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九月中旬的巴黎夏色还没全褪, 将入未入仲秋。克利俄斯的尖顶复古美术院两栋楼前摆着一座泉水石膏雕塑，时不时有学生从前路过，静静聚在白瓷泉壁内的水便会倒映出行人样貌, 沉在水底的金银色硬币泛着波光粼粼的亮色。尤眠单左肩挎着黑色背包, 戴着挂脖式耳麦脚步飞快地掠过这座泉水雕塑。“尤！”见男生脚步不停，克劳德便无奈地小跑着赶上去，嘴边还喊了几声尤。尤眠从来都是这样, 一心只扑在学习和雕塑上, 或者就是拿着手机通话和聊天, 一旦戴上耳麦, 就连一起吃饭的舍友搭子克劳德都会被他忘在脑后。克劳德早已习惯般地跑上去拍了拍尤眠的肩膀。尤眠这才疑惑地转头看了过来，“贝茨？”克劳德·贝茨双手抱着胸一抿唇，嘴里弄出砸砸几声响，控诉道：“尤！你又把我忘了！”要不是知道尤眠这会儿一定是去食堂，克劳德又会落单了。尤眠闻言轻轻一笑，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弯起一个极动人的弧度，说：“抱歉。”尤眠从前在A大虽然也住过一段时间宿舍，但他并不常跟人一起结伴行走，所以面对眼前这个格外热情的金发棕眼的高个外国室友, 他还不太习惯。“别冲我散发魅力。”克劳德作势抬手遮住尤眠的那双眼睛，“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尤眠没忍住笑出声。入学时, 克劳德根本没想到那个引起全校轰动的华国男生居然会是自己的室友！尤眠是目前克利俄斯美院里被讨论度最高的男生, 无数人好奇他，崇拜他，喜欢他。尤其在尤眠以新生代表在入学典礼上发言后, 全校里关于他的传闻便越来越多。他是华国唯一一个本科毕业展刚结束就受邀做雕塑独展的人, 而他的星辰杯三部曲也刚好在近日结束展览, 其中的决赛作品更是被雅格·希尔曼邀请到巴黎做了开场展览。一时间风头无量。与尤眠年纪轻轻就得到了的成果相比，那过分好看的长相似乎也成了锦上添花。这样的人如果性格冷漠倒也还好，偏偏尤眠又温柔爱笑，一双漂亮到令本就碧眼的外国人都惊叹无比的琥珀色眼睛稍微一笑就能引起无数目光。想结识尤眠的人太多，而尤眠总能恰到好处地找理由拒绝。这样就导致这群人直接将突破口放在了尤眠的室友——克劳德身上。克劳德从开学以来便被无数人加了联系方式，都是在向他打听有关尤眠的事情。直到克劳德忍无可忍，要去跟尤眠告状时，这位引起全校关注的人突然在左手上戴上了一枚银色素戒。简单又干净大方的银色戒指无需多言，直接将一众人都击得心碎。而一直饱受打扰的克劳德也终于轻松了下来。克劳德哼了一声，很快就把尤眠吃饭没喊他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问：“一会儿吃什么？”克劳德是典型的法国胃，土生土长在巴黎的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早饭、午饭、晚饭。但相比起如鱼得水的克劳德，尤眠的胃就不是很适应了。他简单地报了几个菜名后就和克劳德走进食堂。克利俄斯作为世界顶尖美院，其设施豪华齐全，只食堂就建了五层。尤眠和克劳德挑完菜就拿着餐盘找到一处空位坐下。周围目光瞬间变得热切起来，方才还热火朝天的聊天声在此刻都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窃窃私语。尤眠却对这些变化毫无察觉，他舀了一口土豆汤放进嘴里，眼神一直垂盯着手机屏幕。裴怀霁从早上开始就没回过他的消息了……这很不正常。尤眠轻轻蹙眉，难道对方今天真的那么忙？忙到一条短信都不回？细小的别扭情绪在尤眠心底涌起，知情的人看到都会吓一跳。男生用勺子搅动着温热的土豆汤，将小块土豆一下下捻成糊状，显然心思不在吃饭这件事情上。这也是为什么他忘记在下课后叫上克劳德一起来食堂的原因。巴黎和华国距离八千多公里，十几个小时。尤眠在结束A大的毕业典礼后就开始准备直博相关的事情，裴怀霁对此也表示出一如既往的支持。可时差和距离毕竟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尤眠没办法视若无睹。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为了感情这件事烦恼的一天，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裴怀霁来一场异国恋。尤眠苦恼的表情毫无掩饰，惹得对面的克劳德这样的大神经都不免疑惑地问：“尤，你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尤眠淡淡道：“吃不进去饭。”克劳德一听这还了得，什么大事能让尤眠都吃不下饭了！这一定是顶天的重大事情！尤眠的双手上不见那枚素戒，克劳德一瞬间就想到了对方的感情生活。关于尤眠的对象，听说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克劳德开学时来的最晚，并没见过。“是关于你男朋友的事情吗？”克劳德试探地轻声问。尤眠点点头。克劳德吸了口气，还真被他猜中了！完蛋，他可不太擅长安慰人。