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灼背着季听回到避难所时, 白伽还带着狗蛋等在大门口。狗蛋鼻尖和眼睛都红红地坐在育婴箱里,看见季听和戚灼后哇一声大哭起来,张开胳膊要人抱。戚灼抱起狗蛋, 低声凶道:“你又在这里哭什么哭?”他原本想顺口一句老子还没死呢,想起背上的季听, 又及时咽了下去。狗蛋边哭边打了戚灼两下,对着他噗噗噗, 接着又将他脖子搂得紧紧的,像是生怕被他和季听丢掉。季听还难受着, 一动不动地侧趴在戚灼肩头上, 狗蛋啊啊了两声,见他还是没有搭理自己, 便探出脑袋,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啊啊。”季听没看他, 只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啊啊,啊。”狗蛋继续催促。季听便微微抬头,又揽住了他的脖子。戚灼身上挂着两个小孩往里走,白伽推着育婴箱跟了上去。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只不断去看季听,满脸都是担忧。回到宿舍,戚灼去打了热水给季听擦洗, 再拧了冷毛巾敷他红肿的眼睛。他见季听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便嘱咐白伽看着他,自己带着狗蛋去公共浴室洗漱。白伽坐在床边, 看着平躺着的季听, 片刻后小声问道:“是不是你妈妈已经死了?”季听眼睛上还搭着冷毛巾, 只沉默地轻轻点了下头。白伽拿起他的手握住:“我爸爸妈妈都死了。”季听小小地抽了口气, 哑着嗓子问道:“那你难过吗?”“难过。”白伽想了想后又道:“其实你比我好,我只有一个舅舅,但是你有老婆和宝宝,你有两个。”季听反握住白伽的手,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胸口:“我知道妈妈能看见我,很久很久以后我也能见到她,可是我这儿还是不舒服。”白伽在他胸口划了三下,状似分成了三份:“这两块是你宝宝和你老婆,这一块是你妈妈。”他用手指点着其中一份:“你只有这么点不舒服。”接着将季听的手按向自己胸口,“可我这里,我这里只有舅舅的那一块是好的,剩下的全都是不舒服。”季听扯下挡在眼上的毛巾,轻轻喊了声白伽。“嗯。”白伽应声。季听道:“以后你别叫他季听的哥哥了,就叫哥哥吧。”白伽侧头看向一旁,闷闷地道:“我本来没什么的,给你说了这些,现在又不舒服了。我要去睡觉,只要睡着了就好了。”说完就便回到自己**躺下,摘掉眼镜,将脸在肩膀上蹭了蹭。夜里,宿舍里很安静,以睡觉来逃避悲伤的白伽已经入睡,狗蛋也被戚灼哄睡着了,躺在床那头发出轻轻的小呼噜声。季听躺在戚灼怀里,摸着自己胸口的项链:“哥哥,白伽说我有你和蛋蛋。”他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但戚灼还是听懂了,闭着眼嗯了一声。“我有你和蛋蛋。”季听重复了一遍,这次似在说给自己听,又点着头认真地道:“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戚灼半晌都没有回应,就在季听想问他是不是也睡着了时,他突然翻身下了床,在背包里一通翻找,取出了一条细皮绳。他背对季听坐在床边理那条皮绳,季听便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脑袋被抬起,脖子上被挂上了一条黑绳,末端坠着块有些分量的东西。季听将黑绳举高,凑到眼前,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看清绳上串着戚灼那块从不离身的青玉。“哥哥。”戚灼埋下身整理背包,淡淡地道:“你不是喜欢这块玉吗?那你就戴上吧。”平常季听要听到这话,会高兴得又跳又叫,但他现在只轻摸着玉面,感受着手指尖微微的凉意。戚灼将背包放回原位,爬上床躺着,问道:“不喜欢?”“喜欢。”季听回道。“嗯。”戚灼想了想,又问:“你还想要什么?”“啊?”“除了星星发绳和这块青玉,你还喜欢什么?”戚灼侧头看向季听。季听茫然地张着嘴,眨了眨红肿的眼睛,半晌后回道:“我还喜欢你和蛋蛋,还有白伽。”“除了我们,而且不能是人。”戚灼耐心解释。“除了你们啊,那我想想。”季听嗓子还有些沙哑,他想了几秒后回道:“我还喜欢和你们一起吃冰淇淋和大棉花糖,喜欢和你们一起坐小公园里的摩天轮……”季听的声音越来越小,戚灼沉默片刻后,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行了行了,睡觉。”季听将戚灼的手拿开,视线落在他小臂上,惊讶地啊了一声。“哥哥你的手怎么了?好多血道道。”季听倏地坐了起来,惊慌地捧着戚灼的小臂。