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狗蛋被戚灼夺掉手里的东西后, 便不高兴地皱着眉，季听从育婴箱里取出一张纸，擦掉他手里的土, 语重心长地叮嘱：“你不能什么都吃呀？会把自己吃死的。你吃肉，会死, 吃草，会死, 吃树，也会死……”戚灼扔掉那一截肋骨, 看见石板旁边的泥土里还有骨头。他视线放远, 发现这片地里四处都是尸骨，有些露出半段, 有些就散落在地面上。他突然想起刚才经过沼泽时，看见水里的那些青灰色树干, 想来也全是骨骼。他后退两步，踢中了一个圆形东西，咕噜噜滚了两圈。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头骨, 有着深黑的眼洞和嘴部，五官俱全。看着像是人的颅骨，但两只眼的眼间距分隔较开, 嘴部也不太相同。戚灼不能确定这头骨属于人类还是其他什么生物，但放眼望去，遍地皆是它们的尸骨, 像是置身于一个大型坟场般, 让人心生寒意。季听已经给狗蛋擦好了手, 戚灼便道：“走吧。”“哥哥等等, 等我系好腰带，它散了。”季听又在整理自己的腰带。“散了就散了，扯掉扔了就行了。你连裤子都没穿，非要系条布带在腰上做什么？”季听只穿了件长至膝盖下的白T恤，不需要裤腰带，戚灼对他非要系带的行为很不解。季听嘟囔着：“可是这是王子腰带，系上了才好看，系上了我就穿的是王子短裙。”戚灼只能等着，他见季听动作笨拙，怎么也系不好那根布带，干脆将他手拨开，自己三两下扎好：“行了。”季听不太满意：“你系得太不好看了，陈姨给我系出来的像个蝴蝶。”“哪个陈姨？”戚灼问。“送我王子腰带的陈姨。”戚灼便又解开那一团死结，重新系了个活结，拎起育婴箱道：“这下可以走了吧？王子。”季听对这个结还是不满意，但很满意那声王子，便道：“好吧，先就这样。”季听并不知道骨头的事，一直被戚灼牵着走，又不停和狗蛋说话，所以对身周场景浑然不觉。——直到脚下叮一声，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发现踢到的是一块黄色金属片，便好奇地想要捡起来，刚蹲下身，戚灼就喝道：“别动。”“你们能不能别看到什么都去捡，都去啃？”戚灼嘴里说着，自己将那块金属片捡起来，拂去上面的泥土，拿在手里翻看。这是块锈迹斑斑的黄铜片，顶上有一个小孔洞，黄铜片上刻印的字还很清晰：凯旋二厂045。凯旋二厂，凯旋二厂……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觉得这个凯旋二厂听上去有些熟悉。他在脑海里搜寻关于凯旋二厂的线索，突然想起来以前藏在偷渡的货轮上时，曾听到水手在甲板上聊天，其中一人提到过凯旋二厂。“早些年，帝国军里有几个高级军官和凯旋公司联合，建造了一个军工厂，叫做凯旋二厂，说是要制造什么来着？什么蓝的能量。我给你们说，他们根本造不出来那种蓝能量，是打的个幌子，其实搞来了一批章鱼人。”“搞来章鱼人做什么？”“据说章鱼人身体里就有那什么蓝能量，他们直接在人身体里提取。”“你就编吧，你一个跑船的还能知道凯旋二厂？”“呸！我他妈当时没跑船，还参加了造厂，那厂就建在乌海的一座孤岛上。”“乌海？庞隆城那儿的乌海？”“对，距庞隆城三百多公里的乌海。岛在海边上，岛上有两座山，那工厂就建在两山之间的峡谷里，只靠飞行器进出，所以上了岛就别想逃。”有人嗤笑：“靠在海边上的岛能有多远？水性好的游回去就不就行了？”“你知道个屁！”老水手呸了一口，“岛一圈的海水被掺进了一种有毒原料，比硫酸还厉害。别说活物了，管你什么船下水，都能给你把船底腐蚀掉。”“那确实不好上岸。”大家纷纷开始研究上岸的办法，老水手诡谲一笑：“告诉你们，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游上岸。”“你不是说海水里有毒吗？”“妙就妙在这里，只要穿过那条厂区峡谷，右边有块大岩石，那里的海水干净，从那下水，潜到七八米深时，可以遇见一条旋流。”“旋流？”“那地方有条很深的海沟，和对面陆地上一个山洞里的海水来回灌，形成了一条旋流。旋流里没毒，也好找，颜色比其他地方的海水深一点。只要顺着旋流游，就能上岸。”……“几方二厂045，哥哥，几方二厂045是什么意思？”戚灼回过神，看见季听正瞧着自己手里的黄铜片。“一个地名。”戚灼简短地回道。