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玄奘在东胜神洲游学一个月了。这一月间,最心急如焚、最心力憔悴的,当属观音。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啊!其实,在玄奘游览一旬后,观音已有些坐不住。这些年来,东洲的防御手段愈发多了,连他的神识都不可在此地上空随意游**。借化身的关系,才打听到玄奘的动态,说他宿大相国寺多日,与住持讨论佛法,又去访学了天龙寺等各庙。观音听毕,眼前一黑,心念:这还得了!好好的西天种子,甭被那些邪魔外道带偏去了!他很晓得,东洲的佛法与西天出自同源,发展各不同,当年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传话,此地僧人不过当洒洒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近乎自立门户。若能把玄奘扣在本地,他们是不会有愧疚心的。观音急得火烧眉毛,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找准机会,入陈玄奘梦。这还多亏他访小寺,此地僧人不多,纵使佛法精深,修为却尔尔,防不住他。当晚,玄奘一闭眼,观音便将他拉入梦中。逼格还是要有的,远景照旧是云雾缭绕的珞珈山,座下莲台熠熠生辉,恢复本相的观音菩萨不见疲态,面上只有一派悲天悯人。若是黑熊精,见菩萨如此,少不得三跪九叩,只以为要聆听佛音,玄奘却不是,他对西天神佛恭敬有加,却不见发自内心的畏惧。只道一声“阿弥陀佛”,也不说话,只低头等听菩萨训导。态度很好,却更显从容。观音菩萨:“……”来者不善啊!他早就知道,玄奘不是自己能拿捏的,可看他模样,心中难免打鼓。他崩住表情,淡淡道:“何故在东洲停留至此?”观音为自己点赞,就是要这样问,一丝淡淡的斥责,以及九分的波澜不惊。千万不能表现出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啊!玄奘从善如流道:“非我故意停留,而是东洲此地,佛法精深,与唐不同,自成一体,我于此学习一月,尚未登堂入室,却依旧有些见地,故不忍即刻离开,只望菩萨垂怜,让我多呆些时日啊。”这话说的,唱念做打,一应具佳,观音菩萨都不能说“这里都是邪道,你速速去西天吧,那里才有真经”。说到底,神仙也是有逼格的,这取经必须是陈玄奘自己赶着去取,不能是他们硬喂到人嘴里。观音菩萨沉默颔首,表示:“如此便好。”又看似喟叹道:“你切莫本末倒置啊!”陈玄奘不置可否。他很有自己的想法,观音评价本末倒置,可实际上,什么是本,什么是末,这究竟由谁来评判呢?就他看来,西天身为佛法的起源地,是本不用多说,可东洲的佛法,那些集结无数僧人智慧而写成的佛经,是不是末,这就很难说了。甭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精神,而陈玄奘,除去是位理想主义者,是位研究佛经的佛学家外,他身上还有很实用主义的一面。否则也不会物理渡化了。在他看来,东洲的佛法大有可学之处,当然,这不是说他就不去西天扎根在东洲了,可在有限的时间里,多了解了解其他人的思想,他认为很有意义。观音菩萨只劝说了几句,没法,他可是神仙,要是抓住人不断说,那也太有损格调了。然而,等撤离梦境,回归化身本体后,观音深深叹了口气,脸憔悴三分。不妙啊不妙,金蝉子完全被东洲迷住了。观音一脸深沉,他早明白了,爱东洲跟爱西天,这俩就不兼容,想想东洲是怎么发展的?不都靠反贼!他有种预感,金蝉子迟早被策反!谁知,观音还没想出对策,上司又派了催命鬼。起先到的是文殊,他俩关系还行,可文殊一开口,就不讨喜了。文殊化作泯然众人的小屁民,扛担来到观音面前:“佛祖问,金蝉还要在此呆多久,为何迟迟不上路。”观音本就亚历山大,一被诘问,都要炸了。但合格的社畜,是会控制情绪,且即时甩锅的。观音说:“话我说了,梦也托了,他却迟迟不西行。”“哎,总归会走的。”略有些消极。文殊带着任务来,玄奘不走,他也不能走。久居西天的他,并不知观音工作之辛苦,对东洲发展成什么样,也没数,反正地上一年天上一日,对文殊来说,才不过一个月,这儿能发展成什么样?