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尤眠的那份录音果真起了作用, 白佩兰和尤际远这几天都没来烦他。“万物”作品刚刚拆了模具。尤眠揉着脖子从雕塑教室里走出来，外面天色已经漆黑一片，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微微亮着。这个时间点留在教一楼的学生也非常少, 尤眠几乎一路上都没遇见几个人。他用自己画散图挣得一些积蓄租了间公寓，离A大不远。房东是认识的高届学姐, 价格很优惠, 地段也靠近地铁站。尤眠一边跟耳机里的曲渺对话一边缓慢地走出校门，一拐弯，街道旁的路灯就比刚才的香樟树道旁的亮了许多, 他也不需要用手电筒了。曲渺那姑娘拉长着音调说：“星辰杯不是只比了个预赛，连初赛都还没开始呢吗？我今天看热搜，好多白霖的小粉丝正给他预热呢。”“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什么油画界的新星……”曲渺一边念热搜上那群粉丝取的title，一边笑着说：“居然还有一个‘美术界大佬斯皮尔·普诺克想为白霖作品办展’的话题。”曲渺啧啧几声，讶异道：“这个斯皮尔·普诺克不会是那个水校排行榜第一的多尔大学的客座教授吧？我靠……这么水的水平，他夸人，粉丝也能显摆？”尤眠不知道这个斯皮尔·普诺克究竟是谁, 但他也听说过多尔大学。确实是个排名靠不上边的水校。尤眠笑笑道：“你知道他？”曲渺摆弄着手机, “上网一查就知道了, 如果是克利俄斯大学的词条，那我还真给他竖个大拇指。”尤眠没说话, 曲渺自觉地不再谈论白霖，而是换了个话题问起八卦消息，笑嘻嘻地问道：“眠哥，你参加的那个恋爱节目怎么样啊？玩了几期感受如何？”“有没有让你心脏怦怦跳的人呀？”曲渺眼里闪着光, 握着手机很是期待地贴紧耳朵等待。尤眠微微眨眼一愣。《匹配心跳》里正常人不多，能跟他相处友好的也就关桐、沈南萧和……裴怀霁了。尤眠一想到裴怀霁便短暂的卡壳了一瞬。“都还行, 暂时没那方面的想法。”尤眠如实回答。他来参加这个节目本来就是为了尤际远的条件，至于在节目里恋爱什么的，尤眠还没有这个打算。曲渺显然很失望地啊了一声，“一个都没有吗？听说里面的嘉宾都挺优秀的呀？”她看过预告片，知道里面有白霖那几个人，但架不住还有云冠清和裴怀霁啊！裴总就算了，那人冷面冷言的，看着就不太好相处。但是云冠清可太帅了！曲渺看过云冠清的电影，更是被他饰演的一部悬疑片里的神经质反派迷得差点变成小粉丝。在知道《匹配心跳》里还有云冠清时，她瞬间来了精神。“真的吗？”曲渺不甘心地追问：“你对云冠清感觉怎么样啊？他人好不好？”尤眠斟酌着说：“……不太熟。”曲渺一听这个答案就知道没戏了。尤眠这个人看似温柔好亲近，其实内心里比谁都要固执，如果一个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极差，那么他就再也不会跟这个人有过深的交流。“啊……”曲渺彻底泄气道：“那些人你一个都不喜欢的话，这个节目录着还真是挺没意思的呀。”一想想曲渺就替尤眠烦心。“那你心动短信都发给谁了？”曲渺追过不少恋爱综艺，男男女女男女都有，对这些流程几乎了如指掌。尤眠抿了抿唇，秋风拂过他的脸颊，难得耳尖微微烫了一下。他说：“秘密。”不等曲渺惊讶，尤眠就找补道：“等正片出来你就知道了。”曲渺啊地大声尖叫了起来，“你不对劲！”“尤眠！眠哥！”曲渺哈哈大笑着说：“你不对劲！”尤眠罕见地局促起来，他垂着眸子轻轻笑了笑，警告般念：“曲渺。”曲渺是个十分懂得把握聊天尺度的人，从来不会过度追问。因此在尤眠表现出一丝丝抗拒时她便瞬间停下嘴，笑着换了个话题，打算饶过尤眠这一次。“行吧，不说这个。”“大神你的参赛作品准备的怎么样啊？”尤眠沿着街边走，正经过一段繁华的商业地段，周围的人声逐渐鼎沸，即使接近深夜也依旧狂欢奢靡。“刚拆完模具，打算明天邮过去。”尤眠说。曲渺欢呼道：“我提前恭喜你了！我们可都一直对你非常有信心哦，加油，眠哥。”尤眠温柔一笑，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在头顶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灿如星辰。“借你吉言。”曲渺又东扯西扯地聊了些其他事情，几分钟后姑娘的外卖到了，她便简单地说了声再见就挂断了电话。尤眠按住耳机继续向前走。这条街虽然离A大很近，但从尤眠路过的那几家高档酒吧开始，付费标准就已经不是学生能负担得起的范围，因此这里虽然人声热闹，可抬眼也并不能看见熟悉面孔。大多数是穿着商务西装的成熟人士。就在尤眠要经过又一间装潢精致的泰国餐厅时，忽然听见一个女声在问：“需要帮您叫个代驾吗？裴总。”裴总两个字入耳，但并未让尤眠的脚步停顿。