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靶场里的灯光亮着, 簌簌的箭矢声自不远处响起。关桐看着身侧屏幕上的报点哇了一声，“霍哥十环全满！”尤眠轻蹙眉看向站在箭桶旁的霍衍之，只见对方浑身气势暴起, 野气扑面而来，用力的手臂轮廓微微臌胀着。裴怀霁站在原地没动, 英俊的脸上挂着平静的表情。霍衍之一下场, 云冠清就走上去，架弓的姿势也很干脆，只是箭飞出去的那一刻, 没有霍衍之刚刚的力度，最后十把打出63分的成绩。云冠清眯起眼睛嘶了一声，嘴角弧度显出他不太爽的心情。霍衍之低着头坐在靶场里的长椅上, 见到云冠清走来后抬起寸头看了看。云冠清甩了甩手腕，在其他人都没注意这边的时候冷脸开口：“白霖又不在这儿，你争这么厉害挺有意思的。”霍衍之垂眉笑笑，压低眉眼时那股野性就透了出来。“我是使了劲。”霍衍之承认，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云冠清, 投向另一旁贴着墙边站立的尤眠, “因为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云冠清甩着酸痛的手腕挑眉, “什么事？”云冠清不用想就是关于尤眠的。霍衍之果然说：“有些可能是我误会了的事情。”云冠清翻了个白眼，看着屏幕上63的数字, 心情糟糕地啧了一声。身后传来关桐的声音，“晏哥十把41分！”云冠清立刻将注意力转到身后，揶揄道：“呦，大律师运动能力不强啊？”晏庭轩偏头将眼镜摘下擦拭一番, 一边向着这边走了几步，他斯文一笑, “确实没玩过弓箭，献丑了。”在听见节目组设置的约会争夺战是弓箭项目时晏庭轩就提前知道了自己可能会惨败的结果。但他没想到的是霍衍之居然会是那个战欲最强的人。曾几何时，他与霍衍之也是这样的针锋相对，彼此互看生厌。尤眠其实猜错了一些事，晏庭轩当初跟霍衍之不对付，确实因为拈酸吃醋。霍衍之现在这副样子，倒让晏庭轩回想起当初那个紧紧跟在尤眠身后屁颠屁颠的家伙。要真论缠人的功夫，晏庭轩自认比不上霍衍之。晏家压在头顶，晏庭轩即使暗恋，也不会做的太过明显，但霍衍之不同，他当初扒在尤眠身上的样子，真挺像一只小狗。晏庭轩翻出许久没喊过的那个称呼，“跑丢的德牧想回家了？”霍衍之狠狠拧眉，健壮的臂膀一紧，“你又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在霍衍之看来，最先追着尤眠跑的人该是晏庭轩才对。他只是想跟尤眠确认一些东西而已，他跟晏庭轩不一样。晏庭轩抱胸恶劣却又绅士地一抬眼镜，“你猜猜一只背叛的狗再跑回主人家扒门，他有多大的概率会给你开门？”霍衍之蹙眉站起身，身形比晏庭轩高上两指，他野气地笑了笑，“你这么恼羞成怒，是因为他没给你开门吗？”晏庭轩藏在镜片后的眸色骤然一冷。云冠清坐在一边玩笑似的盯着这两人互相刺刀，眼神悠悠然地转到另一头。轮到裴怀霁上场了。男人穿了一件黑色外套，侧脸冷，身形高大，隐隐锐气的上位者锋芒统统展露。即使小屋的人不承认，但无可奈何的是裴怀霁的气场太强了，强到无人敢跟他正面交锋。晏庭轩那天在房车里跟裴怀霁互呛，说完转身就滑下冷汗。晏家在尤家面前尚且需要攀附，更遑论裴怀霁了。但当时晏庭轩被嫉妒与羞恨冲昏了头脑，竟真的不管不顾地跟裴怀霁撕破了脸。裴怀霁拉弓架起姿势，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道：“刚才接到白霖的电话，他可能暂时没办法继续录制，铃兰组的嘉宾多了出一位，所以最后一名会无法获得约会机会。”裴怀霁在节目组工作人员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微微偏移手腕，簌地一声将拉到极致的弓松开。箭还没到靶位，只见裴怀霁又快速地抽出新的一支搭在了食指处，刚搭稳就将箭飞了出去。不能选同屋室友，又有落单的机会，裴怀霁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犹豫。关桐和沈南萧站在一旁已经被屏幕上的分数吓得愣神。脱靶，全部是脱靶零分。尤眠倚墙站立，神情惬意地像一位旁观者。不知不觉间，尤眠竟已经盯着裴怀霁看了许久。男人英俊的侧脸成熟又内敛，面无表情时总显得不近人情到有些冷漠。裴怀霁的眉骨英气，眼眸深邃，所以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尤其当裴怀霁微垂着那双眼睛，轻俯身低语时会散发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魅力。