他对高速发展一无所知。只觉观音工作态度不够好,有点消极怠工。文殊皱眉道:“怎能寄托于他自己?”观音微笑不搭话,心说:我也不是没做事,这不是没用吗?反正该努力的都努力过了,他管不了了!文殊看他这样,摇摇头,失望得想:观音啊观音,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你怎就如此了?哎,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孙悟空、钟离珺跟驩头聚在一块,漫无目的地晃**。八杆子打不到一边的人凑在一起,实属意外,说白了就是高长松太忙,没空带长大的好大儿,钟离珺又太闲。孙悟空要么在花果山,要么在大安国,他本想跟着师父,又听不进那些佛法。玄奘对他很放心,见他不爱佛法,就把人放出去随他玩,只随身携带猪八戒。他对猪八戒很警惕。于是,无所事事的三人凑在一起,街溜子般的闲逛。孙悟空对驩头有点兴趣,或者说,他对北俱芦洲有点兴趣。他曾去过北俱芦洲,还是在菩提祖师坐下修行时。孙悟空道:“据说北俱芦洲是万物之始,盘古就是从那儿诞生的。”驩头摇头晃脑道:“我不知,可那是个好地方。”他说:“有无数的磷虾与鱼,就是异兽太多,危险。”意思是那还处在原始时期,异兽吃异兽,就像是大鱼吃小鱼,无妖族不能吃同类的意识。钟离珺也想说话,可孙悟空听不下去了,他目光炯炯,盯着街上的一处,钟离珺嗅到不一般的味道,也看过去。孙悟空在看一名青年修士,他身穿青袍,剑眉星目,长了张俊朗的脸,此时在跟小摊贩讨价还价,定睛一看,是卖狗粮猫粮的摊。大安国养狸奴犬鸟者颇多,为迎合他们,宠物用品规格一年高过一年。孙悟空目光如炬,对方也不是个死的,扭头看过来,他肯定是看见孙悟空的,当即笑开了,那笑容真像冰雪消融花初绽,好看得紧。钟离珺只觉得这张脸眼熟,他还在脑内搜寻呢,孙悟空已经走上前去,笑骂道:“好你个杨戬,竟得空跑此处,真够闲的!”这态度,肯定不是对仇人,更像是对朋友。钟离珺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哦,竟是二郎神,他就说眼熟呢!二郎神是天庭的门面,民间信仰他者颇多,许多修道的都见过二郎神。杨戬说起话来像个儒将,风度翩翩,也不先回孙悟空,而是扭头让店家将哮天犬的狗粮包起来,再说:“此话差矣,我来此是公务在身。”随后才笑开了,作揖道:“许久不见。”竟不叫泼猴。孙悟空在他肩膀上打了一记,那模样,真像是跟兄弟打招呼!*杨戬跟孙悟空,有点英雄惜英雄。当年打花果山,其他神仙都被孙悟空斗败了,只有杨戬跟他打得旗鼓相当。孙悟空会的,杨戬都会,杨戬会的,孙悟空也会。他们都孤独寂寞了一段时间,能遇见这样一名对手,彼此都很高兴。此外,这世界的杨戬也没有那么“嫉恶如仇”。他既是二郎神,也是玉帝的外甥,也是瑶姬的儿子。也就是说,很久以前,二郎神搞出过劈山救母的惊天新闻。纵然可以说,他是“改邪归正”了,正如同大闹过天宫的孙悟空终将要成为西天的斗战胜佛,曾经的屠龙勇士最后要加入腐朽的统治阶级。可二郎神真对自己的玉帝舅舅没意见吗,身为杨君跟瑶姬的儿子,他真就能融入天庭吗?那也未必。玉帝用他,一是以为自己打服了他,二是瑶姬拿捏在手中,不用担心外甥反水,最后就是因为,实在没什么人比二郎神能打了,他是特殊人才,不能不用。在这大前提下,你肯定不能说二郎神特忠心于天庭。譬如现在,买过狗粮后,杨戬就跟孙悟空找了个茶馆,叙当年事。寒暄一番后,杨戬看似玩笑道:“你也是走上了我的老路啊。”这话直接嘲讽到两人,一是自己,二是孙悟空。毕竟,他们都是挑战过天庭权威却失败的人,还沦为了帮凶。孙悟空想到师父坚定的眼神,又想到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也开玩笑般的回答道:“那也未必,我看东洲人杰地灵,与五百年前呈天壤之别,取经取到哪儿,也尚未可知。”说这话时,桌上只有他们俩,钟离珺给孙悟空开了雅间,随后带鹅子一溜烟走了,给这俩旧人留了充分交流的空间。他或许是猜到,二人交流中夹杂着大逆不道的成分在。杨戬听后先挑眉,随后摇头道:“你这话也只能跟我说说,还是藏在心里吧。”