直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先送项目部的同事回去，我自己可以。”裴怀霁抬手按住鼻梁轻轻揉了揉，深邃的眉骨在微醺的酒意下显得格外迷人。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衬衣，领口的扣子依旧扣到了最上方，面料笔挺，勾勒出宽肩挺括。他一双大长腿站在金碧辉煌的餐厅门口，卷到手肘位置的衬衫被黑色的皮质袖箍稳稳地桎梏住，并不下滑半分。裴怀霁接过Vivian递来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刚一侧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站在路灯下的留着一头栗色卷发的漂亮到引人注目的男生。Vivian还想劝说让裴怀霁先坐车离开，可在看见裴怀霁怔愣住的视线后她猛地停下话头。她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因此当然记得那个过分好看的男生就是跟裴总一起参加了恋爱综艺的素人男嘉宾，也是JL的合作伙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Vivian也最清楚那瓶价值超百万的Chateau Cheval Blanc 1950最后被送到了谁的手里。因此在这个时候她非但没有继续劝阻，反而开口询问：“那我就先进去照顾项目组的同事了，裴总？”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Vivian立刻踩着细高跟头也不回地跑回餐厅，生怕打扰裴总的这次意外邂逅。尤眠站在路灯下看着男人走近。裴怀霁一向冷峻的双眼在疲惫和酒意的催使下显得比平常柔和许多。“好巧，从学校出来？”裴怀霁问。尤眠点点头，他从裴怀霁的身上闻到了几乎不可察觉的酒味，这让他有些惊讶。明明从来是个不沾酒不沾烟的男人。是应酬吗？可还不等尤眠细想，身后金碧辉煌的餐厅里走出七八个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他们均脱下西装外套露出白色衬衫，各个脸上摆着放松闲适的笑容。一群人冲着裴怀霁喊：“裴总！多谢款待！”男人们爽朗地笑作一团，齐齐地喊：“裴总，生日快乐！”喝醉的同事很快被塞进代驾车里送走，尤眠惊讶地抬眸与裴怀霁对视。“今天是你的生日？”尤眠眨眨眼。裴怀霁抿唇应声道：“嗯，同事们简单庆祝了一下。”似乎在解释，男人又多说了一句：“不小心吃了一颗酒心巧克力。”尤眠夹杂着讶异复杂的心情稍显无奈地笑道：“抱歉，没准备生日礼物。”男生刚说完就听见裴怀霁蹙眉淡淡道：“不需要为这种事抱歉。”“我一般也不过生日。”裴怀霁被秋风一吹，零星酒意也彻底散去。“我送你回去。”尤眠停住脚步没动，就在裴怀霁误以为对方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地址时只听尤眠很柔和的一笑，说：“在节目之外遇见确实挺有缘的不是吗？”裴怀霁微微怔愣住。尤眠一侧头，极其潇洒地冲着A大方向轻抬下颌。“生日礼物没有，但有个东西我觉得足以弥补。”裴怀霁跟在尤眠身侧，两个人伴着清爽的秋风慢步走向A大。昏黑的香樟树道里，他们靠得很近。等尤眠走到教一楼的雕塑室门前拿出钥匙时裴怀霁才终于意识到对方要带给他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可能就是无巧不成书吧。”尤眠推开教室大门，朦胧的月色下，一座被白布遮盖着的雕塑静静地立在塑台之上。“欢迎。”尤眠站在月色里转头浅笑，琥珀色的眸色亮得动人心魄，他说：“我的第一个观赏者。”裴怀霁感到耳鼓微震，是他的心跳声。尤眠走上前掀开了那张白布，一座镂空的铁雕出现在裴怀霁的眼前。那是一个在大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小人，他的双眼空洞漆黑。巨大的天穹好似从他脚底升起，刚硬的材质立在他的头顶，遮天蔽日。可就在这仿佛将要压破他，拆碎他的天穹里，小人拼了命地向上望着，睁着那双空洞漆黑的盲眼。小人的手臂深深嵌入他拥抱着的双肩，他的面容扭曲，嘴巴大张，鼻孔仿佛都在收缩着忍受痛苦。可他依旧维持着向上张望的姿势，一直瞪大着那双空洞的眼。最后，他在黑暗里找到了一颗被藏匿于钢铁天幕之中的染成橘红色的星星。“万物的答案在宇宙里，在星星里，在眼睛里。”尤眠轻柔地笑着，他侧头望向裴怀霁，“但愿我的解题没偏的离谱，让我投机取巧一次吧。”“生日快乐，裴怀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