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博主的风格一直就是这么犀利的啊, 接受不了的尽早退出去。”视频中的中年男子戴着厚重的近视眼镜，长相虽然憨厚，但说出的话极其专业且毒舌。“这层油画的底面铺的挺好的, 虽然没那么惊艳，但起码中规中矩。”刘昊的鼠标指着后期剪辑在身侧的白霖作品, 眉头一皱, 毫不留情地啧了一声，“问题在于最让我不理解的地方是他为什么后期在这边又画蛇添足地晕了一大块的纯色。”“还是什么手法和技巧都没有的，直接把颜料铺上去的那种大面积的云朵蓝, 太蠢的方法，没有技巧，像门外汉。”刘昊狠狠蹙眉笑道：“如果不是星辰杯第一, 这副作品实在是摆在展览里都不及格的水平。”“前边还中规中矩，后面直接蠢得没边儿，矛盾又突兀，让我感觉下笔的人不止是一个似的。”刘昊侃侃而谈，眼底是感到无趣和无聊的神情, 语速飞快地讲完这幅画, “总之是个垃圾, 别的我不多说了好吧。”“油画组别第一的这个谁……”刘昊低头看了眼名字，“白霖, 啧，确实画得垃圾，没毛病。”中年男子操着一口略带方言的普通话，毫不顾忌地喷了一通。“听说是个小演员, 混娱乐圈的。”刘昊笑了笑，“脑残粉多担待哈。”剪辑后发上来的视频早被粉丝群体包围痛骂。【这是谁啊？故意蹭热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来评判星辰杯小组第一的作品了吗？搞笑, 我觉得博主真挺没素质。】【霖霖的作品是油画组第一，难不成那些评委都看不出来吗？博主难道比星辰杯的评委们还要专业？】莫名其妙招来的粉丝群体霎时间引起了平时一直都挺安静的艺术粉的反感。【哪里来的一群脑残粉？刘昊是早几届的A大油画系正经毕业生好吧？还是你们这个什么白霖的直系师兄呢。】【昊哥点评一如既往的犀利，点赞。】【我是设计系大三生，也看出不对劲了，热搜炒得厉害，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幅画实在是垃圾，没别的形容词，就是垃圾，要形没形，要色彩没色彩。】【出国两年没看，星辰杯现在这么拉了？油画组第一的水平是这？！】【白霖是谁啊？又是演员又是A大学生的，怎么昊哥的视频里冲进来这么多脑子有问题的人？】【画画就别搞那些有的没的，这里讲究一个用实力说话，OK？白霖就是画得不行，我说了。】刘昊的粉丝量群虽然不是站内顶尖水平，但他的垂直吸粉厉害，几乎各行各业对艺术稍有钻研的人都知道刘昊这么一个科普博主。而且刘昊常年行走于国内国外的各类艺术展，评价过的大师或者小菜作品数不胜数，这还是头一次引来了这么多的谩骂声，以至于平常安静潜水的博主粉们都开始困惑又恼怒起来。【科普类视频，不爱看就离开好吧？什么东西只要沾上娱乐圈都疯魔了。】【弹幕里居然还有人质疑昊哥的水平？什么小学生吗？有眼睛的就去看简介好吧。】【人家是两年前星辰杯油画组的金奖得主，那副决赛油画现在挂在华江市美术馆呢，白霖算个什么东西，进来的粉丝也跟着乖乖喊师兄就得了。】提前就剪辑好的视频里看不见实时的谩骂弹幕，因此刘昊淡定地继续开口：“本来一打开星辰杯官网就看见个这么玩意，让我心情很不美丽，以为星辰杯近两年的水平就这样了，没想到让我逮着一个厉害作品。”能让刘昊这个毒舌博主夸一声厉害，那是真的挺厉害。艺术粉们齐齐无视掉粉丝的狂怒，刷起弹幕等待。刘昊撤掉白霖那张油画，重新PO上了一张雕塑。星辰杯官网放出的雕塑组‘万物’作品是在阳光下照的。只见漆黑的铜铁材质铸成的厚重天幕里提前镂空了阳光洒下的光线点位，挣扎扭曲的小人奋力向上大张着嘴巴，鼻孔仿佛在呼吸一般，双眼漆黑空洞到有些渗人。刘昊再看一次仍然不免被惊艳住，“啧，我记得这个师弟叫尤眠，华江市美术馆二十周年庆的时候我受邀出席，在展馆上看过他之前的三部作品，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绝对的有天赋。”刘昊的评价毫不掩饰喜爱，他用鼠标一指钢铁天幕。“大家看到这些点位了没有？为什么我说他有天赋，看这些光漏下来的线位……”“每一处都正好照在了下面这个小人的关节拐角处，刻意采用光幕笼罩，照出它的扭曲，它的痛苦。”“更绝的是这颗橘红色的行星。”刘昊笑着摇头，“我还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居然能发出这么亮的光。”“漆黑到了尽头，空洞的眼睛里忽然引入这么一颗行星。”“一个瞎子的世界，他看到的宇宙万物，会是什么？”