他说:“我这回下凡,也是托了你的福,就因你们取经取到东天来了,玉帝舅舅让我将你们带回西天。”孙悟空说:“怎么带?撵妖怪一样撵走?师父可是金蝉子的转世,如何能被粗暴对待?”杨戬说:“自不会动法师一根毫毛,倘若是撵,也是撵你而不是他。”按陈玄奘的脾性,不得整一出千里救徒?那不就离开东洲了?孙悟空道:“我说你们干不出这事儿,西行必须是发自本心,如此威逼利诱,失了格调。”杨戬道:“瞒不过你,暂且到不了那一步,我听闻西天也有菩萨来此,恐怕要试金蝉子的禅心啊。”孙悟空说:“师父的禅心稳如磐石,哪是外人能质疑的?”杨戬说:“你这说得不对,既有禅心,又为何不西行?”孙悟空说:“你说的更不对,东洲处处有禅心,为何那心一定要在西天找?”杨戬莞尔一笑,又开启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他说:“说及东洲,我对此地向往已久。”孙悟空奇道:“怎么说?”东洲不是天庭的心腹大患吗?那还怎么向往。杨戬说:“你却不知,这些年来东洲日新月异,对天界的神仙来说,思凡是重罪,可若无地下的新鲜事儿打发时间,又怎样渡过一天又一天?”“胆大包天的神仙把话本带上天庭,我手下的将士有不少人看过,据说现在神仙思凡奔袭人间,都是往东洲跑,不往南边去?”孙悟空问到点子上了,他说:“思凡入东洲,那还能回天庭否?”两地是敌对的啊,那这不很容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杨戬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股风气才开始没几天,玉帝舅舅还不晓得。”最高领导人并不知道,天庭的人才在缓慢往东洲迁移。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喝了几盏茶,这才分手,孙悟空是听出来了,二郎神准备鸡贼地潜伏着,文殊菩萨出手,他再动,文殊菩萨不动,他也不动。反正这里有屏障,千里眼顺风耳看不见杨戬在做什么,摸鱼都没人知道。喝完茶后,二者草草分手。……其实,陈玄奘不西行,还有一人也是方的,那就是高长松。他仔细计算过,黑熊精不过拖延玄奘半月有余,自己都翻倍了,作为九九八十一难,他也太成功了吧?不对,他也算不上一难。等将自己的想法说给钟离珺听后,钟离珺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说:“对西天神佛来说,你这肯定算一难,而且是非常有力的一难。”他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平日都像个酷哥。高长松问:“这是何解?”钟离珺说:“乱了玄奘的佛心,怎就不是一难了?”在此之前,玄奘是个对西天一心一意的好僧人,可他来东洲游览,打开眼界后,心中多了许多“杂念”,不说这些念头是好是坏,对西天来说,肯定是个沉重打击。金蝉子越喜欢东洲的思想,就越容易反水啊!高长松:“……也不能这么说,倘若他见过花花世界,还能回归本真,那不就是心被淬炼过,信仰越发真挚了吗?”钟离珺摇头道:“我观玄奘法师不是那等人。”他太实干了,缺了点作壁上观的心。高长松:“……”他摆烂了,躺在榻上说:“就那样吧,到时候再说,反正经他肯定是要取的,要是最后真从西天来到东洲,大不了让三娘他们全部回来,为东洲挖了这样一员大将,老祖们肯定要保我。”实在不行,他还有系统商城呢,保命绰绰有余,最多西天商道受阻呗!高长松背过身想:他不管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虽然知道后世的思想哲学厉害,但没想会影响玄奘啊!……文殊菩萨很快行动起来。论试禅心,他是专业的,原著中就跟观音等神搞过“四试圣禅心”这一出。若说他有什么不足的,就是眼光不够长远,手段有些落伍了。他先入为主地认为,什么让玄奘流连忘返,那肯定是扰乱佛心的东西,比方说是美色、丰富的物质生活等。恰好东洲又是一浮华之地,这为他的想法提供了有力证据,玄奘肯定就是被红颜财帛迷惑住了啊!既然这样,那肯定得变成美女**他,用钱财来考验他,只要没有通过考验,就当头棒喝玄奘。对了对了,除了他以外,其他一些徒弟也要被考验,西天路上,一个都不能少啊!