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里, 短发戚灼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人陆续进入漩涡消失,自己和小辫季听也飘了过去。但漩涡犹如被一只大掌伸入搅乱,突然停下了有规律的旋转, 环状的海水迅速恢复原样。戚灼身上的气囊消失,感觉到身体重新浸入冰凉海水中, 在那刻甚至听到了季听的咕噜喝水声。他立即抓住季听,单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另一只手拨动海水,飞快地游出了洞。冲向海面破水的瞬间, 他就被几只大手给抓住, 同时听见有人在疾声大喊:“两个小孩,准备抢救!”戚灼满头满脸的水睁不开眼, 听见季听在呛咳,还大声喊哥哥, 便回道:“没事,别慌。”周围响起了惊喜的声音:“没事,他们居然没事!”“简直就是奇迹,这俩小孩一点事都没有, 还活蹦乱跳的。”“他们不是两对双胞胎吗?还有个提着箱子的机器人。怎么只有这两个了?”“……哎,别问了,别去问了。”……戚灼刚上岸, 还有些站不稳,被人扶着坐到了地上,随即怀里就多了一个软软的小身体, 紧搂住他的脖子。“哥哥。”戚灼应了声, 一手揽住季听, 一手抹掉脸上的海水, 睁开眼打量四周。他们虽然已经钻出了水洞,但依旧置身于山腹的一个大洞中,能听到机甲轰炸岛屿的声响。身下的石板略高于海面,大敞的洞门前方便是乱石嶙峋的海岸。地面四处丢着长绳,也四处都躺着溺水的人。他们个个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身旁都跪着正在为他们做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的人。“咳咳咳……”“醒了,我这里醒了一个。”“快快快,把他侧过来吐水。”“我这个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心跳,瞳孔也散了。”“继续抢救,没准还可以,先别放弃。”“好。”……戚灼疲惫地坐在靠海的石板上,季听也没有说话,只将脸埋在他肩上,搂住他的脖子。“你哭什么?”戚灼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季听抽噎着:“我不知道,我就是很难过。”戚灼眼睛也有些泛红,抬手摸了下季听的脑袋。“这些人会死吗?”季听问。戚灼喃喃道:“我不知道。”“那季听和另一个哥哥呢?还有宝宝、机器人和小章鱼人,我刚用了泡泡浮力招,他们就不见了,他们是死了吗?”季听说到最后呜咽出声。戚灼眼神里透出迷茫:“我不知道。”“也许呢?”小辫季听问。“……也许,也许他们都到了另一个地方。”片刻后,戚灼将季听推开了些,去解他脑后的小辫,散开头发晾干,接着脱掉两人的衣服拧水。“你项链上的牌牌呢?为什么没牌牌了?”季听盯着戚灼的胸膛问。戚灼这才发现自己的项链仅剩下一条银链,那块红玉已经不翼而飞。他又看向季听胸前,看见他也只剩挂着金属坠子的那条,另一条串在黑绳上的青玉也消失不见。两人四下寻找,没有发现玉石的踪迹,最终都将目光投向了海里。“我们去水里找吧,可能掉在水里了。”季听催促。戚灼轻轻叹了口气,牵着他的手转身走向人群。“我们不下水了吗?”季听问。戚灼道:“不下了。”“可我们的牌牌就找不到了,会被鱼吃掉的。”“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戚灼抬眼看向前方的海岸,神情有些怅然:“两个一起丢,天意吧……”季听嘟嘟囔囔:“希望不要被鱼吃掉,是被季听和那个哥哥捡到了。我好喜欢那个宝宝,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还有机器人……”……机器人小云独自走在虫洞光道上,屏幕上滚动着各种数据。它在查探周围那片黑暗的组成,却和之前经过虫洞时一样,无法提取到任何有用数据,全是一团无意义的乱码。“饭团,饭团。”它不甘心地再次喊了几声,沉默几秒后继续:“小章鱼人,季听,戚灼,季听双胞胎,戚灼双胞胎。”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小云自言自语:“按照刚才的情况分析,他们也应该进入了虫洞,只是没和我处于同一位面。”快走到虫洞出口时,小云停下了脚步,屏幕上显出垂头丧气的五官。“我把饭团搞丢了,怎么办?”它背着手在不宽的光道上来回踱步,想着要是出去后就看到了自己那个季听该怎么交差?但转念一想,通过虫洞后没准又能见到饭团,便还是继续往前,走向了虫洞出口。小云掉落地面的瞬间,立即查探四周情况,希望像之前那样,刚摔出虫洞就看到了饭团的育婴箱。但他没有见着育婴箱,视野范围内只有大片黑色山岩。整个地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环形山,空气中有股消散不去的硫磺味。它抬头看天,看见天空流光溢彩,巨大的枫叶状星云距离很近,近到像是悬在头顶上空,伸手便能触碰。