二十九岁的裴怀霁是沉稳的冰川，但在这一刻看见对方站在靶场里，尤眠恍惚间看到了对方意气风发的年少模样。关桐讷讷道：“裴总居然全部脱靶了，总分零分哎。”裴怀霁放下弓侧身回头，他用食指轻刮了刮眉骨，男人宽悍的肩膀潇洒的撑开令衬衫笔挺起的弧度。“看来我明天没有约会对象了。”裴怀霁这样说。正倚靠着墙壁默默注视着对方的尤眠忽然见裴怀霁的视线扫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撞，尤眠看到了裴怀霁眼底蓦然浮现出的笑意。男生站在风下，因微凉的空气轻微缩着肩膀，夜色晕染开他的棱角，让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透露出惬意和难得悠闲。裴怀霁知道尤眠此刻的这副表情有他那两瓶红酒的功劳。裴怀霁根本就没去分数屏幕那边，而是径直冲着尤眠走来。尤眠下意识挺起脊背，但依然挡不住裴怀霁过高的身形顷刻间就笼罩了他，对方的气息像凌冽地一池冷水。“困吗？”裴怀霁声音沙哑。尤眠像一只眯着眼睛伸懒腰的猫摇了摇头。风很大，再困的睡意也都被吹了个干净。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出面在说：“四位铃兰组的嘉宾都完成了十把射箭，现在可以由高到低依次邀请明天的约会对象。”工作人员的声音卡壳了一瞬，“当然，刚刚的最低分是裴总，您明天可能无法参加一对一的约会了。”裴怀霁沉稳地点头，靶场室内头顶的灯光将他的双眸映出锋利轮廓。工作人员很快掠过这个话题，“所以第一名是……霍衍之。”霍衍之一行人从长椅旁走来，被点到名字的男人瞬间将目光定格在墙壁旁的尤眠身上。“我选尤眠。”话音一落，小屋的风好像也大了些。裴怀霁喉结重重一滚，已经有些压抑不住的占有欲从他的眉眼处透露出来。霍衍之说完神情势在必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尤眠身上，正当他们都以为第一组一对一约会嘉宾就这样定下来了的时候，忽然听尤眠侧着脑袋望向不远处的洪晟问了一句。“导演，既然是邀请不是组队，那我是不是可以拒绝？”这话一出，裴怀霁猝然松眉。洪晟坐在摄像机后竖起大拇指，示意是可以拒绝的。毕竟在这一环节他们设置了不可以选择同一屋的室友，那没有想选择的人，当然可以拒绝其他人的邀请。霍衍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重击，眼底是毫无防备的错愕。他赢得了比赛，甚至刚刚还势在必得。霍衍之不肯认，他向前迈了一步，尤眠只是问了能不能拒绝，他还没……尤眠直视霍衍之，语气平淡又冷静地说：“我拒绝你的邀请。”霍衍之霎时间收回脚步，愣在原地。工作人员询问导演被拒绝的嘉宾是否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洪晟给出了否认的答案。于是工作人员立刻道：“霍衍之邀请失败，无法获得明日的一对一约会机会。”关桐在看到这一幕后立刻就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多么惨烈的事情。他和沈南萧站在一旁，吃瓜般的扫了扫站在不远处的晏庭轩和云冠清。这两个人如果选择尤眠，也一定会被拒绝。云冠清难道不知道自己会被拒绝吗，但他还是想赌一把。万一，万一呢。万一尤眠思来想去觉得就凭他之前的傲慢而他定罪判罚不公平，想要给他多一次机会呢。云冠清上前一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选尤眠。”云冠清说完轻眨了眨眼。晚风吹拂过他的及肩长发，却也吹来了尤眠毫不犹豫的拒绝声。“我拒绝。”关桐嘶了一声，惨。云冠清怔愣半秒，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低头笑了笑。晏庭轩看着前面接二失败的结局，深知自己也会是如此——在众目睽睽下送出邀请，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拒绝。既丢脸，又难堪。晏庭轩站在冷风中面对眼前的男生，突然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跟对方越走越远。因为他们是两条相交的平行线，只能有短暂的交际。因为他们最看重的东西不同。因为他自私又薄情。这两天里晏庭轩见过数次尤眠拒绝的态度，但他都不以为意，幻想着两个人的关系依然有那么一丝能复原的可能性。他以为阻碍自己的原因是裴怀霁，是尤眠的态度。