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江市的季节说变就变, 前一天金黄色的树叶还在摇摇欲坠,经过一晚的大雪,街道旁就全变成了光秃秃的枯树, 寒冷的风迎面吹拂。高耸在市中心的JL大厦玻璃墙面上映照出远方的一条笔直的青白天际线,冬日的雾气蒙蒙笼罩整座城市, 清冽冽的晨风刺骨, 尤眠依旧像往日那般来得很早。仓库门在遥控声下严丝合缝地关闭,同时也将仓外的冷空气全然抵挡在外。男生摘下手套,脱下厚重的棉服走到已经初建构架的七米十字铁架前熟练又干脆地掀开工具布, 立刻投入起每日的雕塑工作。尤眠从来都不是一个闭门造车的人,在确定自己进入星辰杯决赛的那天,他就把其他两组会跟自己竞争金奖的选手资料都看了个透。服装设计组的赖志宽, 油画组的方雪楠……都是实力出色的强劲对手。尤眠从不会站在原地沾沾自喜,他的脚步一直向前。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获胜的概率永远都在百分百,自信固然是好事,可自满就是自掘坟墓。尤眠昨晚熬夜将赖志宽和方雪楠之前的所有作品都看了个遍。在了解熟悉这两个同样进入决赛的选手的创作风格后,尤眠便开始猜测他们会怎样诠释‘重生’这个主题。雕塑组的优势就在于它无与伦比的立体观赏性。这是油画组和服装设计组无法在轮廓和形状上与他相对抗的竞赛优势。而尤眠要做的, 就是把这种在对抗性竞赛中存在的优势夸张地放大, 直到放大到极致。立于眼前的巨型钢筋逐渐被陶土覆盖。尤眠爬上高架, 撸起袖子拿着塑料桶就开始捏形。不久前他收到了星辰杯主办方发来的更为细致的赛制规则。雕塑组的庞大准备工作不同于其他两组,因此他们可以在正式赛前将作品打形到三分之二, 直至可以在比赛日的两个半小时限时里拿出最终成品。尤眠目光专注地紧盯着眼前塑台,全身心的投入创作。等他再一回神时是被摆放在桌面上的闹钟唤醒的。尤眠侧身低头一望声音来源,苦恼地嘶了一声,还剩一点没完成……那个被裴怀霁专门买来放在雕塑室的闹钟每天都会在中午十二点和下午五点响起。尤眠不知道裴怀霁到底是从哪里买到的这个奇怪构造的闹钟, 反正他是怎么都找不到可以更改闹铃时间的按钮。拆开也不行。尤眠站在高架上,耳旁的闹钟声还在响。他转头看了看雕塑, 又低头看了看叮当作响的闹钟,犹豫几秒后终于还是缓慢地走下高架,顺便将沾满了陶土的一次性手套摘下来扔进了垃圾桶。背包里的手机屏幕上亮起无数条好友申请,如果尤眠没调成静音,估计会被烦一早上。尤眠蹙眉一扫那些通知,发现居然都是来自霍衍之和晏庭轩两个人的。这两个人像是在比赛烦人似的,从早上九点多就开始一条接一条地发来好友申请,两个不同的申请人名称一上一下地交替,惹得尤眠烦躁地啧了一声。尤眠不知道霍衍之和晏庭轩到底在搞什么鬼,但他知道如果继续放任两个人这样‘比赛’,他的手机连消息提示音都开不了。于是在稍作犹豫几秒后,尤眠通过了这两个人的好友申请,然后再以极快的速度赶在对方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将两个人拉进了黑名单。眼看聊天列表又重新变得干净,尤眠终于松了眉头。就在尤眠做完这一系列事情时仓库门外有人按铃,不多不少正好三下,就像是在提醒。尤眠裹着围巾戴上毛线帽走出雕塑室,寒冷的气息瞬间让他打了个寒颤。距离他来到这间仓库雕塑室已经有一个多星期,这位平常应该日理万机的JL总裁便也每天跟闹钟一样雷打不动地来叫他去吃饭,连续了一个多星期。尤眠无奈地一耸肩,白色毛线帽的边沿轻落在他的眉眼上方,让男生的琥珀色眼睛更圆润了几分,平时就冷白的肌肤在冬日里显出几分温润可爱。尤眠淡淡地开口:“我还差一点就能完成上午的工作了。”男生的声音不大,就像是在小声抱怨,抱怨这种到点就必须吃饭的‘关照’。