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灼满脸阴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狗蛋, 狗蛋毫不畏惧,冲着他愤怒地啊了一声。两人正对视着,就听见季听突然惊慌大叫:“我的手指是不是碰到屎了?啊!手指尖尖上有黄的!成火哥哥, 你刚吓得我手指碰到屎了!”戚灼原本正头昏脑涨,满心暴躁, 现在听季听也沾上了屎,整个人反倒平静下来, 只双眼放空地看着前方,木然道:“你把他按住, 我去埋尿片, 回来后烧热水,全部洗澡。”机甲舱门打开了一条缝, 悄无声息地窜出来一道人影,又迅速关上门, 将那刚洒出的一线光亮又关在了门背后。人影猫着腰跑出一段,将什么东西埋在沙地里,又迅速跑了回去。戚灼回到机甲后,看见季听尽职尽责地按着狗蛋的胳膊, 十根手指都高高翘起没有碰着他。“成火哥哥,尿片扔了怎么还是好臭?”季听皱着脸问道。戚灼站在舱门口,尽量离得最远, 嘴里遥控指挥:“现在把他的衣服脱光。”“可是——”“你翘个手指做什么?以为他身上很干净吗?还怕把他衣服弄脏?”戚灼低吼。“我是怕他把我的手弄脏了。”季听开始剥狗蛋衣服,不断缩起脖子发抖似地摇头,用变调的声音叫:“臭哇!臭死了!”“你不说他是你生的蛋吗?还嫌他臭?”“对, 这是我宝宝, 我不能嫌臭, 这是我宝宝……”季听念了几句后又转头, 一脸扭曲地看着戚灼:“成火哥哥,要不你先当他妈妈吧。”戚灼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示意他转回头别看自己。“狗蛋你别动,别动。”季听解开狗蛋胸前的那排纽扣,分开连体衣,露出小婴儿圆滚滚的肚皮,一条原本塞在衣服里的项链也滑落出来。“咦?项链呀,蛋蛋戴了一条项链,挂着个牌牌。”季听见过戚灼的项链,便喊他来看:“成火哥哥你来看呀,蛋蛋也挂着你那种牌牌。”戚灼不经意地看了眼,在看清那块树叶状青色玉坠后,忽地大步向前,也顾不上嫌弃狗蛋脏,伸手便拿起玉坠。“啊!”狗蛋脖子被扯了下,大叫一声,朝着他吐口水泡泡。他便放低手,蹲下了身。这是条深黑色细皮绳,串着一块树叶状的淡青色玉石,玉石里的叶脉清晰分明。戚灼非常熟悉自己的玉,发现狗蛋这块玉不光和自己的玉外观相似,就连每一根叶脉的分布和走向都完全相同。这是怎么回事?戚灼将自己的玉从领口里扯出来,两块青玉放在一起对比,季听也将脑袋凑近仔细看。“一样的,一样的树叶牌牌。可是为什么你们都有,但是我没有?”季听看过两块玉后,既纳闷又有些失落。戚灼则处在震惊中,以至于有些失魂落魄。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青玉和红玉都独一无二,世间仅有,没想到之前遇到的怪人有,就连这个刚捡到的婴儿居然也戴了一块。他盯着两块玉佩瞧了会儿,去问狗蛋:“你这玉佩是哪儿来的?”“啊!”“这个,这个是哪儿来的?”戚灼放慢了语速,将狗蛋那块青玉举到了他面前。狗蛋伸出小手来抓,戚灼便松开手,狗蛋抓着青玉瞧了两秒,迅速往嘴里塞。“不能吃,这个不能吃。”季听连忙将那玉从狗蛋手里抠出来,塞进了他的连体衣服里。“你这个玉是哪儿来的?”戚灼还不死心地追问。“噗噗噗。”季听忙道:“成火哥哥,狗蛋还不会说话的,他没法告诉你。不过我觉得那牌牌是蛋里长出来的吧,可能很多宝宝都有。成火哥哥你这个可能也是你蛋里长出来的——呕——”戚灼被季听的干呕声惊醒,这才发现舱内臭气难闻,应该去洗一洗。他也清楚自己想从一名婴儿嘴里问出玉的来历,那简直不可能,便把自己的玉佩重新塞进衣领,喝道:“你继续给他脱衣服,我去烧水,准备洗澡!”“好,呕……”季听眼泪汪汪地道。戚灼提了两桶水下到副舱,倒进一个方形铁箱,再放上能量板。能量板温度高,箱底很快就冒出一窜窜气泡,簇拥着上升,破裂,发出丝丝的声响。戚灼怔怔看着那些气泡,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母亲从小就让他戴着两块玉佩,说自己小时候也戴过。他向母亲追问过玉佩的来历,但她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是某位老祖宗在一颗小行星上遇到了超级风暴,躲藏时发现了一块陨石,无意中破开,发现中心是一块青红相间的玉。这块玉质地不明,但纹路浑然天成,他觉得这次遇到超级风暴却大难不死,没准是这块陨石带来的福运,便带了回去,做成一青一红两块玉佩,一代代传了下去。母亲说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两块玉佩,戚灼曾经坚信不疑,现在却发现狗蛋和怪人都有。