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一过,俱乐部地下会所的音乐变得飘忽。香薰浓得熏人,灯球缓缓地转着,红色和蓝色的光块四处移动。女主唱声音微哑,唱着二十一世纪初的老调子。乔抒白身边的女孩叫杰妮,她挨着乔抒白,曾茂仍旧不放过他,她只能帮他一杯杯地倒酒。乔抒白又去厕所吐了一次,喝得心跳加速,全身发热,脸笑到僵硬,心中念符咒似的骂着,趁着酒精胡乱发誓,总有一天,把他们全泡进酒里。终于,在他实在控制不住虚软的身体,闭眼躺在座位上开始装死的时候,曾茂的手机突然响了。他铃声开得很大,卡座里其他的人好像都认得这铃声,安静了下来。“何总?”曾茂的语气瞬间从戏谑变为恭敬。他“是”了几声,站起来,嘱咐在座的好好照顾乔抒白,便离开了。他一走,卡座上其他人都放松下来,喝酒的氛围淡了少许,乔抒白一动不动,听见路淳像从很远的地方对他冷嘲热讽。“我们乔领班……厉害……宠幸……”路淳的声音像苍蝇似的,乔抒白忍不住抬起手,在耳边扇了扇。杰妮轻笑了笑,扶他坐起来些,忽然有人挤过来,挨近他,问:“抒白,你怎么样?”乔抒白睁开眼,发现竟是劳森。劳森不愧是售酒部的主管,他喝得比乔抒白少不了多少,人却十分清醒,像没喝酒一般,凑近乔抒白。乔抒白视线模糊,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劳森抓住乔抒白的手,把一粒滑溜溜的药丸放在他手里:“我们售酒部的解酒药,很管用,你试试。”乔抒白虽然昏昏沉沉,仍旧记得展慎之的提醒,心中还存着警惕,并不敢吃。但杰妮误认为他是没力气,体贴地从他手心拿起药丸,放进了他的嘴里,又给他喂了口冰水。药丸遇水便化开了,酸酸的,有些清凉,乔抒白抓着扶着自己的劳森的手臂,不能当着劳森的面吐出来,还没想好怎么办,便机械地吞咽下去。“……乔抒白”他好像听到展慎之很冰冷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像想责怪他似的,但他吞都吞了,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硬着头皮靠近劳森,对他说谢谢。“起效很快的。”劳森温和地拍拍他的肩。只过去半分钟,乔抒白便确认解酒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的神智真的回笼了一些,胃也没那么胀痛了。但酒意消散少许之后,乔抒白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劳森原本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沿着他的背往下滑,在腰上停留了两秒。乔抒白愣愣地转头,看了劳森一眼,劳森才移开了,浑然不觉似的靠近他,贴着他的耳朵问:“抒白,听说你搬到五楼了?”劳森贴得很近,热气都碰到乔抒白皮肤上,让乔抒白不自在起来,但会所里的音乐很响,卡座里又嘈杂,如果不这么近,说不定也听不到。乔抒白还未完全清醒,怕自己是太疑神疑鬼了,轻轻点了点头,和他聊天:“是的。”“我也住五楼,”劳森对他笑笑,“时间不早了,你想不想回去?要是想,我就和大家说一声,我们一起走吧。”乔抒白立刻感激涕零地点头。劳森在俱乐部的地位比乔抒白高得多,他一开口,便也没人再敢拖着乔抒白继续喝。他们离开了会所,走进去一楼的电梯。电梯门关起来,将音乐和彩色灯球都隔绝在外。偏黄调的顶灯、简单的装修,还有电梯里的镜子,让乔抒白觉得来到了另一个清净的世界。劳森西装革履地站在他身旁,关心地问:“好点了没有?药效果不错吧?”“好多了,”乔抒白对他笑了笑,“谢谢您。”“这么客气干什么。”劳森又拍拍他的肩。一楼到了,他们要去走廊的另一侧换乘通往五楼的电梯。俱乐部里没有人了,很像乔抒白发现入侵的假保安的那天晚上,走廊十分安静,暗得诡异。劳森边走边边和乔抒白聊天:“除了曾总,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五楼有房间,你进俱乐部才两年,就得到曾总的重用,也难怪路领班对你有意见。”乔抒白小声道:“我和路领班一个宿舍的时候他就有意见。”劳森忽地搂了搂乔抒白,说他总听说乔抒白性格好,以后在俱乐部一定大有可为。乔抒白又觉得怪怪的,碍于礼貌,没有躲开。他们走进换乘电梯,劳森先拿出房卡,刷了五楼,乔抒白站在一边,说了谢谢。就在电梯向上时,劳森忽然朝乔抒白这边靠过来,将他堵在电梯角落里。劳森虽然没有展慎之高,但要控制住乔抒白,也是轻而易举。乔抒白心猛地一跳,抬眼盯着劳森,劳森温柔地对他笑了笑,又凑近他,贴着他的耳朵嗅了嗅,说:“抒白,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香?”乔抒白愣在当场,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背紧紧贴着电梯,一动不动地瞪着劳森的眼睛。几秒后,他才压住惊恐,假作镇定地说:“不会吧。我应该身上都是酒味啊。”“酒味?我再闻闻……”劳森的语气倒是没太多恶意,也不阴森,只是说着就要压下来。乔抒白忍无可忍,抬手重重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问:“您是不是喝醉了?”他没控制好力道,劳森被他推得后退一步,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五楼到了,乔抒白先向外走,劳森轻拽了他一把,他们在电梯门口站住了。五楼的光很暗,乔抒白大概还没从昨晚的恐惧之中走出来,四肢僵硬,反应也变得很慢。