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明白已经被两人看出来了, 也不再遮掩,只瞪大一双满是红丝的眼睛,喘着粗气道:“有水没?给我倒水, 我要喝水。”他眼珠混浊,五官扭曲, 季听吓得整个人缩到戚灼背后,但他看见旁边坐在育婴箱里玩木头的狗蛋, 又扯着戚灼往那边挪。“有水,你等下, 我马上去给你倒。”戚灼被季听拉向育婴箱, 左手按着腰后的匕首。“快点!我要喝水!”男人粗暴地拉扯自己的衣领,两颗纽扣崩到了地上, 脖子也被指甲刮出几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马上, 我去给你倒,马上。”戚灼合上育婴箱盖,把狗蛋关在里面,再拎在手里, 面朝着男人往副舱入口处退。季听则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啊——”男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呼,吓得季听一个哆嗦。男人踉跄着往旁退, 贴着舱壁缓缓下滑,坐在了舱壁凳上,用颤抖的手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他高高凸出的肚子在剧烈起伏, 且越膨越大, 肚脐被撑得往外翻挺。肚皮也越来越薄, 似乎都能穿透光线看见下面蠕动的深色物体。男人粗重喘息着, 绝望地看向戚灼:“有没有刀,杀了,把,把我肚子剖开,太痛了……”季听又惊又骇,不住小声喊着成火哥哥。戚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带着季听往副舱入口退。“啊!!!”男人像是痛极般发出连声惨叫,怒凸的眼睛布满血丝,神情狰狞地用后脑撞击舱壁,发出咚咚声响。季听被这诡谲且惊悚的一幕吓得哭了起来,戚灼直到脚下一绊才回过神,立即俯身去拉副舱门,嘴里道:“我们快下去——”砰!一声闷响,像是皮球炸开,又像是沼气冲出了下水道井盖。戚灼的动作顿住,季听的哭声和男人的惨叫也陡然停下,机甲里瞬间陷入了安静。戚灼喘着气,慢慢转头看向男人方向,视野里呈现大片的红。男人依旧坐在舱壁凳上,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嘴巴大张着。但腹腔位置只剩下一个空洞,挺起的大肚子包括内脏都已消失不见,面前地板上多出了一堆血肉。戚灼忘记了该做出什么反应,保持着右手拎着育婴箱,左手准备拉开副舱门的半蹲姿势没动。季听抓着他的衣角木呆呆地站着,脸上挂了一道被溅上的血痕。空气中充满浓稠的血腥味,如实质般封住人的口鼻和毛孔。戚灼动作僵硬地直起身,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就见地板上那堆血肉在蠕动。他怀疑自己眼花了,定了定神,接着便看见血肉里探出几段如同细蛇般的黑色触手,在空中舞动摇摆,带着那摊血肉发出黏腻的拉扯细响。“成火哥哥……”季听显然也看见了,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虚弱哽咽。“嘘,嘘……”戚灼额头冒着冷汗,眼睛盯着那些触手,动作轻缓地揭开副舱门,用气音道:“快,下去。”季听全身发着抖,动作机械地钻进入口,抓着扶梯往下溜。这副舱门不大,育婴箱横着放不下去,戚灼又颤抖着手打开育婴箱盖,把狗蛋抱了出来。季听才下到一半,一条在空中摇晃的触手便突然刺向了戚灼。戚灼一直盯着它们,在那条触手袭来的同时便挥动匕首,锵一声将它击开,那触手像是一条浸了水的粗麻绳般撞在了舱壁上。但另外两条还在左右摇摆的触手,如同被惊动的蛇,倏地将尖端朝向了戚灼。“怎么了?怎么了?”季听听到动静,惊恐地仰头问戚灼。还不待他问出第二句,戚灼便将狗蛋递了下来:“接着!”季听听到戚灼的命令,下意识便松开扶梯,伸手去接狗蛋。戚灼刚将狗蛋递下去,还不待他接稳,便锵一声关好了内舱圆门。当那沉甸甸的肉团子落在季听怀中时,他倏地就往下溜,半滑半摔地跌在了底舱。他这下摔得不轻,身上还压着狗蛋,一口气回不上来,只仰着头大张着嘴,眼前阵阵发黑。狗蛋从他身上翻开,踢蹬着两脚侧头去看他:“啊,啊。”戚灼关好内舱门的瞬间,那两条触手已经袭到面前,他一个仰躺倒地,迅速朝旁边滚出半圈。一团黑影朝着他扑来,他想也不想地挥出一拳,那团黑影被击飞撞在了舱壁上,他再迅速爬起身,躲在了操纵器后面。机甲舱内多出了三只螅人,每一只都只得初生婴孩那么大。它们上半身有一层银白色的软鳞,鳞片上沾着透明粘液,还掺杂着星星点点的血丝。三只螅人瘦骨嶙峋,却也生着尺余长的触手,其中那根主触手刚攻击过戚灼,应该可以伸展到两米长。