这不是小云见过的任何一个星球,它立即在数据库里开始搜寻资料。“……好像是可莉星,距离创世枫五千光年……可莉星曾经遍布火山,整颗星球的表层被火山岩覆盖……”小云不断在搜集关于可莉星的一切信息,以至于让它忽略了一座山岩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朝它靠近。小云终于察觉到异常,立即转身,抬臂,将粒子枪对准了目标。但它却没有开枪,保持着这个姿势数秒后,屏幕上闪起了表示混乱的雪花点。它枪口的对面出现了一只机器人,和它外形都一模一样。那只机器人也呆呆地举着粒子枪,屏幕上如小云一般跳跃着雪花点。两只机器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持着,直到小云开了口:“双胞胎?我也有双胞胎?”“你是谁?”对面的机器人放下了枪。小云想了想:“我可能是你的双胞胎。”“小云,小云。”不远处传来小孩的声音,小云还没回应,对面的机器人发出了声音:“我在这里。”刚刚恢复正常的小云又开始呆滞:“你名字叫小云?”“是的。”对面的机器人应道。“你为什么要叫小云?你不能叫其他名字吗?你这样会让我很混乱的!”小云话音刚落,左边一块火山岩石后就走出来了一名小男孩。男孩约莫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很结实,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他穿着一件由成人军装改制的衣服,虽然洗得有些泛白,但剪裁合体也很干净。男孩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又抬起手去揉。“你没有看错,是两个。”小云对面的机器人镇定地解释:“它说它可能是我的双胞胎。”男孩微微张着嘴,不断打量小云,脸蛋儿激动得发红,两只眼睛灼灼放光。“你好。”小云镇定地和他打招呼。“你好,你,你名字叫做双胞胎吗?”男孩有些语无伦次地自我介绍:“我,我叫做饭团,哈哈,你好,双胞胎你好,哈哈哈。”……虫洞里,戚灼和季听已经走到了光道尽头,戚灼看着那旋转的漩涡状出口,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不知道从这里出去后会是哪儿?会不会又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一个月后?两个月后?季听也慢下了脚步,问道:“哥哥你走不动了吗?是不是抱不动蛋蛋了?让我来吧。”说完双手叉腰分腿半蹲:“来,放我肩上扛着。”狗蛋正在啃戚灼的肩膀,听到蛋蛋两个字,便俯下身冲着季听唔唔了两声。戚灼再往前走了几步,便感受到了漩涡带起的风。狗蛋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不断将脸埋在戚灼肩上,又不断转头去看,继续埋脸,嘴里兴奋地啊啊个不停。戚灼心里很清楚他们没法停下,不管外面是什么都得出去,便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出去了。”“等等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季听走到他身前,两只小脚踩在他脚背上,再抱住他的腰:“好了,我准备好了。”戚灼一手抱着狗蛋,一手拖着育婴箱,两只脚上再挂着季听,慢慢走向虫洞出口。还没走出两米,便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吸力,三人半跑半飞地全部被吸进了漩涡。戚灼这次就算是处于旋转的失重状态时,也一手搂紧狗蛋,一手拉住飞出去的季听。几秒后,他在季听和狗蛋的哇哇大叫中坠地,那俩小孩相继砸在他肚子上。“啊!”“哎哟!”“啊啊!”戚灼被砸得差点闭过气,接着又听到砰一声,育婴箱也落在了身旁。季听趴在戚灼胸膛上抬起头,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打量四周,发现他们还躺在避难所的那条缝隙里,只是前方出口被垮塌的乱石堵住。“哥哥,哥哥。”他连忙去推身下的戚灼。“别动……”戚灼总算是回过来了那口气,又按住不断在他肚子上鲤鱼打挺的狗蛋,气息奄奄地道:“再动,老子就要成条死驴了。”季听连忙翻身爬了起来:“哥哥你看,这里好像,好像……”“嗯,这是地下避难所,我们回来了。”戚灼慢慢坐起身,揉着被石头硌痛的肩膀,“别做声,听听外面的动静。”螅人闯进地下避难所时,他们就是在这里进入的虫洞,现在又回到这儿,却不确定外面的情况如何。“啊!”狗蛋还在尝试翻起身,戚灼便将他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嘘嘘嘘!喊什么喊?嗓子这么大,你是驴吗?”“蛋蛋怎么会是驴呢?”季听赶紧解释:“哥哥你才是驴呀。”戚灼没有理他,摸出粒子枪握在手里,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季听刚才见他在揉肩膀,便轻手轻脚地站到他身后,帮他捏着肩。