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呼声唤醒猴子们的记忆。无论是采果子、捋毛发还是嬉戏玩闹的,不约而同停下手中活计,仰头望天。海青服与虎皮裙经狂风吹拂,猎猎作响。可孙悟空的声音,不仅没被风吹散,反而如尖锐的矛,撕破狂风,传入每一只猴子的耳中。“俺老孙回来了了了了了了————”上了年纪的猴子喜极而泣:“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出生不过十年的小猴子浑浑噩噩:“大王?大王回来了?”母猴守在小猴身边,将孙悟空的事迹娓娓道来,这些故事小猴子都听过了,听厌了,可当故事的主人公出现在面前,他照旧回不过神。那一声“我回来了”,将孙悟空胸膛中的气尽数吐出,多年积累的郁气也随着他的宣告,爆发了、消散了。他缓缓落在地上,表情如五百年前一样,意气风发,赶来的老猴子簌簌落泪。“大王啊……”见猴子如此,孙悟空横眉道竖:“这五百年间,俺老孙不在,尔等可被欺负了?”否则,也不会他一落地,就来哭诉吧?妖怪中质朴者居多,不大会撒谎,一五一十道:“大王才走时,委实过了一段艰难时日,可之后人族妖族打得厉害,没空来管我们,龟缩一隅,日子倒也过得下去。”“进几十年就好太多了,猴子猴孙们修炼得宜,还有去山外闯**得哩!”又说外面传来的新鲜事物,孙悟空心知肚明,这都是高长松照拂得来的啊!老猴子说完,又抓着孙悟空的手絮絮叨叨说:“大王这五百年来,日子过得可艰辛?”眼中写满心疼。可按孙悟空的脾气,过得再艰难,也不会对小的说。便故作洒脱道:“这有什么,俺虽在山下,却也庇护一方,那些百姓都很感谢我,经常给我送吃的喝的,还帮我顺毛哩!”“这几十年更不用说,十二郎是个好的,够朋友,俺老孙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孙悟空不知道,高长松那已不叫兄弟情义,是粉丝为偶像打call啊!之后就简单了,孙悟空一一见过新生的小猴子,再跟老猴子们追忆当年,说这五百年间的新鲜事。有猴子问孙悟空:“不是说大王西天取经,怎回来了?”心里嘀咕:这也不是一个方向啊?总不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没走几天先散伙了吧?按照他们大王的脾气,跟和尚是处不来。孙悟空否定了:“不仅是俺老孙来了,我那师父也来了东洲,现在正在大安内到处转悠呢。”其实他对东华国不熟,当年他被镇压在山下时,东华国还没建起来。老猴子惊了:“这这这……迷路也迷得太远了!”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方向啊!孙悟空听后哭笑不得:“哪是你想的!”正经道,“我们师徒一行人前往乌斯藏,在高老庄遇见高十二郎,师父见高老庄上人妖和谐,对东洲愈发好奇,便请十二郎施展法术,来此一观。”“过些日子,又要回去了。”此时一只见过世面的猴子插嘴道:“不对啊,都来了咱们东洲,还去西天干嘛,不有大相国寺吗?”又说:“大王你有所不知,咱现在可有排面了,天庭总有神仙偷偷摸摸下凡,来咱这玩耍。”孙悟空对都城的纸醉金迷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什么是瓦子,每天有多少节目。他只是朴实的猴子罢了。再加对陈玄奘很敬重,笑骂道:“说什么傻话,师父岂是那种人!”“我喊他师父,是真心实意,他西天取经之坚决,不是寻常人能比的。”“那些好逸恶劳的神仙,比不上师父一根小指拇头!”……孙悟空心心念念的师父在干嘛?他正在感受大安的夜市文化。这是猪八戒的天下,他先领陈玄奘去小吃一条街。跟现代的夜市差不多,大宋的小吃摊也聚集在一块,看汴河两旁、桥梁上,左右街道多被担子、小推车占据了。