裴怀霁一身笔挺高定西装,外搭长款灰棕色绒外套,同色系的灰色围巾被他挂在脖子上,整个人看着就只一个字——贵。裴怀霁一挑眉,很有依据地说:“科学研究表明午饭一定要按时吃。”尤眠一抿唇,没反驳。“而且如果我说还带来了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呢?”裴怀霁说。尤眠跟在裴怀霁身后闻言一愣,随即也发现了对方领着他走的方向不是平常的JL食堂。“去哪里?”尤眠坐上车后座后问。裴怀霁淡淡一扬眉,“御品斋。”这三个字一出现,尤眠忽的想起了什么。之前他自己也查过在书中提到过的那家安心福利院,好像在福利院所在的城区附近就有这么一家饭店。裴怀霁看清了尤眠思索的眸色,主动解释道:“就是你想的那家。”尤眠眨眨眼,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几分,“裴总是又查到了一些东西吗?”距离两个人谈论尤眠的亲生父母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星期,即使尤眠有心理准备,但他也是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能看见结果。不等尤眠涌起紧张的情绪,裴怀霁先是沉声道:“只是查到了一些跟我们认为的事实不一样的东西。”裴怀霁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尤眠,暂时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如果换作是其他事情,裴怀霁肯定会在查出具体名目后再告诉尤眠,但这事与其他任何事情都不一样。裴怀霁觉得尤眠有必要第一时间就知道,哪怕这些消息都还没触及到真相一角,他也觉得应该告诉尤眠。尤眠弯着眼睛一笑,“我知道的。”一路上的景色逐渐从繁华都市变成了偏远的郊区。即使御品斋的名字很大气华丽,但两个人直到停在了饭店门口才意识到有着这样一个名字的居然会是眼前这一间家常小炒菜馆。司机小李扶着方向盘一挠头,“裴总,需要再重新找地方吗?”裴怀霁侧身看了尤眠一眼,见男生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环境时他便淡淡道:“不用换,就这儿吧。”裴怀霁跟尤眠先后下了车,尤眠站在下水道井盖旁,周围有许多骑着自行车来往上下班的人,狭小的街道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御品斋的窗子里冒着锅气,尤眠能听见里面传来老板娘的呼喊声。“二号桌!爆炒毛肚!”裴怀霁冲着小李做了个手势,司机便立刻先开车离开。尤眠仰头冲着裴怀霁笑了笑,“裴总吃得惯吗?”裴怀霁一撩眼皮,矜贵的高定牛皮鞋毫无顾忌的踩上了尘土飞扬的土街道。裴怀霁这副淡然处之的模样让尤眠想起对方第一次去到他的教室时的场景。当时在月光下,裴怀霁也是这样毫无顾忌的踩进了布满油泥和石膏的雕塑教室。裴怀霁垂眸直视着尤眠笑了笑,似乎在宽慰对方过分紧张的心情。裴怀霁说:“听起来菜单里的选择很多,或许在你很小,比四五岁还小的时候,有人抱着你来过这里。”尤眠无奈地一眯眼,“十几年前了,不一定。”尤眠话音刚落,御品斋里的老板娘就端着菜大声回复了一声,“咋没可能!这店虽小,但开了二十多年呢!”人声鼎沸中,老板娘的喊声极具穿透力。憨厚的中年女人围着粉色围裙从窗边探出脑袋,笑得极其和蔼,问:“两位来吃饭?”尤眠侧头看了眼裴怀霁,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要在这里吃。