虽然不知道那俩人的玉佩怎么来的,但证明这玉并不是独一无二,世间唯一。。庞隆城的战火暂时平息,显得夜里的沙地分外安静,只有沙鼠时不时窜过的簌簌声。在那隐约光线下,废弃机甲的银白身躯像是一座沙丘。戚灼左右手各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背着他捡到的那个黑色背包。季听紧跟在他身侧,肩膀上挎着一个用戚灼皮夹克做成的包袱。“别牵我啊,再提醒你一次,别、牵、我。”戚灼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很威严。“差点忘了。”季听连忙收回刚伸出去的手,小声道:“我已经冲过手了。”“如果是我的话,哪怕冲上半个小时你都要嫌脏。你自己摸着了,冲一下就觉得干净了?”戚灼冷笑,“假爱干净。”沙地不好走,季听一个趔趄,下意识伸手去牵戚灼,想起他的命令,又赶紧收回手。戚灼眼看着前方,嘴里道:“才走这么一段,你都伸了四次手。注意控制自己,在心里默念,不准伸手。”“不准伸手,不准伸手,不准伸手……”戚灼低喝:“你那是默念吗?不要发出声音。”季听闭上嘴,声音立即消失。戚灼又警惕地道:“你抬手想干什么?默念只需要闭嘴,不准抬手捂嘴!”“哦。”戚灼身后的背包动了动,拱出来一个肉乎乎的圆脑袋,冲着季听啊了一声。戚灼一言不发地放下水桶,反手将那脑袋按下去,再把滑开的拉链拉上一半,提上桶继续往前走。机甲右方五十米处有一架面包车残骸,车身看上去挺完整,但轮胎只剩下轮毂,一半都陷入在沙地里。两人钻上了面包车,戚灼关好破烂车门,拆掉中间那排座椅,腾出了一小块空间。他将背包放在后座椅上,将全身光溜溜,只有屁股上贴着一层塑料纸的狗蛋从包里提了出来,再取下季听跨在肩上的包袱,取出从机甲副舱里找到的香皂和毛巾。“好了,现在洗澡,都必须洗得一丝丝臭气都闻不到。”一番冲洗后,破败的面包车里热气蒸腾,两桶热水只剩下了小半桶,车厢底湿漉漉的,车门处还在往沙地里滴水。戚灼靠坐在后座椅上,闭着眼,额头上盖着一条叠好的毛巾。他看似身形单薄,但骨骼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显得并不孱弱。他身旁坐着全身扒得精光的季听,像只肉嘟嘟的狗崽,以和戚灼相同的姿势靠着椅背,额头上盖着他自己的小熊毛巾。狗蛋则横枕在季听大腿上,两条藕节似的腿上下踢腾,肚子上搭了条冒着热气的尿片,嘴里不停吚吚呜呜着。季听转头去看戚灼,看见他胸膛上晃动的两块玉坠,伸手去碰了碰,擦掉上面的水珠。“你和蛋蛋的牌牌都很好看,像树叶,红的,乌的。”“什么乌的?这是青色,是青玉。”戚灼闭着眼睛纠正。“哦,青玉,我喜欢这个乌的青色。”季听点点头,伸出手比划:“我妈妈也有项链,这么长,下面的小圆盖子里是我和她的照片。”“……不知道妈妈到哪儿了,她肯定很着急……爸爸和季云、季太太也走了,他们现在正在小行星上度假吧……我还有衣服在大行李箱里,希望季云不要给我扔了……”在季听的小声嘀咕中,戚灼慢慢睁眼,侧头看向了车窗外。天空不时掠过光束,光线将他的脸也映得明明灭灭。他过长的头发都被捋到脑后,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英俊的眉眼。几根湿漉漉的发丝垂在眼尾,让他身上的戾气和攻击性消散了许多,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妈妈说在苔丝号上等我,但是她上了玛丽号。她知不知道我现在还没走啊……”季听在说这些时,戚灼一直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现在找不到妈妈,所以要把狗蛋看好,不能让他也找不着妈妈。”季听哽咽两声后,将脑袋靠在戚灼胳膊上,问道:“成火哥哥,你的妈妈呢?”戚灼一言不发,季听也并不介意,只继续说自己的话,不想还没讲上两句,戚灼突然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季听声音顿住,车内变得安静,只有狗蛋还在小声吚吚呜呜。座椅轻微弹起,季听取下额头上的毛巾,直起身去看戚灼的脸,盯着他瞧了片刻后,又伸手去摸。“干嘛?”戚灼睁开眼,在空中截住他的手。季听小心地问:“你在哭吗?”“我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戚灼把他的那只手扔掉。季听抓着自己的毛巾,沉默几秒后道:“成火哥哥,你不要难过。”“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难过的?”戚灼侧眼瞧着他,语气又恢复了冰冷。