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雕小镇实在是太冷了, 冷到即使尤眠想一口气把这圈展览都逛完,但愈来愈暗的天色和呼啸的冷风都一起阻止了他。远处两个穿着厚重绿色军大衣的人逐渐走近。尤眠裹着围巾,在鼻尖处升起的薄雾气里眯着眼睛看清了来人是谁。关桐和沈南萧一直保持着挤在一起的动作, 尤眠只听见冷风中关桐嘶着气说:“你们还逛呢啊?我跟南萧在那边的室内服装店转了半天,没想到外面越来越冷了。”裴怀霁双手插兜站在尤眠身侧, 男人的眸色依旧冷峻, 所有人中也只有他,看不出任何被冻到的神色。尤眠缩了缩肩膀,“确实太冷了, 先回去吧,其他人都在哪里?”云冠清刚才跑到一旁的咖啡店里暖手,现在还没出来。尤眠不知道对方一直拿着手机敲敲打打些什么, 只知道云冠清的那双手冻得有些发红。裴怀霁淡定地一颔首,侧眸扫过尤眠通红的耳廓,沉声道:“可以在群里通知其他人,先回去。”关桐和沈南萧两个刚从温暖室内走出来的人立刻拿起手机发送了语音条。尤眠见状也不再迟疑,几人快步返回关桐选到的那处最大的心动小屋。他们刚进门没多久, 云冠清就推门而入。长发男人摘下了冷帽, 鼻尖红红的微喘着气, 眼神一扫便落在尤眠身上,无奈轻笑道:“哎, 都不等等我。”尤眠抬手一摸耳廓,又用温暖的手掌揉了揉。男生的眸色是茫然的,似乎不知道云冠清这一问是为什么。尤眠说:“在群里通知了,因为不知道你要在里面待多久。”云冠清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自己的心噼里啪啦冻得快结冰, 明眼人一瞧就能发现所有人的亲疏远近在尤眠心里都是有明确的排名的。云冠清自认他现在的排名就数末尾。但是自己发现这件事终究还是让他失落地垂下眼尾。不过很快他失落的情绪就被拯救起来,因为身后还有晏庭轩和霍衍之两个人姗姗来迟。关桐跑到厨房端来热水, 倒了七杯后他在沙发前的矮桌上摊开了飞行棋的游戏地图。晏庭轩站在玄关处注意到坐在单人沙发上弯腰仔细听关桐讲解的尤眠,男生的卷发柔软地贴在他的脸侧,眸色温温柔柔地笑着,一手撑着下颌,神情并不困顿。霍衍之抬手挠了把寸头,他没戴帽子,出去逛的这一趟简直让他冻得话都说不出口了。“还是屋子里暖和。”霍衍之低着头换鞋,和晏庭轩之间不再有第一期小屋时的熟稔态度,而是保持着微妙的竞争嫉妒气氛。沈南萧靠着椅背坐在沙发上,闻声转头招手道:“大家都过来坐啊。”霍衍之挠挠头走过去坐在了单人沙发对面,轻声解释了一句:“刚才把白霖送回去,他嚷着腿疼。”霍衍之解释的时候是盯着尤眠的,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霍衍之轻轻抿唇。沈南萧搂着靠枕喔了一声,“白霖自己一个小屋啊?晏哥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晚。”沈南萧的室友是晏庭轩,两个人客气又疏离的态度早就不是能互相发心动短信的样子,因此他和晏庭轩相处的状态也随意了许多。晏庭轩一指自己的双眼,斯文一笑说:“去拿隐形眼镜了。”他们三个的聊天声不大,可也足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关桐都下意识朝这边望了一眼,但尤眠却一直沉默地看向面前的飞行棋地图,一句话都不搭。霍衍之忽然想起了自己屋主的身份,起身走到厨房里找出节目组早就准备好的一些速食披萨和汽水。脱下外套的男人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又结实,站在柜台后方时有着从未展现在镜头前的独特魅力。