戚灼盯着他看了几秒,若无其事地道:“今天去地面修能量泵的时候摔了一跤。”季听完全不清楚那些血痕是自己抓出来的,只紧张地问:“疼吗?流血了吗?”“不疼,没流血。”“擦药了吗?”“擦过了。”季听**着鼻子,俯下身在他小臂上闻:“你骗人,你没有擦药,都没有味儿的。”“没味儿就没味儿吧。”季听却道:“不行,你得擦药。”戚灼原想把手臂抽回来,再低斥他两句别找事儿,但瞧着他那双红肿的眼睛,又把那些不耐烦憋了回去,翻起身去床下找药膏。他在季听的监视下,给手臂上的抓痕都涂了层药,问道:“这下可以睡觉了?”“我看看。”季听检查过一遍,又凑近闻到了药味儿:“可以睡觉了。”屋内安静下来,戚灼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还是没有半分睡意。他转头看向季听,看见他面朝着墙壁像是睡着了,便想去外面走走透下气。他正要起身,却听到季听很轻地抽了下鼻子,又抬手在蹭眼睛。他动作顿住,又重新躺了下去,在心里轻轻叹了口长气。他小时候见过装着珍珠的贝壳,知道那些看似美丽的珍珠,其实就是一段漫长的痛苦。季听的伤痛没人能分担,只能像只贝壳般将它们包裹在岁月里,埋藏在内心最深处。时间流逝得既缓慢又快速,戚灼依旧每天都去地面修理能量泵,季听依旧在避难所里带狗蛋,整个人的情绪逐渐好转起来。9月17日,戚灼坐在加密间里,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钉,十个能量泵全部修好。能量泵被士兵们悄悄运到星舰场,安装到了五艘中型星舰上,并确定了这五艘星舰都能启航。虽说军部对这件事保密,但过几天就要离开沙雅星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避难所,所有人都心情振奋,脸上带笑,随时挤在一起兴奋地议论。士兵们开始24小时轮流往星舰上转移物资,但几万人的粮食只能靠这点人力远远不足,于是避难所里的青壮年也加入了运送物资的队伍。将物资运送上星舰也是个艰苦的过程,好在这段时间秦梓霖一直在准备,在城外那条通往星舰场的水沟上方搭了篷布,撒上泥土进行伪装,那条水沟便成了一条地道,足可以掩人耳目。9月18日避难所开始公布登舰名单,播音器里不断念着人名,将人员分配至五艘星舰。“……11号帐篷全体人员,23号宿舍全体人员、24号宿舍1、2、3号床……以上人员都是1号舰。”长长的名单怎么也念不完,那天的避难所特别安静,不管是在食堂排队,还是蹲在帐篷外吃饭,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听。水房里打水的人会将水流开得很小,就连洗澡时都会时不时探出个头,生怕听漏了自己的名字。“哇嘎嘎呀呀嘎。”“蛋蛋你别吵,先别说话。”狗蛋抱着奶瓶喝得很开心,单手举在头侧转圈圈,季听连忙将他手握住:“……嘘。”白伽也竖起手指:“……嘘。”9月19日经过24小时的轮番运送,所有有用物资都已经搬到了星舰上,有些人也提前将自己的行李送了上去,只等待着秦梓霖下令登舰。戚灼他们宿舍被分到了2号舰,戚灼便将季听和白伽的行李箱都交给了士兵,让他们帮忙提前送上舰,出发时只需要带个背包就行。他没有将季听的视听器充电装置提前送去,而是去找了志愿者,让他们帮忙做了一个小布袋。布袋是用一块T恤布料缝制的,只有半个拳头大,刚好能装下充电盒子。袋口是一条可以收束的绳子,收紧后挂在腰带上刚刚好。戚灼不放心让季听带着,便将布袋挂在了自己腰畔。季听在旁边看着:“哥哥,你为什么要把充电装置挂在腰上?”“还不是因为怕你丢三落四?你变成聋瞎子了受罪的还不是老子?重要的东西就要这样带在身上才行。”戚灼回道。季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片刻后回来时,腰间便捆了几条尿片。“这个是最重要的,蛋蛋的尿片一条也不能少。”季听对戚灼解释。戚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伸手一指左边:“给我放回去。”“可是——”“你放不放?”季听噘着嘴,解下腰上尿片,脚步踏得重重的离开,将尿片放进了育婴箱里。9月20号戚灼一早醒来就心神不宁,担心秦梓霖还是坚持要今天出发。但避难所里和之前没有区别,士兵们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食堂依旧在做饭,人们依旧在兴奋地议论。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忐忑,直到夜晚来临,确定今天不会出发后才松了口气。宿舍里,狗蛋在擦拭干净的地上爬来爬去。“哥哥,你看你的宝宝呀,他不上床睡觉,非要在地上爬。”季听追着狗蛋,想让他上床睡觉,但狗蛋现在是个灵活的小胖子,已经能熟练掌握爬行技术,经常钻到床底下藏着让季听抓不着。