季听小声道:“你妈妈死了,可是我和蛋蛋在呀,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戚灼声音变紧:“别,放过我吧,你们可别一直陪着我。”季听不做声,伸手去抱他胳膊,戚灼将手抽出去,季听继续抱住。戚灼也就没有再动,任由他搂住胳膊。“成火哥哥,狗蛋是我生的蛋孵出来的——你说那不是我生的蛋,就依你,算是捡到的。”季听宽容地说完这一句,又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神秘,“捡到他的两个人就是他的爸爸和妈妈。”戚灼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季听思索片刻后,咬了咬牙,很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本来你是狗蛋的爸爸,但爸爸真的很讨厌,所以我让你做他的妈妈,我来做他爸爸。”戚灼现在听到什么都不吃惊,也懒得搭理,只将季听的手拨开,提起剩下的那一小半桶热水往自己身上浇,又在季听和狗蛋的身上浇了些。水温比刚才低了不少,浇在身上也没有那么热乎,他去翻旁边用夹克做的包袱,从里面取出狗蛋的干净衣物和尿片。“你快给他把身上的水擦了,准备穿衣服。”“好。”戚灼给狗蛋穿衣服时,季听就站在旁边,嘴里对狗蛋说着话,眼睛却去瞟戚灼:“狗蛋,这是妈妈,妈妈在给你穿衣服,妈妈一定会对狗蛋好好的,狗蛋也要一直陪着妈妈。”“你不去穿自己衣服,光杆精精的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穿衣服。”戚灼又拧起眉呵斥。“哦哦,我去穿。”季听去拿包袱自己的衣物,有些好奇地问道:“光杆精精是什么意思?”戚灼没有回话,只盯着穿好衣服的狗蛋。狗蛋的样子看上去很奇怪,裤腿很短,紧紧束在腿上,箍出一圈圈小轮胎。两条胳膊却又肥又大,领口处还有两排小纽扣。而他自己也像是感觉到不舒服,正皱着眉头扭来扭去。“他怎么了?”季听也发现了狗蛋的异样,“他看上去好奇怪。”戚灼沉默两秒后回道:“上下穿反了,脑袋从裆里钻出来了。”“那怎么办?”“再穿一次。”戚灼将狗蛋的连体衣扒下来,重新给他穿,季听在旁边套自己的衣裤,嘴里还在追问:“成火哥哥,光杆精精是什么意思?”戚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句普兰星的家乡话,便回道:“是一颗小行星那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你管他什么意思?什么都要问,不准问。”“哦。”狗蛋被戚灼并不温柔地翻来翻去,一直皱着两条小肉虫似的淡眉毛。戚灼终于给他穿好了连体衣,再塞好了尿片。三人回到机甲内,那只沙鼠已经烤得焦黄喷香。戚灼和季听早已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吃沙鼠,狗蛋坐在育婴箱里看着他们,口水牵成了串。“啊,啊,啊……”季听见戚灼没注意,迅速将手里的一小块鼠肉喂过去。狗蛋眼睛发亮,一口咬了过来,但那鼠肉还没叼走,腮帮子就被横伸过来的手给捏住。“松嘴!”戚灼低喝。狗蛋被捏得上下唇嘬起,几颗小牙都坚持咬着鼠肉。“成火哥哥,给他吃一点吧。”季听轻声央求。“你知道什么?他现在太小,还不能吃肉,吃了会……”戚灼只知道这么小的婴儿不能吃肉,但具体吃了会怎么样也不清楚。“会怎么样?”季听追问。“会很严重。”没得到戚灼的确切回答,季听略一思索后大惊失色:“会死吗?”“差不多吧。”戚灼含糊道。季听倒抽一口气,立即对狗蛋道:“听见了吗?你妈妈说你太小,不能吃肉,吃肉会死掉的。”但狗蛋对这块鼠肉表现出了强烈的执念,哪怕被戚灼捏着脸,也咬紧牙齿不松。季听掐着鼠肉的另一端往回扯,他的脑袋就跟着往前伸。戚灼厉声威胁:“松口!再不松口的话,我就把你的几颗牙全拔掉。”“别拔他的牙,别拔,我来想想办法。”季听连忙阻止,接着突然伸手在狗蛋腰侧挠了挠。那正用上全身力气在拉扯鼠肉的小婴儿,像是触电般抖了下,牙关倏地松开,季听趁机将那块鼠肉从他嘴里迅速扯走。“哈哈,我厉害吧?哈哈,我厉不厉害?这是我的无敌挠挠招。”季听得意地笑,转头去看戚灼,右手手指在空中挠,等着他的夸奖。戚灼却紧闭着嘴,目光从他那只手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狗蛋。狗蛋失去了已经叼在嘴里的肉,似是想哭,眼眶发红地瘪着嘴。不过他还是尝到了盐味,咂巴了几下小嘴后,情绪又极快地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