猪八戒挺着将军肚,走在最前面,吹水道:“不是老猪我吹牛皮,这偌大的城池中就没几个人,比俺老猪更会吃。”此话一出,默作地陪的钟离珺猛抬头,向猪八戒投以杀必死眼神。这可犯了忌讳,他叫什么会吃,在真正的美食家面前班门弄斧!小白龙不贪口腹之欲,不知钟离珺的大名,倒是猪八戒,被钟离珺盯着,后背像扎了一万支利箭,慎得慌。高长松打断道:“别吹牛了,猪刚鬣,就你那点功夫,连登堂入室都算不上。”“更何况,你个佛家弟子,吃什么吃,快快改了你的恶习吧!”猪八戒嘴硬道:“这叫什么恶习,师父不知道,十二郎你还不知道吗?大相国寺的烧朱院多有名气,这叫东洲特色!”转对陈玄奘说:“师父,您有所不知,东洲的和尚都吃肉,不仅如此,他们还将烧肉当做生意,做大做强,整个大安,最有名的炙肉就出自大相国寺。”小白龙忍不住了,瞪猪八戒一眼道:“听他胡吣!师父,您可不要被欺骗了。”“诚然,大相国寺的猪肉有名,寺中的僧人大多是食素的,只有个八个酒肉和尚,不遵守清规戒律。”那都是例外!玄奘不置可否,只言片语勾勒不出东洲同僚的形象,他只知此地的僧侣与唐大不相同。最后玄奘还是败在八戒的热情下,被强塞一道“酥黄独”,即一种面点。往来市民,鲜少有手不拿吃食的,玄奘也随大流了。*街上除了灯红就是酒绿,火把、照灯点亮黑夜,陈玄奘没见过如此繁华的夜晚,大唐有宵禁,沿途的其他小国也有宵禁。在他心中,夜晚就是黑暗的,是静悄悄的,连打喷嚏都要隐忍不出声,只偶尔有坊间的人在夜色下做点小买卖,可外面的大道,总是无人的。只有金吾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空****的大街上巡逻。大安国的夜景刷新他对黑夜的认知,他第一次知道,夜晚也是可以明亮的,是可以热闹的。路上有吃着糖葫芦吊儿郎当的青年,追打的少男少女,女孩儿还是翼族的,发色炫目。吃糖葫芦的木吒:???偷跑出来的哪吒与精卫:。哪吒与精卫不知发生了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知道西游内情的木吒,看见玄奘时眼球都要脱眶而出了。木吒: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玄奘会在这?不是,你们西行游不游啊!高长松也看见木吒了,心道:你这厮,又偷跑,神仙就这么闲吗?转念一想,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有这时间差,是够闲的。*玄奘的最终目的地是瓦子。敖烈跟猪八戒对瓦子都很熟,当然,除带师父参观外,他俩也是有私心的。离开东胜神洲这么久,要赶不上潮流了!他们可不想当土老帽。瓦肆内有几十座勾栏,节目单别人没有,背后赞助商的高长松不可能无,他精心挑选了一座勾栏,带玄奘看。只看一眼,玄奘就瞳孔地震了。台上站的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俩和尚。他们在俗讲。唐初,俗讲这一民间艺术还在流变中,目前停留在盂兰盆节时僧人讲相关佛经。随着时间推移,等到唐晚期,就会有不少僧人讲佛教故事,甚至民间传说了,百姓更爱听这个。不过,陈玄奘的时代还停留在解读经文呢,除却佛法高深的居士,没人听这个。东胜神洲的俗讲僧就不同了,这儿佛家有一特点,即接地气。大相国寺,多庄严的地方,给百姓当集市。尼姑僧人不是卖绣品,就是卖字画,还有灵活就业出道当俗讲僧的,真干什么的都有。反正就是深入民间,与百姓紧密相连。眼下,台上的两名俗讲僧仿佛后世的相声演员,一唱一和,他们讲的是佛教故事。一般情况下,他们讲的佛学小故事,不是说某某佛陀渡化人、渡化妖怪,就是现实改编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毕竟他们也是带着目的俗讲的,内容有导向。