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兹死亡的次日,乔抒白便开始了他在俱乐部的马戏舞会做导演的日子。两周中,他每天在后台忙前忙后指挥,又要纠正舞台上的小失误,又得充当演职人员之间沟通的桥梁。他比罗兹好说话太多,跳舞女郎全都把他当做宝贝,侍应生们集体对他投来嫉恨的目光。曾茂还未完全信任他,所以他暂且没法进入地下会所工作,但或许是由于展慎之的到来,也或许有什么其他乔抒白不清楚的原因,地下会所已经两周没有开张过了。展慎之到摩区当警官,上了两次无关紧要的新闻。乔抒白在摩区时报的分页上读到了。一条报道说,前哨赛的参赛名单公示,由于调职的缘故,展慎之被分在摩区三组;另一条,乔抒白觉得很好笑,讲展慎之和搭档在巡逻时,抓到了一个正在兜售致幻糖的非法商贩。照片上,展慎之的脸还是模糊,站得笔挺,他的搭档方千盛揪着矮小的商贩的领子,把小贩揪离地面,大方地对镜头咧出八颗白牙,好像那种在双子湖里参加仿生金枪鱼赛获得了第一名,正在拍照炫耀的钓鱼发烧佬。展慎之和乔抒白的联系还算密切,没再问过关于罗兹身亡那天的事,让乔抒白隐约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获取展警司信任的关键:装蠢、装可怜、装白痴。不过展慎之本人倒没有乔抒白想得那么绣花枕头,他不知从哪弄到了金金当时去警局报案的笔录,以及失踪的四个跳舞女郎的资料,甚至还成功登录了咪咪和第一个失踪女郎笑笑的某个出于法律灰色地带的交友软件账号。他发现她们在失踪前,都与同一个叫Lenne的人有密切的加密消息往来。但这个叫做Lenne的人,已经几天没有上线。调查到这里陷入了困局。展慎之要求乔抒白:“你平时多留心,身边还有没有用这个软件的人。”乔抒白像做贼似的,四处偷看了跳舞女郎的手机,都没有发现这软件的痕迹。甚至还自己下载了一个,但软件只限女人和有钱男人使用,需要视频验证或者验资,乔抒白两个都不沾,只好放弃了。三月中旬,乔抒白换了宿舍,从臭气熏天的八人间里搬出来,和路淳两人分享一间十平的卧室。他拥有了一张不用爬上爬下的一米二宽的床,还有了一个小床头柜和衣柜。来耶茨十多年,乔抒白头一次过上这种有尊严的生活,不再活得胆战心惊、受尽欺辱,也不用对人人曲意逢迎,如同来到了仙境。躺在新**的那一刻,他真飘飘然得几乎快忘掉支撑他活过这么多年的愿望了。不过第二天晚上,他的梦就醒了。晚上九点半,乔抒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发现门上了锁。他先是轻轻敲门,路淳不开,他只好开始用力地敲了几下。大约敲了三十秒钟,门被人一把拉开,路淳腰间围着白色毛巾,满脸好事被打断的愤怒,火大地骂着脏话,狠狠地推乔抒白肩膀:“没见我忙着?”“路哥,”乔抒白被他推得往后好几步,不敢生气,讨好地对他笑,“我是来睡觉的。”“我在里面忙着,”路淳身上的肥肉震颤着,“你听不懂?”乔抒白还想和他讲讲道理:“可这也是我的房间啊——”他的话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力扇在他脸上。乔抒白的背撞在墙上,眼冒金星,右脸火烧一般肿了起来,牙齿都仿佛松动了。“我说,”路淳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阴沉冷酷,“不会教教几个小姐跳舞,就觉得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吧?让你滚,你就乖乖给我滚出去。”门在乔抒白面前猛地甩上了,昏暗的走廊里没有别人。他头顶的灯可能快坏了,一闪一闪的。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头还晕着,脸痛得像被刀割了一百道,失魂落魄地走出破破烂烂的宿舍楼,宵禁已经开始了。无人机的探照灯在街上扫过,他躲进屋檐下,体内突然传来展慎之的声音:“你为什么还在外面?”展慎之的嗓音中气十足,傲慢非常,像指责他违反宵禁规定。乔抒白几乎是恨着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的,但他现在已经很清醒了,展慎之比俱乐部那些暴徒好糊弄的多,是他唯一有希望攀上的靠山,只要能往上爬,不再过这种日子,要他跪在地上对展慎之摇尾乞怜,他就可以做最可怜的那条狗。“展哥,”他挨着墙,细声细气地对展慎之说,“我被赶出来了。”“怎么回事?”“就在十分钟前,你可以看录像的,我得先找地方躲躲。”