可还不等克劳德整理好措辞细问，一个红棕头发的高个男人忽然举着餐盘靠近。啪嗒一声响，里昂将餐盘放在了尤眠这一桌的空位上，自认为地挂起一个帅气笑容，问：“我可以坐这里吗？”里昂·布莱克，是跟他们同系的学生，但作风一直很风流，听说开学不到一个月他的男友就换了四个。雕塑系的学生常常要搬动又沉又重的材料，所以身材高大的里昂总是会被老师叫着帮忙，每当这时他都会为自己的体型感到骄傲。因此即使在如今的秋日，里昂还穿着一件黑色短袖，结实的肌肉被他绷紧，无时无刻都在吸引人的注意。里昂从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尤眠，也当即第一个展开追求攻势。可对方不仅冷冰冰地拒绝了他，还亮出了已有男友的身份。里昂被拒后立刻频繁地交往起各种男友，自尊心让他做出这种幼稚举动，他想告诉尤眠自己也是很有市场的。但尤眠一点都没注意他的这些表现，依旧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这让里昂感到一丝挫败。不过里昂刚才无意间听见了克劳德和尤眠的对话，瞬间意识到尤眠的感情可能出现了问题，他便又立刻来了精神。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里昂有这个信心可以和尤眠的前男友来一场公平竞争！克劳德对付起里昂已经有些轻车熟路，他举手打了个叉，“舍友聚餐，我们需要轻松的环境。”谁知这次里昂根本看都不看克劳德，一心盯着尤眠问：“尤，我可以坐这里吗？”尤眠蹙眉抬眸，“不可以。”里昂瞬间就来了情绪，“为什么？”尤眠收回目光淡淡道：“因为我拒绝了你，很明确了当的。”里昂的眼神落在尤眠捏勺子的右手和搭在桌面上的左手上，一来一回，真的没看到当初那枚素戒，心中笃定更甚。“你分手了？”里昂笑笑问：“那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新的人？”分手两个字一出，尤眠眉头一跳。“我没分手。”尤眠认真道。里昂以为这是尤眠的借口，提醒道：“可你的戒指消失了。”尤眠眨眨眼，坐在对面的克劳德也捂着额头沉默。谁知下一秒，尤眠勾起脖子处埋入衣领的银链轻扯了出来。银链的尾端连接着一枚漂亮银色素戒，赫然就是当初那枚。尤眠说：“戴在手上容易弄脏。”里昂见状顿时愣住，“你……没分手？”尤眠不想再重复，只收回眼神望向克劳德，显然看见克劳德也一副挺震惊的表情。尤眠万万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在关注他的感情生活，连一枚戒指被换到哪里去都有人在意。耳边响起里昂的声音，“就算你没分手，那我跟你男朋友到底差了多少？”“他有我高吗？”里昂颇为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可是一米八八。”高大的身形和健壮的肌肉从来都是里昂战胜其他竞争对手的法宝。可没想到的是这些在尤眠面前根本就不奏效。尤眠瞟了他一眼，几乎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笃定道：“我男朋友一米九二。”“什么？！”克劳德都不禁惊讶道：“一米……九二？！”里昂显然也愣住了，被下了面子，他立刻又搬出其他自以为的优势相比较道：“我有一辆法拉利，还有一个酒庄。”“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去那儿待一天，庄园里的落日非常漂亮。”里昂这回信誓旦旦。每当他这么说，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男生都会露出惊喜表情。可坐在餐桌旁的尤眠依旧一脸淡定地说：“我男朋友也有，而且他的豪车比你的更多，酒庄也比你的多。”“他每分钟都在赚几百万美金。”尤眠说完又在心底悄悄加了句吐槽，所以才会忘记回他的短信，整整六个小时。克劳德瞪大双眼，已经有些说不出话。如果说刚才的身高比较里昂还真的被打击到了，那么现在面对尤眠这些话，里昂反倒是感到几丝质疑。不可能吧……转头一想，尤眠的男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过是对方一句话而已。里昂重新挂起笑容，“真的假的啊？”他靠近餐桌一站，心中有了新的考量，“这些话不会都是你为了躲我故意编的吧？”尤眠吃个半饱就放下了勺子，裴怀霁没回他的消息已经让他的心情不太美妙，所以此刻里昂的纠缠让他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跟你无关。”尤眠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拿起餐盘就转身离开。里昂和克劳德见状都顿住，他们可从没见过尤眠刚才那副表情！克劳德赶紧往嘴巴里塞了几块炖牛肉就抓着餐盘起身，慌忙间还冲着里昂说了句：“这下你是彻底没机会了！傻子！你惹尤生气了！”里昂愣愣地站在原地，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一瞬间懊恼地攥紧红发。而另一旁已经走出餐厅的尤眠则是垂着眸，手里还攥着手机，页面保持在跟裴怀霁的聊天页面。