刘昊深深地感叹了一声，“再看他的雕刻技术，每一处肌肤纹理都栩栩如生，手臂处的凹陷，手指的发力，还有面部的扭曲。”“多一分就过头，少一分就没那个味道。”刘昊不惜用大篇幅的话分析这部作品，最终憨厚的一笑，说：“其实单单一句有天赋概括不了这位同学的能力，能雕刻出这样的作品，一定是经过无数日夜的打磨，浇筑心血，潜心费力。”“他的努力一定是超过他的天赋的。”刘昊哈哈一笑，冲着镜头摆手，“不知道尤眠有没有机会看到我的视频，我很期待在星辰杯的决赛看见你的作品。”【神了，居然能听到毒舌博主这么夸人的一天。】【雕塑系学生说一句，这个基本功绝对是大神级别了，真不是一句天赋能概括的。】【单单这个面部打形就够我学上一年，哭死。】【这个手臂肌肤的凹陷绝美，居然是用钢做的，五体投地。】【雕塑组的第一名令人心服口服。】【我也是A大毕业生，为师弟点赞。】【眠哥的直系学弟来冒个泡，雕塑系教一楼四年里来的最早和走的最晚的永远是他，真正的美院大神，曾经给我们大一班上过几节小课，技术真的没的说，他的素描和色彩能力我敢说整个A大找不出第二个。】短视频经过半小时后迅速点赞破二十万，转发量也超过十万加。——秋风轻拂，和风小屋前庭院的水池里漂浮着落下的红枫叶。“绑架？”白霖面容僵硬几分，“什么绑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尤眠一向温和的双眸此刻粹着寒冷的薄怒。“尤际远知道，白佩兰知道，你们心知肚明。”白霖仓惶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响，场面瞬间冷肃下来。在场众人的神情各异，关桐一边听着眼前的豪门八卦，一边又担忧地望向尤眠。那些网络上的谩骂让他都看不下去，更何况尤眠这个当事人。“你有什么证据吗？”白霖强撑着笑了一声，“爸爸妈妈抚养你长大，现在一句领养就能撇清干系吗？尤眠，你实在太没良心了。”霍衍之脑袋哄的一声炸开。白霖在国外优渥的生活，和对方恳求自己回国看看到底是谁抢走了他的父母的那副表情如同录影片一样回放在霍衍之的脑海里。如果尤家夫妇是自己领养的尤眠，那为什么在二十年后才开始寻找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如果尤家夫妇一直以来都在找白霖，那……根本说不通。霍衍之狠狠拧紧眉，白霖回国那日一切都顺利得可怕，现在一回想，反倒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而一旁的晏庭轩早已在听见尤眠说出‘绑架’两个字的时候就心脏跟着一颤。他是最清楚尤眠童年经历了什么的人，也是最清楚尤眠上下课的时候有多少次是无故缺席，回来时伤痕累累。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发生了点危险的事情，晏庭轩就略过不计了。可现在晏庭轩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人狠狠地攥紧了。他一开始就知道尤际远和白佩兰对待尤眠的态度是怎样的，所以在绑架两个字和白霖的身世扯上关系时，晏庭轩聪明得立刻将一切都串联起来。晏庭轩整个人都绷紧发僵，手心不停地冒冷汗。如果他的猜想正确，这一生，他都没有资格在尤眠面前祈求什么爱，更别提什么恨了。“证据？”尤眠淡淡垂眸重复了这两个字。他现在确实没有完整的证据链，没有那个足以扳倒整个尤家的证据。尤眠竭力压制住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激动，亦或是恨而正狂跳的心。复杂澎湃的心情交织在他的心底，可尤眠抬眸时却比往常都更加冷漠。漂亮的琥珀色眼底是冰冷湖泊般的寒意。裴怀霁坐在尤眠身侧，双眉忽然微蹙。白霖在看见尤眠这副表情时就觉得自己又占据了上风。“你没有证据对不对！”白霖熟练得摆出了无辜又可怜的受害者姿态。“尤眠，我知道你一直心有不甘，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才是尤家的亲生孩子，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白霖瑟瑟地靠近一旁的霍衍之，“热搜上这些事情本就是事实，我的粉丝把这些事放出去是不对在先，但我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非要遮遮掩掩的。”