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 突然听到了饭团的声音。“父亲,大伯,你怎么还不上来呀?”饭团又出现在楼梯上, 不高兴地撅着嘴。小戚灼牵着他对两人解释:“我是想带着他看动画片的,但是他要找伯伯。”“你们为什么坐在地上?”饭团问。戚灼和戚承适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没事, 我们就随便坐坐。”“我也想来坐。”饭团扭扭身体。戚灼向两个小孩伸出手:“来吧,你们都来。”饭团被小戚灼牵着一步步走下楼梯, 再急切地跑向戚灼,中途被绊了下, 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哎哟。”“饭团。”饭团迅速爬了起来, 将掌心在裤腿上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哈哈, 我摔了。”“没事吧?”戚灼走过来牵住他。“没事哦,好像, 好像有点事,没事。”饭团看着自己有些泛红的掌心,又伸给戚灼看:“喏。”戚灼握住那只肉乎乎的小手吹了吹:“没事。”“嗯,那就没事。”饭团点点头, 目光落在茶几果盘里,指着一个橘子小声道:“那是几子。”又神秘兮兮地牵开自己的衣兜,给戚灼看那揣着的半个橘子:“我这里也有, 我要带给爸爸吃,还要给奶奶和白叔叔吃。”“饭团想吃橘子吗?”戚承适一直看着父子俩,连忙拿起一个橘子, 发现外皮有些干皱, 又要放回去:“你等着, 我马上出去给你买新鲜的。”“不用, 能吃的。”戚灼抱着饭团坐回沙发,接过那个橘子开始剥皮。饭团目不转睛地盯着橘子,很响地咽了口口水。戚灼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摸他肚子:“你刚才吃那么多,我看看还能不能塞个橘子下去。”“可以的,可以的,我还可以塞二十那么多的几子。”饭团夸张地张开了双手。戚承适转头看向小戚灼,看见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便朝他伸出了手:“小灼,到爸爸这儿来。”小戚灼慢慢走前,停在了戚承适面前。戚承适蹲下身,将他揽进怀里,轻柔地拍抚着后背。小戚灼一声不吭地将脸埋在戚承适肩上,那处军装很快就出现了一小团深色的水痕。“对不起……”戚承适闭上眼,一滴水痕从眼尾滑落。戚灼只低头剥橘子,饭团却凑近了他小声道:“父亲,大伯在哭。”“嗯。”“他为什么哭?”戚灼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才回道:“因为他有愧,也有罪。”饭团听不懂,只接过剥好的橘子滑下沙发,走到戚承适身旁,掰下一瓣橘肉递给他:“给。”戚承适转过头,饭团又道:“大伯你别哭了,给你吃几子,这个好好吃,比薯饼饼都要好吃。”戚承适目光缓缓下滑,定定看着那瓣水分已经不太充盈的橘瓣。饭团有些忐忑地准备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饭团……我的饭团……对不起……”戚承适哽咽着。戚灼起身走到三人身旁,朝他伸出手:“把你的两块碎片交给我。”戚承适便抬起右手,将两块攥着的玉放进了戚灼掌心。两片枫叶状碎片落入戚灼掌心的瞬间,闪烁的细微光芒顿时明亮了不少,像是两团莹莹灯火。而楼梯上方的空气形成气流开始旋转,出现了一个浮空在楼梯处的漩涡。“戚灼,能让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吗?不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戚承适泪水横溢,仰头看着戚灼。戚灼俯视着自己的父亲,嘴唇翕动了下,但终究什么也没出口,只将两块玉挂在脖子上,再抱起饭团走向了漩涡。“我们去哪儿啊?睡觉吗?”饭团感受到了气流的风,也看见了前方的漩涡,惊讶地道:“父亲你看,看!”“嗯,那是虫洞,我们之前走过的。”“又去虫洞哦,又去哦……”他精神一振:“那可以在里面见到小哥哥和香弟弟吗?”戚灼回道:“不知道。”戚灼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戚灼的声音:“伯伯。”他停住脚步慢慢转身,看见小戚灼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留恋。“你们要走了吗?”小戚灼问道。饭团连忙伸手:“小戚哥哥,大伯,你们和我们一起走吗?我们去虫洞,里面有亮晶晶的路。”小戚灼转头看了眼戚承适,又朝着饭团摇了摇头。“哎呀,你跟着我去嘛。”饭团很是遗憾:“我带你去看小云和双胞胎,还有奶奶和白叔叔。”戚承适一直看着父子二人,几次哆嗦着嘴唇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戚灼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对他说了句:“不管未来会怎么样,你先好好陪着小灼。”