就在他打算打一通电话时聊天框里忽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一行字。尤眠站在原地微微脚步顿住。一条语音被发了过来，他立刻点开。独属于裴怀霁的低沉声线响起，“眠眠，转身。”尤眠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怔怔地转身，居然在巴黎看到了裴怀霁。男人穿着长款黑色外套，漆黑的眸子里神情无比柔和，英俊过分的相貌和高挑身形让路过的学生们频频转头。裴怀霁冲着站在不远处的尤眠张开双臂一笑，“眠眠，不过来吗？”一阵小声尖叫里，尤眠的表情从震惊变成喜悦，他几乎是跑着撞入了裴怀霁的胸口。琥珀色的眸子终于扬在了裴怀霁的怀里，小半个月未见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昨晚的视频聊天结束后裴怀霁坐在空**的办公室里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想念，他立刻订了最近飞往巴黎的机票，将所有的工作都堆积到十几个小时的航行中完成，下了飞机便直接赶往这里。等终于见到尤眠，裴怀霁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空落落的心脏被重新填满了。像当初放下大话，认为异国恋只是一场考验的裴怀霁第一次轻而易举地认输了，他无法忍受见不到尤眠的分分秒秒，两个星期是他可以独自撑下去的极致。尤眠抿唇质问：“你来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害的他沉闷了一上午。裴怀霁轻柔地俯身贴紧尤眠的额头，说：“临时决定。”临时决定四个字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爱意，尤眠几乎立刻就品尝到了裴怀霁的煎熬。他抬手按住裴怀霁的后颈，两个人在巴黎的秋色中深情接吻。克劳德放完餐盘追出来已经晚了，他看着远处相拥亲吻的恋人瞬间嘶了一声，这哪里像是出现感情问题的样子，反倒是依旧热恋嘛。里昂站在克劳德身侧一脸的震惊和挫败。这是尤眠的男朋友？好像确实比他高……比他也帅了那么一点……裴怀霁忽然睁开眼睛冰冷地望了过来，那目光直冲里昂和克劳德，冷峻霸道的神情瞬间让他俩吓得到处乱蹿。尤眠啄吻裴怀霁的薄唇，笑说：“你不认真。”裴怀霁按住尤眠的后颈，语气酸酸，“外国人的头发都挺好看的？”一个金发，一个红棕发，看起来就很显眼。尤眠乐得眯起了双眼，他说：“但我就喜欢黑发。”裴怀霁一挑眉，“外国人的眼睛也都挺新鲜的？”尤眠笑意更甚，几乎扬起眉梢，“我只喜欢黑色的眼睛。”裴怀霁这才满意地垂下眸子。思念爆发在两人眼底，裴怀霁说：“以后我每周都来一次吧。”尤眠：“？？”裴怀霁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他极其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底线。”尤眠眨了眨眼，轻声说：“每周都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裴怀霁眼底的青色虽然并不明显，但尤眠依旧看在眼里，心中微微酸涩。裴怀霁沉默了几秒，这个话题没再继续。直到深夜，尤眠翻了个身就听见裴怀霁在打电话。他们在一栋离克利俄斯不远处的花园别墅里，这是裴怀霁替尤眠早就布置好的住处。可尤眠因为想体验住宿生活，并不常来这里。裴怀霁站在拱形玻璃窗旁，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的声音轻松了许多，说：“那就这样吧，记得把工作都转移过来。”尤眠睡意一散，瞬间坐起身。电话一挂，裴怀霁转身撞见尤眠的目光，无奈一笑，说：“我想每周来回二十多小时的路程确实不太容易实现。”尤眠同意地点点头，这件事他们早在尤眠来巴黎之前就讨论过。可下一秒，月色中裴怀霁露出一个很英俊的笑。“所以我暂时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接管巴黎分部的工作，JL开拓海外市场，确实本来也想从巴黎着手的。”尤眠瞪大双眼，“裴怀霁。”裴怀霁俯身亲吻他的爱人。“在呢。”“我自大了一些，觉得可以控制住思念的情绪，但到头来输得彻底。”裴怀霁轻声说：“眠眠，这不是任性，是正常的工作变动。”尤眠忍不住泄出一声笑，“吃醋了吧？”裴怀霁眸色一沉，承认道：“嗯。”一想到尤眠周围都是一群热情奔放开朗且和尤眠同龄的外国人，裴怀霁心底就无法抑制地涌起醋意。但好在尤眠一点目光都没分给他们。裴怀霁俯身叼住尤眠胸口的银链戒指，漆黑的眸子一抬，尤眠就默契地抬起左手。裴怀霁将银戒套进尤眠的无名指上，问：“你允许吗？”尤眠撩起眼皮，“允许什么？”裴怀霁沉沉地笑着说：“允许我这样霸道的占有欲。”尤眠抬起吻痕斑驳的手腕捧起裴怀霁的侧脸轻轻落下一吻。“当然。”在裴怀霁看不到的位置尤眠眼底笑意更深。谁说占有欲爆棚的人从来都只有裴怀霁一个了，他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