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眠的声音缱绻温柔, 酒意让他的语调变得沙哑,也让裴怀霁的心兀自揪紧了。男生似乎没想过裴怀霁会拒绝,因此这种反问在裴怀霁耳边听起来更像是恃宠而骄。裴怀霁滚烫的手背不经意间碰触到尤眠, 心底霎时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朵朵烟花。“是。”裴怀霁垂眸轻声说,轻而易举地妥协。得到答案的尤眠没有继续给糖, 裴怀霁也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神里泛出的困意。下一秒, 只见男生在无意下撩拨完裴怀霁后竟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直接躺到自己那张**将脑袋埋入软枕中,漂亮长睫轻颤了颤, 瞬间入睡。裴怀霁喉结重重一滚。裴怀霁像是个被小鹿引诱的,自愿踩进陷阱里的带枪猎人,此刻独自站在坑地抬头望向猎物跑远的方向, 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尤眠的侧脸被压在柔软的枕头上,脸颊肉微微按压至凹陷,睡脸安稳到毫无危机意识。昏黄的灯光下,裴怀霁看见了摆在书桌上被外套遮挡住的镜头,男人的下颌绷紧一瞬。他转头像那日的雨夜一般, 盯着尤眠的侧脸久久沉默。裴怀霁松开衬衫领口的纽扣, 宽悍的肩背在夜里撑开强势气场。在这寂静到只有情绪汹涌的夜里, 最终他只是起身站在窗边给Vivian发了个消息。裴怀霁再一次按捺住,克制住浪涛般席卷而来的掠夺欲念, 向他平稳到秩序分明的人生致敬。裴怀霁发完消息后轻轻蹙眉,在心底默默念了声安心福利院。深夜里,裴怀霁英挺的眉骨被月色照的更加锋利。他忽然按亮手机,挑选到一款下载量最高的数独游戏点击安装。次日清晨, 尤眠睁眼时房间里已经不见裴怀霁的身影,他慢悠悠地起身洗漱, 套上一件宽松不怕脏的黑色卫衣后便走下楼。昨晚酒意后的对话让男生的耳廓微红,但单从他的表情却看不出分毫。一楼的餐厅里传来关桐和霍衍之的声音。和风木屋的光照充足,前院里传来缓缓溪流声,火红的枫叶悠然落入水池中,**起无数涟漪。正在聊天的关桐看见尤眠下楼后立刻挥手,“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背对着关桐的霍衍之则是闻声一怔,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尤眠笑笑,“可能是裴总的红酒助眠,睡得不错。”关桐表情爽朗,往尤眠方向推过一杯热牛奶,“晏哥和南萧两个人去约会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儿,好羡慕啊。”关桐的底妆在阳光下毫无瑕疵,粉嫩的唇釉泛着玻璃光,看起来精致又可爱。尤眠拉开椅子坐在了和霍衍之隔一个空的位置。男生的头发微微凌乱,有种刚睡醒后的钝感,看得人想上手捏他的脸。关桐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正抿了口牛奶的尤眠愣愣地抬眸去看关桐,小屋里镜头摆放在各处,也将尤眠此刻略显惊诧和迷茫的表情录了下来。关桐收回手,撑着双颊喊了声,“啊,太可爱了。”霍衍之握紧手中刀叉。尤眠闻言无奈地垂下眸笑了笑,满是纵容。关桐用叉子戳破盘里的流黄蛋,感叹般道:“云哥一大早就出门去赶通告,现在小屋里就只剩我们三个人。”尤眠握着杯子微微蹙眉,问:“裴怀霁呢?”关桐嘶了一口气,整个心动小屋里也就只有尤眠敢这么轻松地喊出这三个字,他不免有些心惊胆战。虽然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关桐知道裴怀霁的性格没外表看着那么冷峻,但毕竟身份、年龄、地位都相差太多,他总是在面对裴怀霁时惴惴不安。关桐轻声说:“裴总起得很早,霍哥下楼的时候他就出门了。”今天是第二期心动小屋录制的最后一天,本应该两两约会的八位嘉宾现在却只成了一组。剩下的人要么忙着自己的工作离开,要么就干脆待在小屋里。关桐:“霍哥今天起的特别早,是吧?”关桐忽然将话题抛给霍衍之,惹得一直沉默中的男人一顿,梗起的脖子线条绷得死紧。“啊。”霍衍之毫不掩饰地说:“是起的比较早,睡不着。”可不是睡不着吗,昨晚没选到想选的人,又被自己脑海里的一通判断给折腾的失眠一夜。霍衍之压着眉头,像一只大狗耷拉着双耳。尤眠没继续这个话题,将一杯牛奶喝干净后就想起身,“落单的嘉宾没有活动吧?”今天的录制主要集中在约会中的沈南萧和晏庭轩身上。小屋里的落单嘉宾只能自娱自乐,所以云冠清和裴怀霁先离开也没人说什么。关桐嘿嘿一笑,“我问过导演,我们今天没活动,所以我正好想出门绕着周围拍拍vlog素材。”关桐可爱十分地将双手搭在脸颊侧边配了个音效说:“blingbling,这个妆容怎么样?我一会儿想拍这个妆教。”尤眠对色彩和线条一向敏感,只一看就点了点头,说:“轮廓留白不错,横线和竖线位置也在一比三左右,只是脸上的嫩粉色可能要打薄一点,不然明暗关系……”不等尤眠说完,关桐就捂着脸哭笑不得地啊了一声,撒娇般喊:“尤眠!”尤眠愣住,只见关桐玩笑似的作势要捂住他的嘴,“谁要你说这些啦,就说好不好看?”尤眠诚实地点头,“好看。”比例挺好的。关桐爽快笑着屁颠屁颠地跑上楼去拿自己的vlog摄像机。尤眠失笑地垂眸,刚想转身离开时忽然听见霍衍之说:“尤眠,我有件事不明白。”男生微蹙眉。