虫洞的风越来越大,屋内的纸张被卷得四处飞扬,墙上的挂画当啷坠地。小戚灼抓起沙发上的皮球和玩偶小狗,又从果盘里拿起两个正在咕噜噜滚动的橘子,踉跄着跑向饭团:“饭团弟弟,拿着。”但他还没跑出两步,戚灼便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强烈引力,整个人朝着后方飞出。他视野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小戚灼扶着沙发朝他们伸出手,还有戚承适那张爬满泪痕,痛苦到几近扭曲的脸庞。虫洞里,戚灼抱着饭团顺着光道前行,饭团左顾右盼,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橘子。“为什么只有一条亮晶晶呀?香弟弟和小哥哥呢?还有舅舅他们呢?”戚灼看着前方出口的那团亮光:“他们在另外的地方。”“那我们从这里出去后能见到他们吗?”“也许吧。”“也许吧是什么意思?是能见到吗?”“这个我不知道。”“我想从这里出去后就见到爸爸,可以见到爸爸吗?”饭团举起半个橘子:“我要给爸爸吃几子。”戚灼在他头顶亲了亲,喃喃道:“父亲一定会让爸爸吃到你的橘子。”走出一段后,饭团又看向戚灼胸口:“这是我们的玉吗?怎么长得不一样了?”“这不是我们的那两块玉,是大伯给我们的。”“大伯给我们的呀。”饭团歪着头琢磨,又重复念了遍:“我们!”戚灼嘴角翘了翘,摘下其中一块黄玉,又取出饭团脖子上的空链索给他系上:“你现在也戴了一块。”“嗯,这下是我们了。”饭团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离开虫洞,戚灼刚睁眼,便一手护着饭团一手拔出粒子枪,摆出防御的姿势。但在瞧清周围后,他愕然地站直了身,整个人有些愣怔。“呕……”饭团发出的干呕声让他回过神,连忙轻轻拍着饭团的后背,同时打量着周围环境。“我有点晕。”饭团闭着眼睛挤出个笑。“是转晕了,马上就会好。”饭团慢慢睁眼,看看四周又看向脚底,立即抱紧了戚灼的脖子:“父亲!”“别怕,别怕。”戚灼拍着饭团的后背,神情紧绷,声音却很柔和:“还晕吗?”“不晕了。”他们置身于一片虚空之中,四周没有任何物体,脚下也空茫没有实地感,让戚灼不知道自己是在漂浮还是在下坠。他试着往前跨出一步,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前进。但周围很快便出现了物体轮廓,并逐渐清晰,显出他们此时正置身于一个房间内。金属架自制的沙发,关联处可以看到烧铸的痕迹。沙发垫布料五颜六色,东拼西凑,一块巴掌大的皮面又和棉布缝合着,质地各不相同。窗台上搁着小小的盆栽,旁边墙角则放着一个大铁箱,里面装着各种玩具。“啊!我们回家啦!我们回家啦!”饭团惊喜地大叫。戚灼警惕地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明净的金属地板上,连鞋底和地板轻轻碰撞的声音都很熟悉。他侧头看向其中一个沙发坐垫,看见那里有一小团淡淡的痕迹,那是曾经染上的洗不净的墨汁。门后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军装,窗台上的绿植里刚浇过水,水滴从盆旁的豁口滴出,在窗台上形成一小片水痕。“父亲让我下去,我要下去。”饭团拍着戚灼的肩催促。视野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让戚灼心头也升起了恍惚,慢慢松开箍紧饭团的手。饭团一落地便冲向旁边卧室,看了看后又冲向卫生间,嘴里迭声唤着:“爸爸,爸爸在家吗?爸爸回家了没?”戚少将虽然知道这一切都很诡异,也不可能见到季听,但心里却也怦怦直跳,甚至因为饭团的话而带上了几分期待。饭团没在卫生间找到人,失望地转过头,但在看向沙发时,突然就瞪大了眼,惊喜地大叫一声:“爸爸!”戚灼因为饭团的这声爸爸,顿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僵在原地看着饭团擦过自己身旁冲向沙发。“爸爸!”“饭团,想爸爸了没有?”柔和清润的声线带着略微沙沙的尾音,语气里含着几分笑意。当这道声音撞入戚灼耳中时,他心脏在那瞬间快要停跳,太阳穴因为血液的冲击而阵痛,眼前视野也一阵阵模糊不清。“想爸爸,饭团好想爸爸。”饭团既委屈又激动地大哭:“哇……爸爸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你怎么这么久呀。”“对不起,爸爸在基地被耽搁了,所以走不掉,不能回来陪我的饭团。”两人的对话声中,戚灼终于找回了身体的存在,慢慢转身朝向沙发。他的上半身依旧僵硬着,让他转身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沙发上坐着的人紧紧抱着饭团,埋着头,只能看见从军装领口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被改过的军装掐出一道窄细的腰身,漆黑发丝柔软地覆盖在额头上,哪怕只有一个侧影,戚灼也认出了这就是季听。