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灼将狗蛋抱出副舱, 放进育婴箱。这机甲舱里实在是没法住人了,他开始动作迅速地收拾行李。季听也在帮忙,他不敢去看那边的男人, 只垂着眼睛,将戚灼递上来的东西都塞进行李箱。最后离开时, 戚灼看着那一排挂在绳上的尿片,便全部扯了下来, 装进塑料袋。“上面有血啊,那上面有血的。”季听连忙提醒。“把血洗掉就好了。现在什么都能丢, 但是尿片一条也不能少。”季听忙道:“那让我数一下, 蛋蛋一共十三条尿片,数一下。”两人数过尿片, 加上狗蛋垫着的那条,只有十二条。“这里还有一条。”季听指着脑袋上还蒙着尿片的小螅人尸体, 有些迟疑地问:“这条还要吗?”“要!”戚灼斩钉截铁地道:“洗洗就行,尿片一条也不能少!”夜晚的沙地一片寂静,沙地中央的机甲残骸突然启开一条光亮的缝,钻出来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再迅速合上了门。季听呼吸了一口带着冷意的新鲜空气,打了个哆嗦后,牵住了戚灼的衣角。戚灼左手拎着行李箱, 右手提着育婴箱,背上背着包。狗蛋坐在背包里,脑袋从半敞的拉链里伸出来。一阵夜风吹过, 他头顶那算不上茂盛的稀疏软毛, 跟着风左右飘拂。“成火哥哥, 我们把我们的家扔掉了吗?”季听有些失落地问道。戚灼有些奇怪他把一个临时居住过的破机甲称做家, 却也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呀?”季听问。戚灼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远处的庞隆城。其他地方都已陷入安静的黑暗,唯有庞隆城燃烧着大火,半边天空都被照亮。“去庞隆城吧。”他回道。虽然庞隆城看似最不安全,但季听丝毫不会怀疑戚灼的决定,点点头道:“好,去庞隆城。”这片沙地被远处的火光映亮,视野范围内都很清晰。两人挑着黑暗的地方走,戚灼对季听解释:“纳鹰军肯定会想办法离开这儿的,我们要是去了其他地方,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也会搭不上星舰,现在只能去庞隆城。”“嗯,我们就去庞隆城里,先坐到星舰上去,还可以坐很好的位置。”季听严肃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废墟水房时,季听停下了脚步,扯了扯戚灼衣角。“我们不洗了澡再走吗?”戚灼道:“现在还洗什么澡?到了庞隆城后再找地方洗。”“可是我觉得我好臭,全身都不舒服。”若是戚灼一人的话,他必定会找到下一个落脚点才会考虑其他事情,但见季听就在不停闻自己身上,还是停下站住:“那就洗洗。”十分钟后,季听坐在水槽里,头顶便是敞开的水龙头,水流哗哗冲在身上。“我不洗了,我不想洗了,噗……我不洗了。”他闭着眼想站起身,被戚灼按了下去,一块香皂又在他头上抹:“再洗一次,既然要洗澡,就要把头发的血渍都洗干净。”戚灼只穿着一条**,其他衣物都丢在地上,旁边一只水桶里用洗衣粉泡着尿片。他关掉水龙头去揉季听头发,揉出一大团泡泡后,再用手指抠洗他头皮。季听大叫:“我已经洗了三次头了……啊!把我眼睛蛰了。”“别睁眼,谁叫你睁眼?活该!”“你把我头弄得好痛!我不洗,我不洗了。”季听要往水槽外爬,再次被戚灼按住,“别动,我动作轻点。”季听坐回水槽,又哼唧道:“我觉得有些冷,咯咯咯咯,听到了吗?我的牙齿在咯咯咯。”戚灼低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搓着他的脑袋:“你的牙齿不是掉光了吗?哪来的咯咯咯。”他说完这句,季听便犹如被按下了消声键,没有再出声。戚灼又揉了几下,停下手去看他,喝道:“哭什么哭?说了不会死。”季听抽了下鼻子:“可系都掉光了——”“会长出来的!”“你保证?”季听抬起手臂想抹眼泪,被戚灼一巴掌拍掉,“别去揉,蛰了又要鬼叫。”“那你保证我牙子能长书来。”“保证保证,你牙子一定能长书来!”戚灼学他说话。季听没有再做声,戚灼继续揉着他脑袋:“刚才说话都好好的,一提到牙齿,马上开始漏风。”“我没有漏轰……”沙地昼夜温差大,季听洗冷水澡洗得浑身哆嗦。戚灼快速将他身上的泡沫冲掉后,将人拎出水槽站在一块石头上,自己去背包里翻找毛巾。季听抱着胳膊缩成一团,见到狗蛋坐在育婴箱里看着自己,又语不成调地喊:“蛋……蛋蛋……冷……冷蛋蛋……爸爸冷。”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好笑,狗蛋笑得像只嘎嘎叫的小鸭子。“蛋蛋……蛋蛋……爸爸冷……”“哈哈哈。”戚灼翻出毛巾,罩在季听身上一顿搓,又去行李箱里取衣物。他给季听套长袖T恤时,季听还在逗狗蛋笑,朝着他喊冷,夸张地发抖。