确定外面没有在激战,戚灼这才站起身,不顾狗蛋的反对抗议,将他放进了育婴箱,自己走向了缝隙出口。出口堆叠着大块水泥砖,戚灼小心地抽掉其中一块小的,凑到孔隙处往外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广场一角,有几名士兵正在拖动螅人尸体,显然刚刚结束了一场激战。他们没有去往别的时空线,终于安全回来了。季听一直屏住呼吸在观察戚灼,见他神情放松了些,便问道:“没有章鱼怪了吗?”“嗯。”季听哇了一声,高兴地去亲狗蛋的脸:“蛋蛋,我们可以回家了,蛋蛋,我们回家了。”戚灼其实不太明白,季听为什么会将任何一个临时落脚点称为家。比如沙地里的那个烂机甲,比如才住了短短时间的避难所,这些在他口里全是家。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季听是一只小狗崽,哪怕是破屋檐下的一蓬茅草,它蜷缩一晚后也会将那当作家。既然已经没有了螅人,戚灼便将嘴凑到了小孔处:“有人吗?有人能听到吗?”他很不喜欢扯着嗓子喊,这样高喊两声后,不出所料地劈了音。“哥哥你为什么有时候会是这种声音呢?”季听也不出所料地好奇询问。戚灼装作没听见,只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的石块,尝试有没有可能自己将它们搬走。但季听却追问个不停:“你是怎么能这样说话的?你还学过母鸡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闭嘴!”戚灼忍无可忍,转头怒喝。“哈哈。”狗蛋坐在育婴箱里笑了两声。季听忙道:“你听你听,你还能这样说话,闭嘴……”他学着戚灼,那个嘴字刚出口,便捏住嗓子,只发出嘶嘶的气音。戚灼额头青筋暴跳,将声音压低了两个度,将季听拎到身前:“你来喊,对着外面喊,问有没有人。”季听便对着小孔喊道:“有人吗?有人能听见吗?”“大声一点。”季听提高了音量:“有人吗?有人能听见吗?”“啊啊,啊啊啊……”狗蛋也在仰着脖子大叫。小孩的声音清亮并具有穿透力,外面很快就有人在问:“谁在喊?有小孩关在电梯里了吗?”季听连忙回道:“没有关在电梯里,是关在石头后面了。”“石头?什么石头?”另外有人惊讶地问:“难道是电梯房旁边这堆石头?”戚灼赶紧回应:“对,就是这里。”外面的人立即就在招呼:“快来快来,这里面关了活人,还是小孩子……”很快便来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那堆石头给搬开,当季听三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个,还有个婴儿。”有人轻声道。旁边的人没忍住红了眼睛:“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命大,也够机灵,知道躲到那夹缝里去。”戚灼钻出夹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身旁的人:“今天是几号?”那人有些奇怪,却还是回道:“6月29号。”又抬腕看了下时间,“下午四点十五分。”确定这是真的回来了,戚灼暗暗松了口气。他看向广场,发现地下避难所已经面目全非。那些帐篷都没了,成为了堆叠在地上的肮脏布料。人群一小堆一小堆地站在空地上,互相搀扶着小声哭泣,也有不少人掀开帐篷,在下面寻找自己的行李。周围一圈的房屋墙上布满令人心惊肉跳的弹坑,还溅着大片的血痕。有人在用水管冲洗地面,也有人拿着抹布在擦拭墙壁。戚灼左手拖着育婴箱,右手牵着季听,沉默地环视四周。直到有人拿着水管开始冲这边的地板,那些深色**快要淌到脚上时,才带着季听和狗蛋上了楼梯。上到二楼时,避难所里响起一道广播:“人手不够,大门口通道需要再来十个人搬运尸体……”戚灼走在已经被冲洗过的通道里,侧头看向右下方,看见有十来个人正从不同位置走向了通道口。医疗点和军部门前的空地上躺了很多人,包裹着纱布,简陋的铁架上挂着输液瓶。季听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旁,紧紧牵着他的衣角。前方有人正蹲在地上擦洗墙壁,身旁盆里的水都变成了红色。戚灼拉着季听侧身走过,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凯旋二厂经历的一切和现在相比,究竟哪个更加可怖。他们走过孤儿们居住的几间屋子时,瞧见里面的小孩正在哭,志愿者抱着年纪小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柔声安慰着。戚灼推开自己的宿舍门时,白伽正一个人坐在**发愣。看到他们三人后,眼睛倏地一亮,从**跳了下来。“季听,季听的哥哥,蛋蛋。”白伽喊出三人名字,并迅速走到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