劳森站在阴影中,慢而不确定地问他:“抒白,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什么意?”乔抒白变得一头雾水,“对不起,我没有听懂……”劳森叹了口气,问他:“抒白,你应该是也不喜欢女孩的吧?”“……”乔抒白这才领会劳森的意思,他后退一大步,极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没礼貌,努力澄清:“对不起,主管,不知道我哪里让您误会了,但我不喜欢同性……”轮到劳森沉默了,他看了乔抒白好一会儿,举起手,耸耸肩:“好吧。我以为你是同道中人。”乔抒白头都疼了,否认:“不是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劳森看起来仍旧不太相信,又对他说:“如果你改主意了,有兴趣试试,可以找我。我的私生活很干净,我们可以做互惠互利的朋友。”乔抒白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幸好劳森看起来并不打算强迫他,任由他逃离了现场,急速穿过走廊,窜回自己的房间里。房间有保洁整理过,被褥铺得平平整整。受了劳森一顿惊吓,乔抒白算是彻底酒醒了。他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掏出展慎之给他的监控监测仪器,回忆着展警司教他的步骤,小心操作。他的房间果然被装了四个摄像头,不过装得不算太用心,留了好几个死角。曾茂对他的戒心应该也仅限于防备。在挟持监控的时候,乔抒白有些记不清楚,顿了顿,便立刻听见了展慎之的声音,给他报了一行代码,简直比人工智能还像人工智能。乔抒白按照指令,挟持成功后,才小声对展慎之说:“展哥,你还没睡啊?”“在查失踪案的调查记录。”展慎之冷冷地说。乔抒白不知道展慎之是不是一直在看自己的监控,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看见方才和劳森那尴尬的一幕。沉默了几秒,他还是决定提一提:“展哥,给我罗兹电脑的人是劳森,售酒部的主管。刚才和我一起从电梯里上来的也是他。”“嗯。我知道了。”展慎之的声音很平静,也让乔抒白平静了下来。展慎之告诉他,当时受理案件的警察有两人,其中那名较为年轻的警司,实际做的调查比案件报告中深入,知道这名警司失踪后,展慎之从马士岛区的警员办公备份里找到了一些资料。这位警司曾经调查过俱乐部内部的男性,调取他们的银行交易记录,从中筛选出使用过SUGAR ZONE的员工,名单中也包括劳森和罗兹。乔抒白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如果劳森真是同性恋,怎么会注册SUGAR ZONE呢?”“展哥……你说,劳森会是Fred吗?”他既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害妄想,又觉得难以启齿地开口,“我是不是又被他耍了……他是不是知道我是贝蒂了……”思及劳森是Fred的可能性,和劳森贴在他耳边发出的声音,他再次全身不适,甚至自我厌恶,嘟哝着“恶心”,挠着被劳森碰过的手臂。展慎之待在宿舍里,他把手机放在一旁,开着乔抒白的监视器界面,继续阅读着失踪警司的档案,和乔抒白说话。档案已经不是很全,有一部分在摩区警局,他还没找到。乔抒白喝了酒,虽然吃了来源不明的解酒片,好像清醒些了,脾气依然比平时差一点,说话颠三倒四。一面骂劳森恶心,一面在房里走来走去。展慎之想到方才劳森对乔抒白做出的骚扰,也有一股难以压制的躁怒。这种情绪很陌生,他以前没有过。但安慰人实在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情,幸好乔抒白似乎不需要安慰,走了几圈,突然进了浴室里。VIP019房,浴室的镜子很大,擦得一尘不染。乔抒白站在镜子面前,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衬衣扯得皱巴巴的,脸颊泛着红。展慎之知道这种时候他应该把监视器关掉了,乔抒白可能准备洗澡,但他的手总是没往手机伸去。他看着乔抒白又解开两颗扣子,洗了一条毛巾,摸着自己的脖子和耳后,用毛巾使劲地擦了起来。乔抒白紧紧皱着眉,擦得粗暴,白皙的皮肤很快就被他擦红了,简直有点肿。展慎之终于把手机拿了过来,打算最后再看几秒钟,就关掉。乔抒白放下了毛巾,倾身靠向镜子。镜头晃来晃去的,拍到乔抒白锁骨上的那颗痣。乔抒白把手搭在镜面上,紧贴着看自己的脸,仿佛在想什么想不透的难题。他移开一点,对着镜子,试探地问了一句:“展哥?你还在吗?”展慎之不想骗他:“在。”乔抒白好像吃了一惊,眼神微微下移,看着监视器的方向,像在和展慎之对视。“好吧,”他突然笑了笑,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矫情啊,不就是被摸了几下么。”展慎之说不会,乔抒白便对他说:“展哥,你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了。如果你这样的人多一点就好了。”乔抒白的表情很奇怪,明明是笑,但也像在哭。“不是我吹牛,我以前也有机会做你这样的人的。”乔抒白又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模样都很狼狈,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吐得浮肿,有些黑眼圈,下巴削尖,嘴唇苍白。展慎之问他:“是吗,怎么样的机会?”他却不答,低头解开剩下的衬衫裤子,低声说:“展哥,我要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