是他的季听。季听抬起头,看见戚灼后丝毫并不惊讶,就像每一次看见他回家那般,先是嘴角最先翘起,那笑意迅速爬入那双漂亮的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动人光泽。“哥哥。”他对着戚灼伸出了手。戚灼的视线再次模糊,一行泪水从眼尾沁出,顺着脸颊滑落。他定定看着这张只在他梦中出现的脸,一步步地慢慢靠近。“爸爸……”饭团收住哭,依恋地在季听怀里蹭了蹭,又支起身体,从衣兜里掏出那半个还覆盖着一层果皮的橘子:“爸爸,给。”季听收回落在戚灼身上的视线,微笑着看饭团手里的橘子:“谢谢。”他接过橘子后,便放在了沙发前方的茶几上。“爸爸,这个是给你吃的,这个叫几子。”饭团连忙将那橘子拿起来,放进季听掌心,殷切地看着他:“很好吃的,很甜很甜,爸爸你吃,吃几子。”季听继续微笑:“谢谢。”接着便又将橘子放回了茶几。饭团茫然地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季听,又扭头去看茶几上的橘子,小心地问:“爸爸,你不喜欢吃几子吗?”“谢谢,我不吃任何食物。”季听柔声回道。饭团依旧看着季听,脸上却多了几分陌生,慢慢离开他的怀抱,一步步后退,边退边去看戚灼,有些无措地喊了声父亲。戚灼的大脑也在这时开始清醒,眼底迅速恢复冷静。他依旧朝前走着,但在走到饭团身旁时,左手将他一把揽进怀里,右手则举起粒子枪,抵在了季听的额头上。“你是谁?”戚灼的声音冷得象冰,带着不加掩饰的浓冽杀意。饭团立即便去拨戚灼的手,有些惊慌地唤了声父亲。戚灼将饭团抱远了些,眼睛依旧盯着季听,嘴里却道:“饭团,你认错人了,他不是爸爸。”“啊,不是爸爸。”饭团呆怔了几秒,又点头道:“他不是的,我知道,他不是爸爸,不是爸爸。”又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哈,我认错人了,哈,我认错人了呀。”但他的笑容没能维持住,嘴角往下撇了撇,眼里迅速蓄满泪水。接着再也忍不住失望和伤心,扭头扑在戚灼肩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戚灼飞快地看了眼悲伤的儿子,眼里的狠意更甚。他手持枪管往前捅了捅,抵得“季听”的脑袋跟着晃动,咬着牙再次问道:“你是谁?”“季听”依旧坐在沙发上,虽然被枪管抵住脑袋,却连带微笑丝毫不显紧张。但他再出口的声音已经不是戚灼熟悉的音色,听上去非常怪异,像是某种古老的留声机里传出的声音,又像是转动的机械齿轮,带着些许尖锐和嘶嘶的杂音,显得非常不真实。“我感觉到你们很不喜欢身处的空间形态,会产生一种负面情绪,诸如不安、恐惧、焦虑,所以便提取了你们的部分意识,发现你们对这个环境印象深刻,并且能产生愉悦的情绪和安全感。”“季听”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下一秒他便已经站在窗前,用手指拨弄着那一盆绿植叶片。“所以我就建造了这个场景,同时也让自己成为你们最喜欢的形象,觉得也许这样的话,会让你们放松一点,不再那么紧张。”“季听”转身看向戚灼:“结果事与愿违,反而让你们反应更加激烈,不仅仅是不安、紧张和焦虑,还产生了愤怒和悲伤的情绪。抱歉。”戚灼的枪口始终朝着他:“你到底是谁?”“季听”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对你也没有恶意。我们不需要采用这种对峙的状态进行交谈,坐下好好说吧。”他话音刚落,戚灼手上的粒子枪便从掌心消失,茶几旁多出了几把靠椅,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铁椅,一边三把摆放在茶几两边,总共有六把。“请坐。”“季听”指着其中一把椅子。戚灼已经定下神,心里也有了猜测,便抱着饭团坐了下去。“季听”在他们对面坐下,姿势神态和季听如出一辙,闲散地靠着椅背,一双含笑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父子。饭团又盯着他不转眼,两只胳膊抬起又放下,戚灼便沉着脸道:“你现在使用的是我伴侣的脸,换回你自己的模样。”“季听”歪了歪头:“我可以换回我的本来形态,但你就看不见我了。”“没关系,我能听。”戚灼道。“好吧。”对面的“季听”果然倏地消失,饭团在戚灼怀里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四处寻找。戚灼却发现他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只是形态趋于透明,只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吗?”戚灼问道。“你可以叫我J。”那道声音从对面椅子上响起:“这也不是我的模样,我对你们来说是虚无。为了让你确定我的存在,所以我就以这样的形态展现在你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