见裴怀霁点了头,尤眠才转头冲着老板娘一笑,应答道:“对,来吃饭。”老板娘的目光落在尤眠身上几秒,她蹙紧眉嘶了好几声,“这位小哥……”尤眠心脏刚微微提起,就听对方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说:“这眼睛好像混血儿啊。”尤眠跟在裴怀霁身后走进饭馆,心中默默地想道可能是。刚才从外面听着热闹非凡的小店里却只坐满了四张桌,看来只是老板娘将气氛拢了起来。尤眠和裴怀霁挑了个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老板娘适时递来菜单,“二位看看要吃点什么?”无论是裴怀霁亦或是尤眠的穿着打扮都非富即贵的样子,看得老板娘心中疑惑甚多,这样的人怎么会走到这里吃饭,还真是奇怪。不等她继续想,裴怀霁接下来的一句问话更让她好奇起来。“老板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叫安心的福利院吗?”店内人不多,坐着吃饭的几人都抬头看着挂在门旁的电视,对裴怀霁和尤眠这边的情况并没放任何注意力。老板娘拿不准两个人是做什么的,便也没立刻回答。尤眠见状垂眸一扫菜单,手指轻点道:“我来一份鸭肠炒饭。”尤眠点完菜笑了笑,眉眼弯起的模样瞬间就让老板娘刚才的犹疑消散了不少。裴怀霁淡淡道:“我来一份馄饨。”男人说完就将菜单递还给老板娘,随口说了一声:“这里变化真大。”尤眠立刻心中了然地跟裴怀霁一唱一和,抬头看向老板娘,语气很随意地笑着说:“只是随便问问,很多年前在这边住过一段时间,现在回来一看发现很多地方都重建得不认识了。”尤眠这么一说,老板娘立刻就惊讶地一笑,“是吗?”“那可不是改得都不认识了吗!”老板娘收起便签思索几番,“你们说的那家安心福利院啊,还在,孩子还不少呢。”尤眠问:“这么多的孩子就没人领养吗?”老板娘嚯了一声,“这年头没病没灾的,谁家扔孩子啊,里头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多少有点毛病。”“而且我们这地方偏僻,安心福利院也就名字上叫得好听,实际上就是个孤儿院。”福利院和孤儿院不止是好听和不好听的差别,更重要的是所属不同,一个归国家,一个归私人。尤眠和裴怀霁对视了一眼。裴怀霁沉眉问:“既然是孤儿院,这群孩子连户口都上不了吧?”后厨的伙计喊了一声上菜,老板娘便着急忙慌地扔下一句,“这些年有政府资助,孩子们的户口能挂在派出所,但再早些的那一批,根本上不了!”老板娘转身就走到后厨忙活。尤眠蹙紧眉,几秒后抬头对裴怀霁说:“不可能没户口,那样的话之前没被领养的小孩就连幼儿园都上不了。”裴怀霁的手指轻敲了敲桌面,思索半晌后道:“这种没办法上户口的孤儿院机构在很早之前登册混乱的时候会用挂靠在爱心资助人士名下的方式立户口。”“爱心资助人士?”尤眠问。裴怀霁沉声点头,“大多数都是跟孤儿院院长相识的熟人,只要知道安心福利院之前没有挂户资质,查起来就简单了。”两人简单吃完一顿饭刚走出御品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的小声尖叫。尤眠戴着白色毛绒帽,一回头,只见墙角边站着几个背着书包的高中女生,她们在发现尤眠转身时举止更加激动了起来。“尤眠!真的是尤眠哎!”“好帅,而且好高啊。”高中生坦率可爱,一点也没犹豫地看向站在尤眠身旁的裴怀霁,当即扯着嗓子激动地喊了一声,“啊啊啊,裴总!”“你们俩是牵手了吗?在一起了吗?!这是在约会吗?”“我们保证不说出去!!”尤眠无所适从的抬手一拽毛线帽,默默心想,洪导,这可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