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黎谱正站在水族箱前喂鱼。这群鱼已经几天没有被投喂了，在看到水面上漂浮的饲料时就猛地蹿上来，鲜艳的颜色一个翻跃，在水面打了个响亮的水花。而黎谱就拿着饲料桶，沉默地定在原地。白高兴伸着脑袋观察他的反应，想象中惊恐或是激动之类的都没有，黎谱意外地没什么表情，仿佛他只是像平常一样说了一句“你好”。不，也可能是吓傻了，毕竟这玩意儿已经超出人类想象了吧。白高兴组织着语言，紧张中带点忐忑：“你不要害怕。真的，我其实是个人。”黎谱接下来的反应更怪了，他又往水族箱里撒了把饲料，然后扣上盖子，径直走到沙发旁边。再然后——他从沙发缝里抠出了电视机的遥控器。白高兴奇怪地看着黎谱，这算是看个电视冷静一下？此时此刻，伫立在客厅中央的男人冷静而深沉地望着电视，正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应该找哪天把电视掐了？黎谱按开电视，画面上果然是他前年演的那部猫变人的电视剧，毕竟大白说的话基本都是他的台词，他不会记错。破案了。半天没有动静，白高兴以为黎谱吓傻了，刚想再安慰两句，就见那双深色的眸子望了过来：“还挺聪明。”然后对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对着他的嘴巴点了点，“以后少看电视。”这种近似宠溺的话语让白高兴目瞪口呆。不是，你宠物是人都不怕？你更变态吗！白高兴盯着黎谱，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丁点慌张的痕迹，可惜并没有。他看着黎谱按了几下遥控器，耳边忽然响起电视剧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演员说话：“其实，我不是人……”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白高兴纳闷地转头去看，屏幕上的男人在说出这句话后变成了一只猫。哦……哦……！竟然是有出处的吗！他的台词！？白高兴难以置信地看着黎谱。对方也整暇以待地看着他，好像在说“我看你还能再学点什么舌”。白高兴眼皮跳了跳，他很难理解黎谱的脑回路——谁家鹦鹉能把话说这么流利，这么标准，而且还就学这一句话？不行。白高兴磨了磨喙，他已经受够憋话的生活了，平时他就不算话很少的人，能憋这么多天已经是极限。比起安安分分装鸟，他不如自爆身份获得自由说话的权利。当然，前提是他已考察好黎谱的人品。这段时间以来，他大概了解了黎谱的性格，不是什么以利益为主的无底线人或者闹腾份子，把秘密告知于这样的人，没什么压力，甚至还能帮他分担一下。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偌大的客厅响起了“我想吃好吃的”“你每天都出去不带我”“我也想睡大床”“我想玩手机玩电脑”“能不能不虐无辜的我啊”“这个家一天都不能呆了”等一系列抱怨抗议，连带着楼下那只不知名的鸟也呱呱叫了起来。黎谱安静听着，若有所思。白高兴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张嘴大喘气了几下。他说得有点累。终于，黎谱走了过来，白高兴露出期待的眼神。男人抬手——捋了捋他脑袋上蓬松的羽毛。白高兴自闭地团成一团，行吧，这是完全没信。他好后悔，为什么要给黎谱留“他说的话都是看电视学的”这种印象！黎谱又轻轻摸了摸鹦鹉的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很兴奋的大白为什么转眼就蔫了，短暂的疑惑过后，眼中露出淡淡的怜惜。……那是什么眼神？都说了他没有病！白高兴默默后退几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脯。鹦鹉原先拔毛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的羽管，一根根的像针一样。等到它们再长一长，完全舒展开后，他就再也不用袒胸露乳开门见山了。“大白，来。”黎谱手中不知何时拿了块淡黄色的东西，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白高兴闻了闻，发现是苹果后惊喜地飞了过去，抓在对方的手腕上。