狗蛋又钻进了床底,回头对着季听笑,季听也趴低身体钻了进去。但他爬行这方面没有狗蛋灵活,狗蛋立即从床的另一头钻了出去,小屁股一扭一扭,飞快地爬向对面床底。坐在床边的白伽立即双脚并拢,挡住狗蛋的路,狗蛋却迅速绕过他的脚往床下钻。戚灼冲前两步,揪住他的后背衣服,将人拎在了空中。“啊啊!”“你啊个屁。”季听已经拿着大背包过来了,戚灼将狗蛋熟练地放进包里,背上,拉开门走了出去。以往到了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各自回屋或是回帐篷,外面已经看不到两个人。但今晚很多人都没有睡意,依旧站在广场里,三五成群地说着话。戚灼背着狗蛋在通道里走来走去,往常这样走上两个来回,狗蛋便会开始打呵欠揉眼睛,趴在他肩上叽里咕噜地说话,再走上几遍,就会睡得人事不省。但今晚人多热闹,他来回好多次了,狗蛋还是精神奕奕。“你睡不睡的?我可要睡了,再不睡的话,就把你装进育婴箱,丢到军部门口去。”戚灼带着怒意低声威胁。“唔唔啊依……”狗蛋伸出手去摸他侧脸,还咯咯笑了两声。戚灼只得继续来回走,目光却看向一层军部方向,看见秦梓霖和几名军官站在那里。他这几天一次也没见着秦梓霖,于是立即顺着通道往前小跑,一直跑到秦梓霖他们头顶位置才停下。“……地道伪装过,不担心机甲,最大的问题就是怕遇到无人巡逻机。避难所一共有几万人,而封闭服只有几百件,所以在去往星舰场的路上,绝对不能让巡逻机靠近地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我们不能被动应对,必须要主动引开螅人。”军官回道:“明白,我们机甲兵已经去了城西山洞做好了准备,在避难所的人出发前,所有机甲出动引走螅人。”秦梓霖又道:“今晚半夜三点,自由军便会来避难所和我们汇合,他们的机甲也会去城西山洞,到时候和你们一起行动。”“是!”秦梓霖沉默了几秒后道:“让两军的机甲兵们都注意安全,不要和它们硬抗,只要把螅人引走就行。”“是。”等到士兵们都散去,戚灼也准备离开,秦梓霖却抬头道:“站那里听能听到吗?下来吧。”戚灼愣了下,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便背着狗蛋从这边的楼梯下到了一层。“胖小子,让秦伯伯掂一下,看看这几天有没有长肉。”秦梓霖逗弄着狗蛋,将他从背包里提出来抱在怀里,又对戚灼道:“我让人给你们送肉和蔬菜汤,也不知道他们都办了没,这几天太忙,也没顾得上问。”“都送来了,也都吃了。”戚灼回道。虽然他已经修好了能量泵,但这几天还是有士兵送来肉和蔬菜汤,足够他和白伽季听三人吃,另外还送来了一大包不知从哪儿找到的纸尿裤。戚灼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纸尿裤,当晚就给狗蛋换上,准备好好睡个懒觉。但狗蛋打小便穿的布尿片,不习惯纸尿裤,不断伸手去扯,想将纸尿裤扯掉,被戚灼敲了好几次手背后才罢休。可他虽然穿上了,却能憋着不尿,一直憋到半夜爬去戚灼身旁,对着他的耳朵哼哼。于是那包纸尿裤只用了一片便被闲置,戚灼还是得清早就起床给狗蛋把尿。“明天是21号,我们明天出发。”秦梓霖伸手擦掉狗蛋嘴边的一点奶渍。“哦。”“我找到了你上次说的那些人,包括不知道名字,只能描述部分特征的人,一并记在了名单上,并把他们分在了不同的舰上。”秦梓霖看向戚灼,“你说某艘星舰上的人会被集体抓走,那么我就将他们分散。”戚灼明白了他的用意,点头道:“好。”半夜,戚灼听到广场响起嘈杂的人声,他翻起身出门,看见从通道口进来了很多人,皆行色匆匆,穿着自由军的服装。他很快便在那些人里看见了些熟面孔,是在孤岛上遇见的黄少尉和那群士兵。走在自由军最前面的是名上校军官,戚灼不认识,但想必就是周肯。周肯和前来迎接的秦梓霖握手后,两人一起走向了军部,而其他自由军士兵也在纳鹰军士兵的引导下,进了广场正中的大帐篷。“反抗军哎,那是反抗军,反抗军和我们一起走吗?”“人家是自由军,别称呼反抗军。”“对对对,自由军,这也太好了,两军终于联手了。”“我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也能看到自由军和纳鹰军握手言和的一天。”“有了自由军的保护,我们肯定可以登上星舰,离开这个鬼地方。”……普通民众都从各自的帐篷里钻出来,二层通道上也站满了人。戚灼扶着铁栏,紧抿着唇,心里一阵阵难掩的激**。虽然在孤岛上时,他就已经见过黄少尉和吴队长共同对抗螅人机甲,可两军真正意义上的携手言和还是在此时此刻。父亲戚承适虽然是自由军高级将领,一直在领兵和纳鹰军对抗,但戚灼曾经听见过他向母亲倾吐心思,希望两军能放下仇怨,化解干戈。戚灼怔怔地想,如果父亲在这里的话,那他一定会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