“嘶……”小螅人朝戚灼张开嘴凶狠嘶叫。因为刚出生,它们的满嘴牙只有一些细小的凸起,但那几只冰冷竖瞳,已经露出野兽般的嗜血和残忍。戚灼被三只小螅人堵在操纵器后,竭力稳住发抖的手,举着匕首弓起背,看向舱门方向。他现在不能去往内舱,只要那内舱门一揭开,不光是他自己,连着下面的两个崽子都要完。但从这里距离舱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不知道能不能冲出去。三只小螅人并不给他机会,一起嘶叫着扑向了他,三条触手也同时发动了进攻。。副舱里,季听终于缓过来气,听到头顶传来砰砰撞击声。“啊,啊。”狗蛋趴在他旁边,伸手去摸他的脸。“成火哥哥还在上面,成火哥哥没下来。”季听撑着身体坐起来,刚哭了两声又收住,流着泪对狗蛋道:“我要上去,你就在这里。”季听走到扶梯前,抓住扶手往上爬,哽咽着道:“蛋蛋乖啊,不要哭,爸爸背着你爬不上去,等会儿让妈妈来接,你不要哭啊,呜呜……”“啊啊。”“好乖,呜呜……”季听迅速往上爬,中途看了眼狗蛋,看见他听话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自己,便哭着夸了他一声好乖。季听爬到扶梯顶,伸手去推那圆舱门时,才想起上面还有个肚子炸掉的人。他刚才将那一幕原原本本看在眼里,包括那碎裂开的肚皮,飞溅的鲜血,喷涌出的血肉,像是只炸开的西瓜……季听全身僵硬,抬起的手定在空中。那一幕太过恐怖,让他光是想起来牙齿都在打战,实在是不想上去,不想再看到那个西瓜人。可头顶又是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撞翻。想保护戚灼的念头终于压过对西瓜人的恐惧,季听手上用力,将那圆舱门推开了一条缝。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西瓜人的双脚,那人依旧坐在舱壁凳上,两条裤腿已经被鲜血染红,鞋帮也浸泡在一层厚厚的血浆里。季听全身冰凉,心脏跳得很快,他没有在那地面上看见戚灼的脚,便飞快转头看向另个方向。这次他终于看到戚灼,正倒在地上,全身都缠满了螅人触手,像是一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戚灼胸腔内的空气已被压榨干净,眼睛开始发花,耳朵也不停嗡鸣。三只小螅人的口器和牙齿还未长成,软软地刺不进他身体。但那绳索粗的触手却很有力,将他全身都缠得严严实实,包括手臂和腿。脖子上更是绕了几圈,还在不断往里收紧。戚灼忍住肺部刀锯般的疼痛,用尽全力抬起被触手缠着的右手,匕首扑一声刺进了面前一只小螅人的身体。“嘶……”那螅人发出尖利的嘶叫,缠在戚灼胸膛上的触手更加勒紧。戚灼嘴里尝到了铁腥味,眼睛也布满了血丝,却不断举起匕首,用力下扎。扑,扑,扑……随着连声匕首入肉的声响,那只小螅人的身下淌出一滩黑血,缠在他胸膛上的触手慢慢松开。虽然杀掉了一只螅人,但戚灼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杀掉另外两只。因为缺氧,他的身体不可控地开始抽搐,拿着匕首的手也垂在了地上。我要死了吧,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妈妈……戚灼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宛如坠入虚空之境,在一片白茫茫里不停向前漂浮,漂浮……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变幻的色彩,其中有个黑色的圆洞,他如同一阵风般飘进了黑洞,听见很多人的轻声细语。那些声音时远时近,既遥远又真切,似叮嘱又似迎接。他看见了一间屋子,窗户洞开,明亮光线洒落,白纱的窗帘在风中飘动。有人立在窗前,身形模糊看不清,而距他几步远处还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屋中央,注视着窗前那道背影。戚灼漂浮在空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却突然感觉到脑中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以一种奇异的音质念着:“我在等你,我在等你……”……此时副舱里,狗蛋仰头看着季听,短胖的手指在空中一下下抓握,啊啊着唤他抱自己。他叫了两声后,胸前突然泛起了一团柔光,并钻出了他的连体衣领口,飘在空中。狗蛋的视线被那团光吸引,看了两秒后,伸手便去抓,接着合拢小拳头,忙不迭地往嘴里塞。