高长松对此很清楚,其中几个故事,由他亲自操刀,受到观众好评。这两名俗讲僧是老资格,配合得很好,卡点精准,佛教小故事被他们说得妙趣横生,台下观众纷纷叫好。讲了两刻,今日的俗讲也就结束了,他们行礼退场,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下一组表演者又要粉墨登场了。大安是不夜城,百姓起码嗨到凌晨两点。敖烈跟猪八戒有心水的表演,看完这一场,再也憋不住了。猪八戒哼哼唧唧道:“师父,我想去看别的。”陈玄奘不在意,点点头就同意了,他还沉浸在俗讲中呢!见玄奘不管,猪八戒高兴极了,当即道:“谢谢师父、谢谢师父,等我看完表演再来找您,若找不到,我就回十二郎那里。”随后一溜烟跑走了。敖烈看了也如法炮制,高高兴兴去听自己的仙侠本子了。只留下地陪高长松与钟离珺。高长松暗骂俩徒弟不靠谱:不是你们说要当导游的吗?怎么先跑了?真不够意思!他主观上不大想跑,高长松很喜欢这名铁血唐三藏,也很好奇,他在了解东洲文化后会做出什么反应。眼下,看陈玄奘世界观受到冲击,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就怕自己讲错话,他真不去西行了。唐僧不往西,那还叫西游记吗?他给钟离珺使眼色,让全家最靠谱的人顶上。钟离珺接到信号,清了清喉咙,单刀直入:“玄奘法师,您想见见那两名僧人吗?”陈玄奘如梦初醒:“这……”钟离珺沉着道:“我观你听完俗讲,沉默不语,怕是心有疑问。东胜神洲的僧人行事确实与唐大不相同,可对修佛的同门,他们都很热情,若有疑问,不妨问问当事人,看他们能否解答。”这话说到陈玄奘心眼上了,他犹豫道:“可否太麻烦了。”是怕麻烦高长松他们啊!高长松长舒一口气,笑道:“有何麻烦的,您别看我这样,在东洲还有些脸面,刚才那俩人我认得,是大相国寺的师弟,以前还跟他们攀谈过呢。”都不是攀谈,是传授相声技巧,若无来自后世的先进技巧,他们能卡点卡这么准吗?说干就干,高长松与钟离珺护送玄奘法师前往后台。*后台人颇多。俗讲僧,或延伸至每一位在勾栏表演的俳优,他们与现代演员肖似,火的那些有无数追捧者。一些粉丝会追到后台,想与偶像零距离接触。俗讲僧组合的粉丝颇多,他们也愿意与粉丝谈谈佛法,最好点化几个居士,陈玄奘来时,俗讲僧还抓着人手说话呢。目前,留在后场的只有矮胖僧人,高瘦的去解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矮胖僧人名智方,一眼就认出高长松了,上来便招呼:“阿弥陀佛,十二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想通了要去道入佛?阿弥陀佛,真是善事一件啊!”说多了俗讲,智方嘴皮子也变油滑了,高长松道:“怎会,我一心向道,绝不入佛门。”智方压低眉毛,作失落状。“此番来寻你的,非我,乃是我之友人。”说完这话便推出陈玄奘隆重介绍:“玄奘法师来自大唐,素与我交好。”“大唐风气,你是知道的,以西天为尊,与东洲不同,他见你二人俗讲,感触颇多,想与你说几句。”智方举双手赞成:“好说好说,都是佛门弟子,何必分什么西方、东方。”他看向陈玄奘,热情极了:“这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我找间茶肆,细细相谈?”陈玄奘不会不答应。*瓦子里茶肆、沽酒铺子可太多了,智方熟门熟路拐进其中一家,陈玄奘紧随其后。高长松说自己非佛门人士,不打扰他们论道,拉着钟离珺溜走,去过二人世界了。智方离开前,让勾栏打杂的小道童给高瘦师兄带话,说自己迟点回去。这个点,外面表演得正火热,茶肆里没什么人,连伙计都被指派出去卖饮料了。