文殊菩萨一个一个来,首先,他要考验玄奘与猪八戒。*再说玄奘与猪八戒,日日流连于门派寺庙。高长松真给玄奘找了些关系,让他一个明晃晃的秃驴,去参观儒家书院、道家门派。不少门派都不乐意,可高长松面子大,必须卖,好说歹说,还是肯了。玄奘参观得很认真,当然,他最后还是爱佛学,往寺庙跑得很勤快。今天,他就去开宝寺,这家寺院甚至不在大安,是大相国寺的住持帮他联系的,玄奘为了去这犄角旮旯的寺庙,租借了会飞的妖兽,猪八戒给他充当马车夫,带着师父嘚儿驾。开宝寺不仅小,还在荒郊野岭,于是他们只能先去附近的驿站,停下妖兽,再徒步过去。此时不过清晨,枝叶上的露水未被蒸腾,穿透云层的微光不带一丁点儿热意,白雾笼罩在河水上,为这不甚明朗的早晨增添一丝清凉。“咚咚咚、咚咚咚——”捣衣棍敲打薄衣衫,沉默而错落有致的声响传入玄奘等人耳中,成为如虫鸣般的背景音。猪八戒还瞌睡,然等他睁开眼,看清玄奘当拐棍用的禅杖时,所有的瞌睡虫都从他脑海里飞走了,只怕师父看他不顺眼,给他一记棒喝,真猪脑袋开花。他有话没话道:“谁家的小娘子,如此勤勉,大早上就出门洗衣,也不怕雾多花眼,从水边落下去。”玄奘说:“浣洗女挣钱不易,多得是从早忙到晚的。”他还是很清楚民生的。猪八戒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扑通一声,这他可就来劲了,连忙打自己的猪头道:“怪我怪我,呸呸呸,小娘子竟真落水中了。”他嘿嘿笑道:“俺老猪去去就来,天寒水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人我必须救。”玄奘没他龌龊的心思,也想着要救人,压根不理猪八戒,便往涉水地去,果然看见一不断扑腾的年轻女郎。文殊菩萨化身的女郎长得很美,清水出芙蓉,叫救命的样子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楚楚可怜,很能试炼人。猪八戒的眼睛又化作心形了,他心中默念:俺老猪可是去救人的啊,这可没有动色心!他刚想往水下扎,水性很好的陈玄奘已经下水把人带上来了,他力大无穷,根本没用几秒钟,文殊菩萨就被他捞上来。又吩咐猪八戒拖外套,包住湿漉漉的菩萨,不让他露出妙曼的曲线。最牛的是,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看文殊菩萨一眼,眼睛直直向前,真正做到非礼勿视。文殊菩萨大惊:这这这!这是正人君子啊!怎么跟自己想得完全不同呢!即便如此,他还是遵循老掉牙的套路,请陈玄奘等人将自己送回家,并表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小女子只能以身相许,不知法师可否……”甭看在后世这剧情很套路,很不真实,在当下却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西游记中的试炼基本都如此。陈玄奘眉毛都不抬一下,猪八戒却不行了,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或者,他根本不记得紧箍咒的作用,眼冒爱心道:“我师父要去西天取经,我却无妨,我也是救命恩人之一,这以身相许不如许到我身上嘿嘿嘿嘿嘿。”陈玄奘:“……”文殊:“……”行吧,试禅心还是很有效的,这不就试出一个了吗?让文殊菩萨没想到的,却是陈玄奘的下一个动作,只见他从怀中掏出绝不会是佛家人所书的符箓,念出“速速显形”的咒文。文殊:?他地处东洲,法力受压制,再说道教的法门对佛家破坏力强大,一个晃神,美女皮子便被扒拉下来,露出男菩萨本相。猪八戒吓了一大跳:“难怪说近日有妖怪以美色诈人,需多加防范,今竟遇见个现成的,你这厮不骗别人,骗到师父头上,真是不要命了。”原来,随着东洲物质发展,诈骗业也逐步升级,近期就有不少擅化形的人或妖,披上美女的皮子骗人,还总有人中招。名侦探玄奘表示:“浣洗女常见,可地处偏僻周围无一人,怎么看都不多见,你大费周章如此,究竟有何事?”被戳破试炼的文殊:“……”老套诈骗被名侦探高僧现场勘破,当如何自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