而那团光已经闪到他头顶,飘飘悠悠地飞向了季听,并在季听推开圆舱门的瞬间,从他旁边飞快地钻了出去。戚灼侧脸贴在地上,脖子上的触手还在勒紧,脸色是接近死亡的青白。那团小光突然钻进了他的衣领,像只小虫一闪而过,倏地消失不见,但他T恤衣领下方却亮起了小小的一团。像是夏日夜空的一只萤火虫,黑暗房间里的一星烛火,只闪亮一瞬后便消失黯淡。但戚灼僵直的手指却在这时动了动,那双已经涣散的眸子也重新有了生机,逐渐映出一张惊恐的,满是泪痕的脸。戚灼看见那张脸的主人在冲着他喊什么,并推开头顶圆圆的舱盖,整个人冒出了地面。他迟钝的大脑开始反应,意识也在飞速唤回。小螅人……狗崽子……两个崽子都还在这里……季听一边大声嚎啕,喊着成火哥哥,一边去搬旁边的金属柜。但那金属柜是焊在舱壁上的,他搬了两下没有搬动,便继续哭嚎着冲到戚灼身旁,去抠那缠在他脖子上的触手。两只小螅人还没有成年螅人的意识,并没有转身对付季听,只认准一个目标,死死箍紧戚灼。“你给我放开!放开!不要逼我咬死你!”季听浑身发抖地尖叫着,抠了两下后没有抠动,便俯下身去咬缠在戚灼脖子上的触手。那触手上布满粘液,滑不留手,他一口下去咬了个空。他抬起衣袖擦掉一小块粘液,再张大嘴,用尽全力狠狠一口。咔嚓!三颗门牙从嘴里飞了出去。戚灼听到季听的大叫,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了一股力量。他开始大力挣扎,反过匕首去扎爬在自己身侧的螅人,从嘴里艰难地迸出几个字:“杀,别,管,触……”他这话说得非常简短,但季听也听明白了,仓皇地四处张望。他看见头顶挂着的一排尿片,便抬手扯下一根,罩住了一只小螅人的头。他用尿片捂住螅人,扯住两端往后拖,想把那只螅人拖开。“你晃手!晃手!你晃手!”季听扯着尿片用力,眼睛盯着缠在戚灼脖子上的触手,“你不要再逼我咬人,快点晃手,晃开他!”尿片不光捂住了螅人口鼻,下端也箍紧了它的脖子,它开始使劲挣扎。季听的力气控制不住它,干脆压在它身上,抱着它一起在地板上滚,两只手却死死扯紧了尿片不松。戚灼反手将匕首往后胡乱刺,也不管刺中了没有,直到爬在他背上的那只螅人淌出黑血,倒在了他的身侧。脖子上缠着的触手松开,空气涌进了肺部。戚灼跪在地上大口呼吸,咳出带血的唾液,撑在地上的双手**地抖动。“你晃开他,快晃开他!我问你怕不怕?”戚灼喘着气转回头,看见季听还躺在地上扯那只小螅人脑袋上的尿片,身上的白色短裙浴袍被染得红黑相间,已经辨不清本来颜色。而那只螅人已经没有挣扎,触手也松弛回缩,软软地搭在地上。“好了,可以了。”戚灼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听不清。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伸手去掰季听肩膀,还被他抬手拍开。“好了,我没事了。”戚灼双手托住季听下巴,强迫他仰头看着自己,“看着我,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季听对上戚灼的视线,目光还有些发直,身体也在剧烈颤抖,但嘴里的尖叫慢慢停了下来。戚灼抬起大拇指,将他脸蛋上那团碍眼的血渍揩掉,再去扯他手里攥着的尿片。他扯了一下没有扯动,便去掰那攥得发白的手指,像是怕惊吓到谁似的轻哄:“松手好不好?松开手,我在这儿呢,是我。”季听终于慢慢松手,戚灼把他抱起来,轻轻拍着后背:“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季志城你个狗草的。”季听将脸埋在戚灼肩上,双手搂住他脖子,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你吓到我了,还好我能保护你……我是灰常厉害,但以后你不要再这样了……万一我没在,那你怎么办?”戚灼感觉到季听的身体还在发抖,知道他受到严重惊吓,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一遍遍说我没事,用手摩挲他的后背。好在季听情绪平复很快,也想起了还在副舱的狗蛋,赶紧拍戚灼的肩膀:“蛋蛋啊,蛋蛋,蛋蛋还在下面呐。”戚灼揭开副舱盖后,看见狗蛋孤零零地坐在底舱。他没有如戚灼想象中那样在哭闹,只睁着一双浸在浅浅泪光里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蛋蛋。”季听趴在入口处喊,“蛋蛋。”“啊啊。”狗蛋委屈地举起胳膊,终于没有忍住,两串泪水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