尤眠闻言不怒反笑，眸底竟变得平和温柔起来。“对啊，没什么需要遮掩的。”尤眠赞同地笑了笑。因为从始至终，需要遮遮掩掩的人就不是他。白霖在看见尤眠的笑容时心底忽的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下一秒，沉默的夜色里众人只听见白霖的手机铃声疯狂地响了起来。白霖拧紧眉想关掉，却不曾想打来电话的人居然是尤际远。关桐在空隙里低头一看手机，突然惊讶地发现了什么，侧身靠近尤眠轻声道：“亲爱的，刚才那么多的热搜，都被撤下去了哎，一个不剩。”热搜第一的真假少爷词条里无数人在扒白霖和尤眠的背景，他们几乎将绣鸣翻了个底朝天，白霖在A大学习的日常生活，甚至是白霖曾经在国外的生活都被放了出来。他们似乎非常乐意看到自己的偶像从一个演员变成豪门继承人。多了一层身份，他们仿佛也跟着有了面子。但这一场专属粉丝们的狂欢却猛地戛然而止，所有的词条都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尤眠一垂眸，当即就意识到是谁干的了。另一边，白霖怯怯地转身接通电话。尤际远勃然大怒的声音响彻他的耳边。“白霖！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搞出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先跟我们商量！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尤际远砸了整个书房里的花瓶，此刻的胸膛还在因为刚才看到热搜第一的词条时的愤怒和后怕而剧烈起伏着。沙哑严肃的声音在怒吼，“你要进娱乐圈，我是不是跟你约法三章，不能把家里这些人摆到镜头前面去！话都听到哪儿去了？！”“节目不要录了，马上给我滚回来！！”白霖被骤然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脸都涨红了。尤际远从来没这么严厉地对待过他，白霖握着被挂断的手机，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霍衍之和晏庭轩。但此刻这些人都各自沉默着，没有谁注意到白霖。尤眠也在此时收到了曲渺发来的信息。【眠眠快看我转发给你的这个短视频，博主分析得好棒啊，点赞量快破五十万了！】尤眠刚一点进去，却只看到了【该视频已被下架】几个字。洪晟在先白霖一步接到尤家的电话后立即叫停了所有拍摄。他走到晚餐桌前重点扫过白霖，问道：“大家还可以吗？录制能继续吗？”真假少爷的话题热度早就将《匹配心跳》节目轮上了热搜一次又一次。洪晟顶着巨大的压力才没有腰斩节目录制，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专业不允许，另一方面是因为刚刚不久前裴怀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打来了又一笔投资巨款。洪晟明白裴怀霁的意思，于是便有了这个暂停。白霖又惊又怕地哭丧着脸，怯怯地说：“导演，我可能要先离开一下了。”虽然此刻这样离开更像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但白霖别无选择。尤际远的电话不仅打到了白霖的手机上，更是打到了洪晟这里，洪晟当然知道白霖会这么说。看起来这一次的豪门八卦绯闻影响颇深。洪晟当即同意，眼看着白霖委屈巴巴地坐上节目组的车子离开了心动小屋，自己才终于重重地松了口气。沉默的餐桌上，尤眠起身冲着洪晟道歉道：“抱歉导演，是我没控制住情绪，影响录制了。”洪晟已经收下了裴怀霁的巨款投资，现在生怕尤眠一个不乐意就不录综艺了，赶忙连连道：“没事！事发突然，大家情绪都有点激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洪晟这话没说谎，从那条热搜登顶开始，小屋里其他人的心情也并不明朗。显然现在继续录制不是一个好选择。于是洪晟拍拍手道：“大家都把情绪收拾收拾，今晚的录影先推迟，明天再一起录。”尤眠一直绷紧的肩膀猛地一松，攥紧的手掌也卸了力。尤眠或多或少能猜到白霖的离开是为什么。他垂眸平静地想，这会是尤际远在绣鸣大厦将倾前做的最后一次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