可真正站在这里，真正需要晏庭轩鼓起勇气说出那一声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几率被同意的邀请时，他再一次，再无数次地犹豫了。晏庭轩轻抿唇，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自私到底的人不配爱人，更不配被爱。秋风夜色里，所有人听见晏庭轩犹豫两秒后说：“我选沈南萧。”这是利益至上主义者判断过后的最优解，也是妥帖到不会被拒绝的最优解，更是自私到底的最优解。关桐讶异地看向身侧的沈南萧。只见沈南萧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工作人员望向沈南萧，说：“沈南萧，接受邀请吗？”沈南萧的性格使然，让他说不出这样拒绝的话，更何况是在前两个人都被拒绝的情况下，他更加难以说出那声拒绝。于是在晏庭轩淡淡的目光里，沈南萧同意了，“可以。”工作人员点点头，宣布明日的约会分组全部结束，只有一组嘉宾成功组队。洪晟打板停止录制，除了小屋里四处环绕的摄像头之外，其他的巨型机器都在这啼笑皆非的约会邀请里被关停。沈南萧皱着眉走到目光有些空洞的晏庭轩身旁低声问：“晏哥？你怎么选我了？”晏庭轩一抬头，表情又恢复起毫无错漏的笑容，“抱歉让你为难了，实在是不知道该选谁了。”沈南萧抽了口气，任谁来看晏庭轩这话的可信度都低到离谱。而落后在一行人最尾的霍衍之垂眸扫视着手机上的那几张多年前的素描，再频频切换着与刚才看到的星辰杯作品仔细比对。真的不像白霖如今递交的这幅油画，相差太多了。笔触、色彩、明暗……都不一样白霖的油画被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个遍，霍衍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真的再也看不到任何之前那种能令自己激动的色彩。霍衍之滑动着相册，手指猛地一顿。是刚才他在餐桌上存下来的一张图。是从星辰杯官网上下载下来的一张雕塑照片，署名尤眠。霍衍之压着眉头沉默许久，三十秒后手机屏幕自行熄灯，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他此刻困惑到极点却又无法不相信的复杂表情。——尤眠跟裴怀霁先后回到房间，房间门一关，尤眠忽觉睡意居然所剩无几。裴怀霁转身站在屋内，昏黄的灯光让他眉眼愈发锋利。经历过刚才那样的接连拒绝，裴怀霁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强烈的探知欲席卷了他，令他的下颌愈发绷紧。“你刚才拒绝了他们。”裴怀霁沙哑开口。尤眠站在门口位置，抬头嗯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讨论的事情。男生侧身时劲瘦的腰身被光影勾勒出，裴怀霁听见尤眠笑了。尤眠说：“之前你想问但没得到答案的所有疑惑，现在都有结果了吗？”裴怀霁立刻回想起初见尤眠时自己冒犯的那些话语。男人的脸色难得怔愣，裴怀霁喉结一滚，说：“还有一件事没结果。”尤眠走向床边，问：“什么事？”裴怀霁坐在床尾，尤眠的靠近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封闭的房间里气温逐渐上升。裴怀霁仰头去看他，“你说你的眼睛是因为被绑架，被绑架跟白霖有关系，对吗？”尤眠沉默了几秒，抿唇时他的睫毛跟着轻颤，“对。”裴怀霁又联系起两人在帐篷里的简单夜谈。他笃定地望向尤眠，视线强势，“你在找的证据是关于这件事的。”尤眠垂眸。单单证明自己是被尤家领养的这件事很简单，但难点在于证明尤家夫妇的领养别有所图，证明尤眠自己是被害者，被利用者。澄清解释者总是会承担比污蔑者艰难的自证。尤眠笑了笑，他的笑容让裴怀霁认同了自己刚才那句话。“裴总一向说话算话。”尤眠轻撩眼皮，问：“所以能帮我查查安心福利院吗？”裴怀霁黑眸锐利，“当然。”尤眠低头轻声说了句谢谢。裴怀霁起身时身影笼罩了尤眠全身，他第一次毫无遮挡地展露出自己的占有欲。“但是尤眠。”裴怀霁哑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个慈善家。”男人的冷峻气场铺开，看得人惊心动魄。尤眠耸肩，“你说过JL也有自己的慈善基金会的。”裴怀霁眉眼微松，薄唇却依旧轻抿。尤眠无视了他这股强势，露出了再也不会在晏庭轩和霍衍之面前展露出的那种温柔笑意。他眉眼弯弯地坦然笑着反问：“怎么了裴总。”“我不是你的genius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