乔抒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的治安警和无人机,跑到他上次来过的私人影厅敲门。影厅老板娘本来不冒险开门,或许是看他像条丧家犬犬似的,还是开了条门缝,把他放了进去。乔抒白想多给她十块,老板娘不收,给他塞了回来,带他进房,还送了他一瓶冰水。观影间很小,黑漆漆的,乔抒白拆了毛毯盖在身上,用冰水敷脸。展慎之应该是去看了看了监视器的录像,出声问他:“那是谁?”“我的新室友,”乔抒白裹紧毯子,告诉他,“以前的领班,路淳。”展慎之沉默,乔抒白又马上说:“没关系的,展哥,我从小就老挨打,没有很痛。大不了就是以后睡到外面来。”“为什么会挨打?”“这哪有为什么呀,”乔抒白觉得展慎之简直有些不谙世事,苦笑,“看我不爽就打了嘛。”他转了转手里的瓶子,压到肿起的牙龈,“嘶”了声,说:“就是不知道明天回去睡会不会又被他打。要是每天都要出来睡的话,真是很贵。”展慎之安静了几秒:“过几天我想办法,给你拿点钱。”这么好骗。黑暗中,乔抒白嘴角弯了弯,没有接话,他播了一部老电影,电影没什么剧烈剧情,音乐也很安静。冰敷过的皮肤不再肿得厉害,没多久他就躺在散发着霉味的沙发上睡着了。或许倒霉和好运气是相伴的,次日早上醒来,乔抒白便接到了通知,他第一次获得资格,能够参加俱乐部的管理例会。一晚上过去,他脸还没完全消肿,白皙的脸颊红了一大块。中午走进员工食堂,坐在门口吃面条的金金一眼看见了。她拉着乔抒白,心疼地问他怎么回事。金金有一头棕色的长卷发,涂了红指甲,手指轻轻地摸乔抒白的脸。乔抒白不愿她担心,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柱子,拜托金金用遮瑕膏把他脸上的红遮一下,他不想肿着脸去开会。管理例会在俱乐部大楼四楼,人数比乔抒白想得要少,大约十个,围着椭圆形的桌子坐着,曾茂坐在桌子的一端。乔抒白在最靠尾的位置坐下了。几人分别汇报了自己部门的收益情况,酒部主管劳森最得曾茂欢心,他坐在曾茂左边。轮到乔抒白时,乔抒白不知该说什么,曾茂露出不耐的表情,劳森代他说:“下个月要换春夏排舞,你们开始准备了没有?”乔抒白一愣,但面上装作笃定:“正在准备了。”“是吗?我怎么没看见你们排练。”路淳突然阴阳怪气地插话,“你不会是骗主管的吧?”曾茂怀疑地看他一眼:“不行就说,别给老子捅娄子。”“主管,您放心。”乔抒白脑袋一热,真情实意地保证。会议结束后,乔抒白有些发愁,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发现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劳森,便冲劳森笑了笑,起身想走,劳森突然叫住了他:“舞会真的开始排舞了?”劳森穿着三件套西装,身材瘦削高挑,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乔抒白。乔抒白几乎没有和劳森接触过,不过也曾听说,他是几个领班里比较好相处的一位,此时乔抒白别无他法,劳森跟他搭话,他便立刻显出了烦恼的样子来,可怜地问:“还没有呢……劳森先生,您知道哪里能找到春夏舞资料吗?”劳森果然没有为难乔抒白:“隔壁的资料室里放着罗兹的电脑。”他还告诉乔抒白:罗兹的电脑是公物。因为罗兹本人已经死亡,被从星星俱乐部的管理人员名单里注销了,他原有物的密码便都被更新为初始的一到十位。乔抒白对劳森千恩万谢,劳森客气地摆摆手,说等他的排舞,而后便离开了。资料室里很乱,储物柜都没贴名牌,幸好罗兹的柜子很显眼,被漆成纯黑色的,上头贴着不少软色情贴纸,像想营造一种艺术,却只让人感到粗俗。乔抒白输入密码,拿出电脑,启动后,屏幕面板上跳出一大堆窗口。他正想打开桌面上那个叫马戏舞的文件夹,目光莫名其妙被一个独特的粉色登录框吸引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软件上的字很眼熟。盯着看了几秒,他还肿痛着的面颊忽然热了起来,心跳加速,四肢僵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资料室的门。因为这就是展慎之叫他留心的,失踪女郎用过的那个软件,而登录框里的默认用户名填着Lenne——那位神秘人。粉色的登录框有闪光的特效,红唇在左下角张张合合,乔抒白看了几秒钟,平复心情,给展慎之发了一条短信,呼叫展警官上线,冷静地合上电脑,抱在怀里,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