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536年6月13日, 7:28am这是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早晨,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沙雅星庞隆城依旧在恒星的光照下醒来,别墅区的鸟儿依旧在斑驳树影间跳跃鸣叫,而季听依旧站在别墅前,一边等车,一边声音不大地和季云斗着嘴。季云轻声道:“聋子。”“反弹。”季听绷着脸蛋儿回道。“瞎子。”“反弹。”“季听是个瞎子。”季云凑近了些,并加重了语气。季听往旁边挪了半步,离这名同父异母的哥哥远一点,还嘴道:“反弹。”季云冷冷看着季听的侧脸,看着他那圆鼓鼓的脸颊和挺翘的鼻尖,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憎厌。“你妈是小三。”当季云轻声说出这句话时,季听一顿,长睫毛也不停颤动。“……超级反弹。”他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季云还要说什么,两辆轿车已经驶了过来。季听不想听季云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还不待车停稳就跑前几步,急急忙忙想上其中一辆车。但季云比他腿长,两三步就追了上去,并伸手在他耳后按了下。——季听就像被摘掉电池的玩偶,立即就僵住了神情和动作,只双膝弯曲,双手微张地站在原地。他眼前的世界化为一片极致的黑暗,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光感。而耳边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像是有一把刀将那些声浪给拦腰截断。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见——如同被塞进了一个真空袋,那些汽车嗡鸣,鸟鸣人语,连同他自己的心跳声都被一把抽走。袋子再被放进冰箱,咔哒一声关好箱门,密封条透不进半分光线。好在他已经历这样的情况多次,只慌乱了几秒就镇定下来,伸手在耳后按下了开关。“……聋子!瞎子!”沉寂的世界重新启动,他飞快地转过头,看见那辆已经驶出的黑色轿车喷着尾气,季云探了个脑袋在车窗外朝着他大笑。轿车很快拐弯,车屁股都已经消失了,季听才冲着那方向大喊:“反弹!我要反弹你,还要告你。”季听上了另一辆轿车的后座,坐着生了会儿闷气。车辆开动,两只穿着黑色皮鞋的小脚悬在空中,无处安放地轻轻摇晃。砰!吱嘎!司机踩下了刹车,季听一把抓住胸前的安全带,有些惊慌地小声喊道:“陈叔。”“没事,一只燕子撞在挡风玻璃上了。”季听看见前挡风玻璃上多了一团污痕,而前引擎盖上也躺着一只灰扑扑的鸟儿,脑袋耷拉着,两只细瘦的脚爪蜷缩在胸前。“它死了吗?”季听的声音略微有些紧张。司机探头看着那只鸟:“没死,就是撞昏了。”雨刮器左右刮动挡风玻璃上的污痕,几秒后,那只鸟儿开始弹动翅膀,挣扎着飞向了天空。“它醒了。”季听发出短促惊喜的笑声,颊边出现了两个小酒窝。但窗外的鸟越来越多,飞聚成群。它们尖鸣着盘旋乱窜,有两只还昏头昏脑地撞在前方树干上,陨石块一般坠下地。季听原本还觉得新鲜,渐渐就有些不安,频频去看司机。司机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茫然地自言自语:“这是要下暴雨了吗……鸟都疯了?”轿车很快驶出了别墅区,鸟群也被甩在了身后。季听刚松了口气,便发现此时正在一条长巷中,立即又坐直了身体。这段时间,他独自一人经过这条巷道时,总害怕会遇到那名狼人孩子。虽然现在坐在车上,车里还有司机,但也会下意识地紧张。第一次见到狼人,是两个月前的季家别墅门口。那天傍晚,他放学被司机接回家,刚跳下车,就听见一阵沙哑的嘶声喊叫。“……季志城我杀你全家……季志城我草你祖宗……唔唔……”季听惊讶地看着两名护卫兵提拎着一个人的胳膊往小区外拖。那人两只脚在水泥面车道上踢蹬,裤子滑到胯骨处,一段细瘦腰背就露在冰冷空气中,腰侧部位还有两道青紫色的淤痕。当他们经过身旁时,季听看清那人是名大小孩,比他大得多的小孩。他嘴里刚被塞进去一团布,皮肤苍白,过长的额发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狭长的漆黑眼睛。