这个黄铜片应该是工号名牌，如果当初那个老水手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现在就在凯旋二厂旧址，也就是乌海上的一座小孤岛上。而这满地的尸骸，就是他口中被几名帝国军军官和凯旋公司搞来的那批章鱼人。不过老水手也说了，凯旋二厂的内幕最终被纳鹰军高层获知，那几名和凯旋公司联合的高级军官受到了严厉惩处，凯旋二厂也被封禁。“你不认识字，我给你念，这几个字念做几方二厂045。”季听见戚灼一直盯着名牌发呆，便耐心地给他解释。戚灼没理他，只抬眼看向了前方。那层雾气后露出了影影绰绰的深色物体轮廓，开始看不出来是什么，一旦确定这里是凯旋二厂，那些物体应该就是峡谷两边的高山。只是他不明白，虫洞为什么会将他们三人传送到了这里。虽然地下避难所里闯入了螅人，但数量有限，纳鹰军肯定会将它们消灭，接下来就是修理星舰，尽快离开沙雅星。而他们三人还在这距离庞隆城三百公里的孤岛上，能不能及时找到路离开，并在星舰启航前赶回避难所？而且狗崽子的视听器没电了怎么办？“这个牌牌还有些好看，我觉得要是戴在脖子上，可以当项链……”季听还在絮絮叨叨，戚灼便问他：“你的视听器充电装置在哪儿？”季听怔了下：“在我行李箱里。”“你视听器充一次电管三天吧？”季听点点头：“嗯。”戚灼昨晚上才给他的视听器充了电，闻言总算是安慰了些。季听继续道：“威廉的女朋友有条项链，下面就是一个金色的小牌牌，我觉得很好看……”戚灼突然听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天空，视线透过那层雾气，看见天上出现了一架黑色机甲的轮廓。他神情骤变，立即扔掉手中的黄铜片，一手提着育婴箱，一手拎起季听后衣领，跑向了旁边的石头。“有机甲，蹲下！埋头！”戚灼一声低喝，季听立即蹲在他旁边，埋下了头。戚灼怕育婴箱太显眼，便将它搂在怀里罩住，两人蜷在地上，也像是两块石头一般，不注意的话，倒也不容易被发现。机甲飞过他们头顶，投落下了一大片深色倒影。待到倒影快速掠过，两人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狗蛋在噗噗着开始推人，戚灼才抬起头道：“可以了。”“哥哥，机甲是来抓我们的吗？”季听神情惶惶地问。戚灼看着机甲消失的方向，正是那片厂房，摇摇头道：“不是来抓我们的。”“那，那我们还要往前走吗？”“要。”按照老水手的说法，如果要离开这座岛，必须穿过峡谷下海，也就是要经过修建在峡谷里的凯旋二厂。“哦，好吧。”季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机甲走，但戚灼说不能停，那他就不会停。既然这里出现了机甲，戚灼就分外小心，选择附近有遮挡物的路线曲折前进。当他们走出这片沼泽时，浓雾散去，眼前出现两座陡峭的山峰。山壁光滑如镜，高耸入云，而山峰之间狭长幽暗的峡谷里，居然有着一片建筑群。想来就是老水手说过的凯旋二厂。走到近处，他发现这峡谷入口被围墙封死，爬满野藤的墙顶上竖着高高的电网。戚灼问：“你猜猜，那网上有没有电？”“没有电，因为没有灯。”季听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那电网上都爬上了绿藤，肯定没电。”戚灼自言自语。季听煞有介事地点头：“绿藤肯定不会亮的，它又不是电灯。”戚灼试着扯动墙上垂落的藤蔓，觉得很牢固，看了眼坐在育婴箱里吚吚呜呜的狗蛋，将他按下去躺着，再啪地合上了育婴箱盖。“现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戚灼对季听警告。季听连忙闭上嘴，双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坚定地表示接受任务。戚灼用一根藤蔓绑牢育婴箱，一根系在季听身上，自己再抓了一根，嗖嗖爬了上去。他没有立即上墙，而是探出头往外看。这两座山之间相隔了一段距离，所以峡谷虽然整体狭长，宽度却也有十几米。里面交错修建着数栋平房，造型方正划一，水泥外墙没有经过任何粉刷，灰扑扑的墙身上没有绿藤也没有窗户，像是伫立着数座坚固的堡垒。戚灼观察片刻，远处被交错的房屋挡住看不清，但近处没有发现螅人踪迹，那些房子像是空屋，便悄悄爬上了墙头。