霍衍之把在手机屏幕上亮了一整夜的那张雕塑图拿出来放在了餐桌上。大手一划,相册被向左滑动,露出一张多年前的素描画。霍衍之没敢回头,他低着头轻声问:“这是你画的吗?”尤眠本想着如果霍衍之要说关于白霖的事他就直接离开,但没想到对方只是问他这张画是不是他画的。尤眠侧身转头一看。那张素描有些陌生,笔触稍显稚嫩,通篇用的炭笔,晕染的习惯和他如出一辙。霍衍之用指腹摩挲那张素描,动作轻柔。尤眠忽然想起来了,这是他高考集训时画的无数张素描稿子里的一张。那段时间里老师总说他的素描注重大结构,但少细节,因此尤眠废寝忘食地钻进集训教室里一画就画了两个星期。他为了准确地对比出自己到底进步与否,就在每一张画完的素描右下方标记了数字。这张素描画的右下方就有一个数字131。尤眠注意到霍衍之不对劲的情绪,但他不想再跟对方牵扯出太多关系,便利落地给出了答案。“是我画的。”霍衍之干涩地咽下一口气,嘴角眼神都不自然地陷入空白。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都错过了什么。尤眠的回答就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他毫无防备的心上,砸得血肉模糊。当初他见到白霖时对方在画室里拿着炭笔,眼前摆着这张画。霍衍之并没看见完整的作画过程,但那种场面下没有人会觉得对方会拿其他人的画摆在自己的画架上。更何况之后的数月里,霍衍之都在白霖的画架上看到了这种笔触热烈的素描。有时是素描,有时是色彩更明艳的油画。霍衍之手指颤抖着滑动,“这张也是你画的,对不对。”他的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干脆直接的陈述。尤眠一垂眸,平静地给出答案,“是我在集训的时候画的。”尤眠虽然疑惑他的这些画为什么都会以照片的形式被保存在霍衍之的手机里,但他不问,也不想问。尤眠见霍衍之陷入失神沉默,便径直转身离开。霍衍之攥紧了手机,胸中像是烧起了无穷无尽的大火,灼热的痛苦让他的眉眼都扭曲起来。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为了白霖,接近尤眠。以为白霖可怜,带着早已定罪的态度去审视尤眠,用高高在上的样子将尤眠当成替身,在他身上寄托对白霖的倾慕。霍衍之看过许多次尤眠作画,但不知道是人的劣根性作祟还是他的眼神真的就那么烂。明明真正的作画人就在他的眼前,而他这些年也陪在对方身边。可霍衍之就是自顾自地幻想如果是白霖,画的一定会比尤眠更漂亮。后来尤眠在雕塑系的学业繁忙起来,对方开始钻进陶泥与钢材中,鲜少摸起油画,霍衍之的错认便一直荒唐地延续至今。直到霍衍之最近才开始怀疑,觉得矛盾时早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疲惫地闭上双眼,濒临崩坏的神经早已经支撑不住他持续这么久的高压情绪,他任由绝望后悔的情绪裹挟住自己,低下眉眼眼眶通红。原来当初让他从低谷振作起来的画是尤眠画的。让他在拳击台上绷住最后一份警惕心反败为胜的那些支撑力,原来都是从尤眠的笔下汲取的。他居然误会了这么久,居然错认了这么久。活该。霍衍之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感,绝望的情绪似乎真的变成触手可及的疼痛,反应在他的大脑和全身上。他经年难愈的那些关节伤都刺痛起来,眼眶一跳一跳地发蒙。尤眠回到房间拿起行李准备先离开,他要开始准备星辰杯第二轮的比赛了。虽然主题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的目光依然锐气十足。等坐上离开小屋的车,尤眠翻开通讯录打出电话。那边很快接通,沙哑严肃的声音问了声:“小眠?”尤眠眼底迸发出一丝柔和笑意,说:“馆长,我遇到了些问题,想去问问您。”林语清那头沉默了几秒,他挑明问:“是关于星辰杯第二轮主题?”尤眠嗯了一声。秦览是星辰杯评委,为避嫌,也为比赛公平,尤眠不能去问他。但这次的主题确实让他难得的手足无措。所以尤眠想到了林语清和华江市美术馆。林语清爽快一笑,说:“你来,下午正好有一个展,我也想介绍你认识一些人,对你之后的路都会有很多帮助。”“有一位你的师哥现在也在这,他对你可是赞赏有加,正好也见一见。”尤眠听着林语清的声音心底踏实了几分,在看见主题后猛地出现的踩在虚空中的混沌感也退散了不少。尤眠挂断电话后轻眨了眨眼睫,耳边忽然响起裴怀霁的声音。【以你的水平拿个金奖也是绰绰有余的。】男人的话笃定万分,似乎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冒犯其他人。刹那间,尤眠眼底浮现出看不真切的深深笑意。尤眠点开心动小屋的八人群聊,一划就看到了裴怀霁。裴怀霁的微信名称简单,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头像是个笔锋利落的裴。就在尤眠点到裴怀霁的名片页面,想要添加对方时忽然发现男人的朋友圈居然对陌生人也开放。尤眠看到了对方在9.15日发的一张朋友圈,也是对方唯一的一张朋友圈。图片上居然是他在裴怀霁的生日里送出的那个泥塑小人。尤眠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从他心中快速掠过。下一秒手指一抖,一个好友申请就发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