智方将玄奘拉至僻静角落,两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智方特别爱说话,这也是他被选作俗讲僧的原因,拉着陈玄奘絮叨起来:“你是从大唐来的高僧,这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这十几年间,从唐来的高僧越来越少了,说是唐王的要求,减少与咱们这的沟通往来。”“好在还有青鸟快递,寄信,能在纸面上谈论佛法,要这都不成,也太糟了。”“我就爱跟你们大唐的僧人聊天,你们佛法造诣各个都很精深,比我好多了……”陈玄奘抓住重点,他佛法造诣不好吗?可看台上讲佛教小故事,讲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听的人眼珠子都不舍得转了。他这样想,便以委婉的形式问出来,智方笑道:“瞧你说的,会俗讲,不代表善修经。”陈玄奘不懂了,此话怎讲?智方说:“你既是十二郎的友人,想来对咱们也有些了解,论佛经数,咱这的许多都不如大唐,更不如西天。”先前就说过,这里的佛教,起源于佛门的反叛分子,他们不同意佛门的一些做法,才跨越山海,来到东洲,建立他们心中的佛门。然而,搞一门宗教得有基础,譬如佛经,他们中有些固然能造出自己的经书,可佛教的起源实在是太深了,且这群人想,他们只是不苟同西天人的传经手段,对经书本身没意见啊!于是,东洲僧人学经,学的也是西天的经。一开始还好,进度跟南部僧人保持一致,可随着时间推移,天竺人不断将经书传入大唐,大唐的僧人又以学经为己任,不搞社会活动,久而久之,唐的知名僧人各个成学术大师,对各种经书了熟于心,提出自己的见解。举个生命形象的例子,这些大唐的僧侣,主打钻研佛法,而东洲的,擅长深入民间、格物致知。从取长补短的角度来看,问佛经相关问题,不找唐僧找谁?机会难得,智方逮着陈玄奘一个劲薅羊毛,跟陈玄奘一开始的想法不同,智方跟他请教了许多问题,都跟佛经理解相关。待他解决完智方的问题,对方也高兴起来,陈玄奘趁势问俗讲意义之何在。智方眨巴眼睛,圆润的、肉嘟嘟的脸颊将他眼睛挤小了。“意义不意义的,不过是让百姓对佛多一些了解,更愿意入佛门罢了。”陈玄奘:。好吧,他承认,这或许能让人了解佛,可更愿意加入佛门……嗯,对虔诚的居士来说,该是好机会吧?智方一锤定音道:“或许是我浅薄,对我来说,宣扬佛门的最好方法与舞台,就是勾栏瓦子,只有展现了我佛慈悲,其他人就会蜂拥而至。”“借此机会,同他们说说佛陀的生平,不一举两得吗?陈玄奘得承认,东洲的路子完全不同,可他们却是在以各种方式,跟民众讲佛,吸纳信众。目前看来,是东洲更胜一筹啊!*与智方的一通话,让陈玄奘受益匪浅,他行佛礼后从茶肆出来。此时的夜市正处在最**,屏息,耳边充斥人的叫骂声、笑闹声。陈玄奘缓缓呼出一口气,低落的情绪也提了起来。大安太热闹了,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怪,各行各派,都能在这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百姓的精神生活又如此丰富,真是不可思议。他被这高度发达的社会迷住了。好在玄奘本质苦行僧,也不贪图享乐,看了一会儿就觉着差不多了,准备回去。谁知此时,却见猪八戒跟一群妖怪、风流修士,勾肩搭背,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边走还边兴奋道:“嘿嘿嘿,一段时间不见,不知白三娘怎么样了,嘿嘿嘿,俺老猪好容易回来,不先去找她松快松快?”眼中闪烁着光。陈玄奘:“……”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