季听对上他的视线后,被那目光里的凶狠吓得一个哆嗦,后退两步,瞬间想起童话书插画里的狼人。画中的狼人被关在铁笼里,会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和这种目光。“唔唔……”狼人孩子和护卫兵力量悬殊,虽然全力挣扎,也依旧被倒拖着走,两只眼睛也就一直瞪着季听。季听被他瞪得脊背发凉,一动也不敢动,但还是飞快地瞥了眼他的手,想看他有没有生着狼一样的弯钩长指甲。不过他两只手都被过长的夹克袖子遮住,没法看清。狼人孩子被拖向别墅区大门,刚放学下车的季云走到季听身旁轻声道:“你以后也会这样被拖走的。”季听立即就往家走,边走边回嘴:“你才是。”进了季家大门,季听看见多日不见的父亲季志城站在院中,脸色不太好地听一名护卫兵讲话。他喊了声爸爸,季志城冲他点头,他往屋里走时,听到了护卫兵的声音。“……那小孩儿好像是戚承适的儿子,不知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季听觉得他们在说那名狼人孩子,便顿住脚步,竖起耳朵想听更多。但余光看见季云也过来了,立即拔腿就走,噔噔噔上楼,回了自己房间。他每天要上学前预备班、写作业、和季云吵架、周末和妈妈见面,很快就将那名狼人孩子抛在了脑后。但一周后的某个傍晚,那狼人又出现了。晚餐桌旁,季家四人正在安静地吃饭。季听人矮手短,每次吃饭便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但今天离他最近的是蘑菇,圆滚滚滑溜溜,他夹了好几次也没夹起来,便心虚地去看坐在对面的季太太。果不其然,季太太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妆容精致的脸上一片冰冷。季听便收回筷子,埋头扒碗里的白饭。砰!窗户发出一声重响,玻璃碎了一地。一块断砖在季太太的惊叫声中撞进屋内,在地板上咕噜噜滚动。季听也被吓了一跳,包着满口饭看向大敞的窗户,接着便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叫骂声。“……季志城你个狗草的……老子迟早要杀你全家……季志城我草你祖宗……”那嘶声叫骂里还带着稚气,中间混杂着护卫兵的呵斥。几道奔跑的人影时不时从窗外闪过,季听一眼便看见了狼人孩子,看到他依旧穿着那件过大的咖色夹克,在草坪花园里四处乱窜。“抓住他!把他交给王威处置,别再让他出现我们家了。”季太太不能呼吸般地捂住胸口。护卫兵队长刚应声,一直沉默着的季志城却出声喊住了他:“等等。”接着对季太太道:“他的身份非常敏感,现在很多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出错。”“那……”“赶走就行,吩咐小区保安留意着,别再让他溜进大门。”季志城心情不太好,饭没吃完就一言不发地上楼,季太太也跟了上去。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口,还坐在餐桌旁的季云和季听便同时起身,哗啦推开椅子,一前一后地冲向了窗户。“过去!”季云大力挤季听。季听坚持了三秒后被挤走,只能站在窗旁,探个头往外看。但他也伸长一只脚在窗户下,证明自己并没有输。狼人在花坛间穿梭,非常灵活地绕着圈,有时还在护卫兵抓来时从对方腋下钻走。他引着几名人高马大的护卫兵在花园里乱窜,嘴里也始终没有落下对季志城的辱骂。季云在兴奋地笑,季听则一眨不眨地看着狼人凶孩子,想看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长指甲。他这次还是没能看清,因为凶孩子还是被护卫兵给抓住了,如同上次那般被堵上嘴,面朝着别墅主楼往外拖。他也便再次对上了那双隐在额发里的狭长双眸。凶狠,冰凉,充满戾气。季听怀疑只要护卫兵松手,凶孩子就能冲上来,朝他露出尖牙开始撕咬,便悄悄缩回了墙壁后。那天过后,狼人没有再出现在别墅区里,砸破的窗户也被修补上。虽然没有谁再提过他,但季听不知不觉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比如独自在房间内写完了十个字,他放下笔后满足地喟叹:“季志城你个狗草的……”早上起床,他终于费劲地将套头毛衣穿好,长长舒一口气:“季志城老子杀你全家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