“你把头转回来,别动来动去行不行?”季听转回脑袋,由戚灼把T恤套进他脖子,又配合地伸手,穿好整件衣服。戚灼蹲下身给他穿裤子:“抬脚……左脚……左,知不知道?什么是左……那一边的脚!”季听轮流抬脚,低头看着戚灼的发顶,又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喊了声成火哥哥。“干嘛?”戚灼头也不抬。季听把他叫应声后却没有说话,戚灼也没有再问他。穿好T恤,再套上那件淡黄色冲锋衣,戚灼让季听原地站着,自己将他那双糊得看不出模样的运动鞋拿去水龙头下冲洗。他将运动鞋外面洗得很干净,鞋帮小凹槽里的血渍都用指甲抠掉,很小心地没让水溅到鞋里去。他甩掉鞋面上的水痕,又蹲在了季听面前,“抬左脚,左,左,这边,这是左!”他握住季听脚踝,将运动鞋套上那只小小圆圆的脚。季听手撑着他肩膀,在他系鞋带时又开口道:“成火哥哥,我觉得你很喜欢我。”戚灼继续系鞋带,语气平淡:“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什么?”季听听不懂错觉的意思,但戚灼没有解释,他便继续说下去:“你反正很好,给我穿衣服,还有……还有……”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只努力去表达,“你不对我笑,但是你比太太笑起来还要好。”他虽然年纪小,却也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季太太偶尔对他也算得上和颜悦色,但他知道那并不是代表喜欢自己。他辨不清季太太眼里的嫌恶,但却会觉得害怕,想回避。戚灼不对他笑,他却知道戚灼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将他关在小黑屋里锁起来。虽然这里没有小黑屋,但就算有,应该也不会关的。“我给你穿衣服是嫌你动作慢,别耽搁我的时间。”戚灼粗声粗气地回道。“才不是。”季听俯下身,小声却笃定地道:“你现在比以前喜欢我了。我觉得你有点爱我。”“放屁。”戚灼伸长手,将他背后的冲锋衣帽子掀起来盖在头上。“嘻嘻。”季听将冲锋衣帽子下的细绳拉紧,虽然挡住了嘴,眼睛却笑得眯起。戚灼给他系好鞋带,刚站起身,就见他抬起手冲自己做了个心型:“爱你。”戚灼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还在嘎嘎傻笑的狗蛋:“你,尿了没有?老子来检查下,要是敢尿,就把你宰了。”狗蛋看见戚灼一副凶相,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竖起眉头朝他噗噗噗。戚灼摸了狗蛋尿片,很干爽,便朝他竖了下大拇指,再一把扯掉尿片,抱起他蹲在地上把尿。经过这几天的把尿,他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但狗蛋不喜欢,哼哼唧唧地开始挣扎,身体在他怀里崩成一条直线。戚灼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给我安分点,快点撒尿!”“别打别打,他屁股现在都还是乌的。”季听连忙小跑过来,蹲在狗蛋身前安慰道:“快尿尿,蛋蛋乖,爸爸陪你尿尿。”“过去点,滋你一脸。”戚灼刚将季听拨开,一条水线就滋了出去,在半空划出一道亮晶晶的长弧线。“哇……蛋蛋尿好远啊。”季听先是极力夸赞,接着又问戚灼:“哥哥你可以尿这么远吗?我不能哎,是不是要抱着才能尿这么远?你能抱着我尿一次吗?”他已经偷偷将成火两个字去掉,直接叫的哥哥,但戚灼并没有纠正,似是根本没在意,只垂眸淡淡地看着他。季听和戚灼对视两秒后,马上改口:“好吧,我很重的,不抱,不抱。”狗蛋撒完尿,戚灼将他仰躺在自己腿上,给他塞尿布。狗蛋就倒挂着和蹲在他面前的季听吚吚呜呜。季听见他的项链滑出了连体衣,便想给他塞回去。但拿在手里后,发现只有一段皮绳,项链坠子却不见了。“叶子牌牌呢?你的叶子牌牌呢?”季听将那条皮绳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链坠,连忙喊还埋着头给狗蛋塞尿片的戚灼:“哥哥,蛋蛋的牌牌不见了。”戚灼抬头,发现那项链果然只剩下条绳,便从狗蛋脖子上取下来,再脱掉他的连体服,将衣服拎在手里抖。“去哪儿了呢……你去看看有没有掉到育婴箱里。”“好。”季听检查育婴箱,戚灼则将水房里外都找了一遍,确定狗蛋的玉坠没在这里。他将狗蛋放进育婴箱,对季听道:“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回机甲里去找找。”“回机甲?”季听连忙拉住他,“那机甲里有炸了的死人,还有小螅人,你别回去。”戚灼知道季听和狗蛋不懂,但他却清楚这个玉坠的重要性,指不准就是狗蛋的生身父母留给他的东西,便道:“死人怕什么?