他好像听见男人一声轻嘶，不自然地松了松爪子，立刻又被苹果勾引了。主人不怎么爱吃水果的话，宠物吃水果也很艰难啊。白高兴想着这些天桌子果盘空空如也的样子，一边嚼苹果一边很感动地想。等到后面，他直接用爪子抓起那块苹果，三两口塞进了嘴里。然后，他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没了。”黎谱有些意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真的没有了。白高兴看了眼垃圾桶里一条到底的苹果皮，那应该是对方早晨起来之后出门买的，也是他睡醒之前削的，至于为什么只留这么一小块……他围着男人转了一圈，确定真的没有之后才放弃，羽冠不知不觉地就耷拉下来。白高兴正失落着，耳边听见黎谱的轻笑，“等明天再给你切一块。”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黎谱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网上说鹦鹉喜欢吃水果，所以今天特地去买了。但他拿捏不准给多少，又怕给多了大白会拉肚子，就先给一块试试。看来效果不错。这么想着，他又伸手顺了顺那头软绵绵的羽冠，心道这样总能让大白别不理他了吧？至于那些话……黎谱眸光微沉，网上有热心的人解答说这是从前的心理创伤导致的，宗栖梧桐这个品种的鹦鹉非常聪明，有时候能记下只听过一次的话，最高记录是能连续三十分钟不间断地说不同的句子。但正是因为拥有高处其他同类的智力，它们也更容易受到伤害。那些话，大概是从之前的主人那里学到的吧……大致从那些话语的内容里推出大白前主人家庭环境恶劣后，黎谱愈发觉得自己留下大白是无比正确的选择，就算以后工作上再忙，他也不会抛下它，更不会让它再度陷入从前的寂寞之中。……白高兴清楚地认知到，他的这个坦白计划失败了。或许跟他吃苹果时表现得太傻有关……但无论再怎么样，他觉得黎谱都很难相信他是人变的了。毕竟他是鹦鹉，他又不是狗。鹦鹉说话多么正常，狗说话……今晚就能上最火的新闻头条。除非他能变成人。白高兴站在黎谱房间门口呆立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将这个出师不利的计划埋葬在肚子里——觉得有点丢人是怎么回事？然后愉快地飞向了卧室内窗边的站架。虽然他没能得到黎谱对自己人类身份的肯定，但他得到了更多自由活动的空间。不枉他这些天自律自强，从不随地大小便，掉的毛也亲自叼回笼子或丢到垃圾桶里。白高兴用这些天苦练的飞行技术飞上站架，最后张开翅膀来了个优雅的刹车。黎谱的卧室也有阳台，阳台还很大，旁边有书架和看上去就很柔软舒适的沙发。暖色的灯光淡淡照射下来，连窗外璀璨连绵的霓虹灯都比了下去。他的站架就放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架子两旁夹好了食盆和水碗，下面还贴心地放了个垃圾桶。“……”白高兴沉默低头，而后看向黎谱。黎谱此时已经在**了，但他没有立即关灯睡觉，而是倚着靠枕，翻着一册纸质的剧本。淡白的光投在写满各色笔迹的纸上，阴影将他俊美的眉眼映衬得更加立体，修长的手指连握笔都做出了艺术品的视角效果。真敬业啊。白高兴感叹不已。屋内静谧异常，黎谱剧本翻页的声音很是清晰，笔尖在纸页上连续滑动，不断写下自己的心得，挠得白高兴心有点痒。今晚电视看不着，看看书不过分吧？他张开翅膀滑翔过去，稳稳落在床头柜上。“大白？”黎谱一下子觉察到声响，转头就看见身旁雪白的大鹦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白高兴没出声，试图地往前走了几步，视线一直落在黎谱的剧本上。上面用笔勾画着一句台词：“臣誓死以清君侧。”古装剧本？白高兴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继续往下看，往后是太监和后妃们的台词，咿咿呀呀，好不纠缠。然而还没等他看完这页，就被黎谱伸手刮了下鼻子，“睡觉了，晚安。”“啪”，灯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白高兴瞳孔骤然放大，以至于带着一丝惊恐。他小学都没睡这么早过！现在撤出去偷偷看电视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