属片相互摩擦,其响整齐划一。陈玄奘看,只见一群金吾卫似的人、妖,身披铠甲,气宇轩昂,也不知用何法术,灵力凝结成一道金绳,捆住二人。鱼人蹦跶得更厉害了。高长松说:“这是街道司的衙役,白日,街上的小打小闹、疑难杂病都归他们管。”陈玄奘问:“这是小打小闹?”高长松说:“看着厉害,却没出人命、妖命,不就是小打小闹?”他说:“妖有妖性,人有人性,大唐的人与妖怪对立,妖怪吃人,修士杀妖,一部分是社会风气导致的,另一部分却是先天。”“以人族的眼光来看,妖族性蛮,不堪教化,生而向往茹毛饮血的生活。”“这也不假,你看他们,喊打喊杀多容易啊,并不珍爱生命。”“人族看不惯,觉得不堪教化的种族低人一等,唐的修士杀妖怪,很多都不分三七二十一,看了就杀,觉着是匡扶正义。”陈玄奘喟叹道:“是这样啊。”高长松说:“东洲情况好点,可你也看到了,到底不是同一族,摩擦不断。有时,这争端被赋予了种族意味,就会不断扩大,这里也不是没出现过妖族一族群反叛,或者修士屠戮妖怪满门之类的惨案呢。”听到这,陈玄奘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他问:“既如此,为何东洲还会……”东洲怎么还没乱呢?按照高长松的说法,人族和妖怪都要把对方狗脑子打出来了吧?高长松张张嘴,想回答,猪八戒跟小白龙却没给机会,看他们侃侃而谈,这俩要早就等不及了,就想在师父面前显摆一下呢。敖烈先说:“师父,我知道。”猪八戒紧随其后:“师父,我也知道。”他俩如此积极,高长松退居二线,他往后退一小步,跟钟离珺肩并肩。只见一只小千纸鹤摇摇晃晃飞到钟离珺指尖,不言不语的人展开千纸鹤,对高长松点点头。大相国寺打过招呼了。高长松弯眼睛,二者眼波流转,眼神传递脉脉情义。有郎君如此,夫夫何求啊!这贤内助当的,太称职了!*敖烈与猪八戒对视,想用眼神杀死彼此。他们在争夺解说权。陈玄奘打破对峙:“八戒,你来说说。”要给差生一点机会。猪八戒咧嘴一笑,得意极了:“这简单,东洲内部虽非铁板一片,然外敌当前,不得不团结在一起。”“比起被天庭、西天归化,都宁愿异族相处呢!”天庭?西天?陈玄奘想:这俩名太耳熟了!敖烈不甘示弱地补上:“师父你有所不知,世上修士何其多,神仙却只有那点儿。”“是修为不够吗?非也,而是在封神大战后,极少有人能册封神位。”说白了,编制就那么多个,有能力的人却不少,更何况,在西游的世界中,有神位就意味着修成正果、长生不老,非特殊情况,神仙不会死。觊觎长生的神仙不占少数啊!然而,有向往长生愿意被约束的,就有寄情山水,想在天地间遨游的,就像是佛,有在战争期间宣扬逃离现世苦难的,就有深入民间搞群众运动的。敖烈说:“东洲一开始,是一群修佛却不往西天去,修道却不愿意当神仙的修士,与妖族大战后避世的妖怪一同组建的。”“这里的修士同正统,不说天然对立,却也没同流合污。至于妖怪,为了种族续存夹着尾巴做人,他们避走东洲,本就是为了延续种族火种,自不会与修士打生打死。”“如此绵延多少代,妖族的子嗣丰盈了,人族也繁衍了。”之后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形成了南部西部外的第三势力。陈玄奘:“……”这么说,他西游游到敌对势力的地盘上了?好在他并不在意这些事,陈玄奘是个有大爱的,心中有百姓,有佛,他只想广博地学习。东洲就大有可学之处嘛!陈玄奘没纠结于东洲与正统的爱恨情仇,他岔开题外话:“四大洲中不还有北俱芦洲,为何没提到?”怎么就三足鼎立了?猪八戒抢话,他不满风头让小白龙出了。“北俱芦洲,那是不毛之地啊。”他说,“大地被瘴气笼罩,灵气稀薄,到处都是魑魅魍魉,人族、妖族,除非是天生天养的,很少能在北俱芦洲过活。”能在北俱芦洲走一遭的人太少,绝大多数去后杳无音讯,东洲人对此讳莫如深。陈玄奘道:“原来如此。”经过猪八戒跟小白龙的科普,陈玄奘对东胜神洲的历史与问题有了浅层认识。他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越来越想探究背后的事。对此,高长松产生一丝隐忧。玄奘法师,不会真西游改东游,来东胜神洲取经了吧……*另一边,孙悟空回到阔别五百年的花果山。他悬在花果山上方,看那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心中百感交集。终化作一句:“孩儿们!大王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