小螅人也全被杀了的,没事,我很快就回来。”戚灼说完便匆匆跑出废弃小楼,季听在后面问:“你不穿衣服了吗?光杆精精的。”“不穿。”“好吧,你这样也很好看的。”季听想了想后补充,“是王子**。”看着戚灼的背影,他又道:“那你小心一点呀。”“嗯。”“快点呀。”“知道。”季听还是跟到了断墙外,看着戚灼一路走一路低头寻找。直到那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的沙地里,他才回到育婴箱旁,拿起连体服给狗蛋穿。小孩的身体圆胖柔软,手脚也不停地动,平常都是戚灼给他穿衣服,季听忙活了好半天也没能成功给他穿上。“要不你就这样穿着好吗?这样也挺好看的。”季听看着整件衣服都堆叠在脖子上的狗蛋:“就像戴了一条围巾。嗯,王子围巾。”季听又站去断墙外,一眨不眨地看着戚灼消失的方向,过上一两分钟后才返回水房,和狗蛋说上几句话后再接着站出去。就这样过去了十来分钟,他终于看见沙地方向出现了一道身影,连忙往那边冲:“哥哥。”“慢点,这里地上好多碎砖。”戚灼匆匆回了水房,第一件事便是站进水槽,拧开水冲脚。“找着玉牌牌了吗?”季听跟过去问。“我顺着沙地找,又把机甲翻了一遍,还是没找着,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季听安慰他道:“没事的,也许根本没掉,只是被狗蛋吃了。”戚灼倏地回头看着季听,接着便跃下水槽,冲到育婴箱旁,将正在和自己脖子上那堆衣服做斗争的狗蛋嘴巴捏住,探头往里看。季听连忙追了上来:“怎么了怎么了?”“给我打手电,照他的嘴。”“哦。”季听很快便拿来手电,对准了狗蛋的嘴。狗蛋被捏住了两腮,在戚灼手下奋力挣扎。戚灼盯着那小小的喉咙眼仔细看,又拿出自己的项链,将玉坠凑到他嘴旁比较,确定他将这个东西咽不下去。“还好,没吃,把手电关了吧。”戚灼松了口气,却依旧捏着狗蛋的嘴,有些新奇地道:“他又多了两颗牙。”“哇!”季听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蛋蛋好厉害呀。”戚灼松开手,狗蛋便冲他愤怒地大叫了两声,接着开始噗噗噗。“你这个喷水枪,那边有好多要治理的枯树,你去给它们喷点水。”戚灼举起他作势往外走,被季听赶紧拦住。“他喷不了多少的,喷不了多少。”季听将戚灼往后推。狗蛋被戚灼举在空中,怒气顿时消失,两条光溜溜的粗短腿兴奋地弹动,还咯咯笑了两声。“你看,他不喷水了,没喷了。”季听见戚灼在看自己,便又朝着他比心:“爱你。”戚灼终于没能绷住脸,牵动嘴角,无声地露出个笑。他的笑容对季听来说是莫大的鼓励,便凑到他腰间亲了两下,发出夸张的叭叭声。“行了行了,就会讨好卖乖那一套。”那块玉佩是找不着了,戚灼只得放弃,开始给狗蛋穿衣服。虽然远处炮火未停,而且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险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季听却也依旧在和狗蛋低声说笑。戚灼将育婴箱刷洗干净后,自己才去洗澡。他手指擦过脖颈处,被螅人触手勒过的位置顿时有些刺痛,便放轻力道轻轻揉搓。他摸着那几道微凸出皮肤表层的勒痕,突然想起自己在濒死昏迷时见到的场景。他飘入的那个黑洞是什么?看见的那间屋子是哪里?他从小生长在冰天雪地的普兰星,从来见过那样的一间房,轻纱的窗帘在风中飘**,米色墙纸上有着菱形的暗纹,窗外有树影摇晃,光线在地板上落下明亮的色块……他连那房间里的墙纸都能看清楚,却又看不清站在房里的两人,甚至连身影都模糊成了一团。那两个人是谁?那个用着奇异音色对他说话的人又是谁?那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在等你,我在等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戚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昏迷中看到这一幕,绞尽脑汁也理不出头绪,想了片刻后便干脆抛在脑后,不再去想,快速地洗澡。他洗完澡,将育婴箱也洗刷干净,换上了那套从地下室里穿出来的睡衣。之前的衣裤全是污血,便连同季听的浴袍短裙一并丢了。最后将所有尿片洗干净,装进袋子放进育婴箱。育婴箱底部有缩放滚轮,他将四个轮子放出来,扯出拉杆,就成了个行李箱。戚灼背上狗蛋,对季听说了声出发,季听赶紧套冲锋衣帽子,在下巴上系帽带。“这天气不冷,不用戴帽子。”戚灼道。季听神情严肃:“只要出发,就要戴上。”完成戴冲锋衣帽子这个仪式,两人离开废墟水房,朝着庞隆城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