“突然想起来有披萨,大家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可能都饿了吧?”霍衍之低头按着微波炉的按键说。关桐哇了一声,转头大声喊了句:“谢谢霍哥!”一群人闻声也跟着此起彼伏地喊了几声。霍衍之笑了笑,一双粗粝狠厉的眉第一次不再那么蓄势待发。他的视线依旧着重落在尤眠身上,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和细长微垂的颈子。刚才那声热闹的附和对方没有参与。尤眠总是游离在一个十分遥远的远处,让霍衍之觉得再也无法跟对方产生任何的链接。霍衍之垂眸收起这些思绪,等待着几分钟时间过去后拿起里面热好的披萨重新走到矮桌旁盘腿坐下。彼时关桐正在说着分组两个字,“扔骰子决定吧,两两一组。”“但我们现在只有七个人,有一个落单的。”关桐将装有骰子的圆筒放在了尤眠面前,“我算是老玩家了,那我就一人一组喽。”“摇到同一个数字的一组。”尤眠接过圆筒弯腰晃了晃,骰子晃动的声音响在屋子里,半秒过后所有人的呼吸声都缓慢了些许,只剩下哗啦哗啦的骰声。晏庭轩庆幸自己去拿了隐形眼镜,不然让他凭借着其他人的反应来猜测尤眠打开的点数可真比现在还要煎熬。霍衍之没时间让大家拿披萨吃,只一心拧着眉关注着尤眠的手腕。云冠清表面不在意地抿了口汽水,但实际上双眼紧紧盯着尤眠方向。哗——尤眠松开手打开圆筒,说:“六哎。”数字出现时给人的缓冲时间并不多,几乎立刻,关桐就重新将骰子放进了圆筒中递给自己身旁的霍衍之,“喏,霍哥你出一个。”霍衍之抿唇,圆筒被放置在矮桌上用力地甩动起来,声响比尤眠刚才的大了许多。“三。”关桐像是个公事公办的‘荷官’,几乎不给任何人缓冲的时间,圆筒很快就轮了一圈。“霍哥跟晏哥一组,云哥跟裴总一组,眠眠跟南萧……”关桐又看了眼沈南萧晃出来的数字六,确认道:“你俩一组。”在这一刻,所有信命运与不信命运的人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云冠清第一次恨起来缘分这种说法,因为按照此种论调,他跟尤眠就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缘分的那类人,他实在不愿意接受。同样在此时此刻,晏庭轩跟霍衍之的表情也都不遑多让。尤其是晏庭轩换上了那副隐形眼镜,并不能再用擦拭眼镜的借口摘下让自己修整片刻。裴怀霁倒是所有人里除开尤眠之外最从容的那一个,他的脸上永远都刻着冷静两个字,永远面不改色地接受任何命运的安排。屋外寒风呼啸树影晃动,远离华江市的这座冰雕小镇里入夜便变得静悄悄的,客厅里的模拟壁炉正伴随着窗外风声发出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映出暖红色的光,热烘烘的。矮桌上摇晃骰子的声音不停,几架飞机从初始点出发,随着晃出来的点数前进。尤眠的琥珀色眼睛极亮,手气也极好的连续掷出高点数。屋内游戏气氛也随着男生潇洒的笑容逐渐火热起来。时间渐渐推移,披萨被分吃的只剩下一块。“到晏哥这组了,你俩谁晃?”“哎,走四步!”“……这个得倒退啊,踩陷阱了。”飞行棋本就是单局耗费时长较久的游戏,因此几轮环节过去,一开始兴致勃勃的尤眠早就捧着温热的杯壁被熏的眉眼困顿。耳边热闹但不嘈杂的笑声成为了最佳的助眠音乐,尤眠眼皮愈来愈重。又一个多小时过去,飞机重新洗牌出发,壁炉的灯光都仿佛暗了许多。尤眠抱着靠枕迷迷糊糊地点着脑袋,忽然,耳边响起裴怀霁的低哑嗓音,“尤眠,回家。”尤眠抬手一揉眼睛,发现裴怀霁正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他的灰色围巾。“你们不玩了吗?”尤眠迷迷茫茫地起身。