电网如他判断的那样没有电，已经被雨水腐蚀得锈迹斑斑。他掏出匕首，没怎么用力便撬开了一大块，接着拉动另外两根藤蔓，将育婴箱和季听分别拉了上来。“这里面好多房子，但是看着，看着……不舒服。”季听骑在墙头上，无法准备表达出看见那些阴森房屋的感受，只能说不舒服。“又不是让你住，管它舒不舒服。抬脚，准备下去。”戚灼又将两人吊进墙内，自己再顺着野藤往下滑。两脚才挨地，刚解开腰间绳索的季听就来扯他衣袖：“哥哥，哥哥。”“嘘……别这么大声。”“你看！”季听压低声音指着旁边。戚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现就在第一栋房子和围墙之间，居然有一团旋转的气流，空间也在变形扭曲。这是虫洞！是虫洞入口！我们可以回去了！戚灼脑海里瞬间冒出各种念头，他跑前几步，却发现那气流越来越淡，扭曲的空间也恢复，漩涡只剩下几丝淡淡的白气。戚灼心头一沉，明白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虫洞入口，而是一个正在消失的虫洞出口。但他还来不及沮丧，又反应过来另一件事————既然有虫洞出口，那就在前一刻，有什么人从这里钻了出来。“蛋蛋！”戚灼刚想到这儿，就听身旁的季听发出一声惊慌的低喝。螅人！戚灼立即转身回头，同时去摸腰后的枪，但在看清眼前一幕时，整个人呆了一瞬。他看见一只个头矮小的机器人，正拉着育婴箱飞快地往前走，两条机械短腿迅速移动，像是就要跑起来似的。他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个机器人，浑身银白，脑袋方正。机器人顺着房屋旁的通道往前跑，季听却已追了上去，像一颗小炮弹般直冲往前，气势汹汹地撞在它背后。机器人被撞得扑倒在地，季听赶紧拖上育婴箱往回跑。“这个机器人想偷蛋蛋。”季听脸涨得通红，边跑边对戚灼告状，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压低了声音愤愤道：“它居然想偷走我的宝宝，这个小偷，居然要偷我宝宝！”戚灼看见那个机器人已经爬了起来，也快速追向季听，嘴里同时发出机械音：“饭团，饭团。”季听往后看了眼，赶紧加速跑起来，惊慌地道：“它又来抢了，哥哥，它又来了。”戚灼连忙迎上去，在机器人扑来之前提起育婴箱，扛在了自己肩上。机器人冲到他面前，伸出手跳了两下，够不着育婴箱，机械音都透出了愤怒：“把饭团给我，把饭团给我。”“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个蛋——育婴箱，里面装的是我宝宝，不是饭团。”季听伸手推它，却被它反手推得撞在了围墙上。戚灼脸色一沉，迅速将枪抵在机器人的方形脑袋上，但瞧见那坚硬的金属，又枪口下移，移到了脑袋和脖子的连接处：“你他妈个机器人还给老子凶？”机器人抬起胳膊就要夺枪，戚灼又喝道：“别动！再动我就朝你脖子里开枪。”机器人果然没有动，嘴里却道：“你开枪我也没事。”“那我们试试？”“你们是普通人类，所以我没有动手。要是我动手，你们马上死。”“嗬！老子还没见过这么嘴贱的机器人，你再顶一句试试？”戚灼将枪口往前捅，楔进机器人颈部缝隙里，它面部的屏幕闪了闪，不吭声了。“你是留在这个厂里的机器人？保安机器人？看见我们翻，墙就来了？”戚灼不知道这个厂区现在是什么情况，便期望从它嘴里套出点情况。机器人没回答，季听在旁边气势汹汹地道：“我哥哥在问你，你他妈的快说！你是不是机器人？你他妈是不是翻，墙的机器人？”戚灼看了季听一眼，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机器人回道：“我是机器人，但没有翻，墙。”它又将屏幕脸庞朝向了戚灼：“我警告你一次，如果再不把饭团还给我，后果会很严重。”“看来我得给你点厉害瞧瞧。”戚灼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不对劲，抬头看向天空，看见一架黑色机甲正从远处飞来。他神情一凛，瞧见前方那栋屋子的铁门半开，便道：“快进去躲着。”他原本以为机器人不会配合，哪想它跑得飞快，抢在两人前面冲进了小屋，还扶着生锈的门道：“快点，把饭团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