裴怀霁把围巾绕到他的脖子上,顺便将他的下巴都藏了进去。男人说:“时间太晚了,明天还有录制。”尤眠这才注意到其他人也都起身穿戴整齐。云冠清酸涩地站在他不远处,说:“外面风大,扣好衣服。”沈南萧开玩笑式的弯了弯眼睛,“尤眠可得要请我吃饭,我可是孤军奋战了一晚上。”尤眠耳朵都睡得通红,闻言只顾着茫然地点头,可爱得让人不知所措。吱呀一声响,冰屋大门被推开,除去留在这里的关桐和霍衍之以外,其他人都起身离开。关桐站在门口脸色颇有些留恋不舍,“如果不是明天要录节目,真想玩个通宵啊。”霍衍之的视线落在尤眠的背影上,等冷风刮了进来才依依不舍地关上了大门。厚重的雪上响起因踩踏而起的咯吱咯吱声音。四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走在寒风中,沈南萧和晏庭轩的小屋比尤眠他们的要远,因此几人理所当然地同路。等看见最小号心动小屋的影子,晏庭轩的步调放缓了一些。裴怀霁跟云冠清大步向前,耳边忽然听见晏庭轩说:“尤眠,我有些东西要给你。”尤眠原本的困意早在走出门时就被寒风刮的所剩无几,因此此刻晏庭轩的声音他听得十分真切。尤眠一蹙眉,刚一转头就看到晏庭轩定定地望着自己,似乎并不想收回刚才说的那句话。裴怀霁也跟着看了晏庭轩几眼。云冠清紧紧抿唇,正想着裴怀霁应该会出手阻拦的时候竟然只听他说:“那我们先回去。”云冠清:“?”云冠清一愣,就这么放任晏庭轩跟尤眠独处?不拦一下吗?等云冠清再一拧眉,便只听见了尤眠的声音在说:“找个风小的地方。”云冠清:“……”尤眠和晏庭轩来到了一处有建筑遮挡的位置,远处有灯光闪烁并不昏暗,尤眠也能看清晏庭轩的一举一动。伴随着寒风,尤眠看到晏庭轩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男人的手背处粗筋微鼓,上面青红伤痕明显。这种伤痕尤眠记得清楚,是每一次晏庭轩违背了他父母的命令或者‘建议’时就会被打成这样,他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也有四五次。晏庭轩张开手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张U盘。晏庭轩的目光平静却又温柔地垂眸扫了尤眠一眼,他说:“里面有一些关于尤际远和绣鸣的资料,或许你会用得到。”晏庭轩用寥寥一句话解释了自己这小半个月的成果,并没有邀功,也不期待尤眠会露出欣喜的神采,他只希望尤眠能收下而已。尤眠冷漠地抿唇,“故意把伤口露给我看?”晏庭轩的手掌在寒风中一抖,男人无奈地苦笑一声,“这次真的不是。”确实晏庭轩没想到尤眠会看到他手上的伤口。尤眠问:“这次不是,以前有多少次是。”晏庭轩发觉自己的嗓音在颤抖,他咽了咽喉结,“以前的很多次,数不清。”晏庭轩数不清自己利用了尤眠多少次,也根本记不清自己在面对尤眠时脑海里翻过多少次的利益衡量比较。只能说,无数次。“里面的东西……”晏庭轩的嗓子干涩,他顿了顿才能继续说:“裴总或许有遗漏,多一分保障也好。”尤眠双手插兜,漠然地与晏庭轩对视,“我觉得我并不需要。”尤眠说这话不是气话,而是理智下的决定。寒风一吹,晏庭轩只觉脊背连着后颈都在发凉。“你不想要?”晏庭轩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尤眠点点头,残酷地越过他径直走回小屋方向。“别再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了。”尤眠冷漠地扔下一句:“不仅挣不了钱还会挨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