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大街九号巷的102室面积近两百平,有四个房间。靠近门口的房间里有几个架子,摆满了正在运行的黑色机箱,再往里有两间对门的卧室。其中一间卧室应该属于梅蜜,白色的床单,一尘不染的地板,整洁得仿佛和其他地方在两个世界;另一间的被褥全堆在一起,有一面叠着玻璃柜的墙,柜中摆着好些怪异的塑胶玩偶少女玩具。最后一间房里没有床,靠窗有一张长桌,两张工学椅,桌面上有五六台电脑和显示屏,比起游戏房,似乎更像什么电子工程师工作的地方。用地上捡的衣服和围巾把昏迷的安德烈绑在椅子上之后,乔抒白在屋里晃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便随意地拿了一件安德烈的厚外套,穿在身上,将拉链拉到下巴,挡住了监视器,而后晃回杂乱的客厅,站在安德烈身前。安德烈手脚都被捆住,脑袋垂着,脸被头发遮住,黑框眼镜还在耳朵上挂着,要掉不掉的样子。乔抒白想到那天Fred对自己的辱弄,微微笑了笑,俯身推推安德烈,安德烈没有动静。“喂。”乔抒白靠近他,手紧抓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上抵,露出他苍白的脸。安德烈的头发细软,发根温热,眼镜掉了下来,滚在地上。安德烈终于像被扯醒了,皱起了眉,迷茫地睁开眼,而后惊吓地瞪大了眼,张嘴看着乔抒白:“你……”乔抒白对他笑了笑:“你不是要找贝蒂吗?”“……”安德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眼里突然迸出仇恨的光,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是你?你把我姐姐带走了……”他情绪激动时,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像无法控制表情,嘴里含着一口水似的,嘟哝着咒骂的话语。这不是乔抒白预想的画面。他呆了几秒,发现安德烈的愤恨确实不像演的,开口对他说:“不是我,我也在找你姐姐。我还觉得你有嫌疑。”安德烈手脚还是抽搐一般扭动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乔抒白的脸,喃喃地说着让人听不清的句子。乔抒白重复好几次,他才听进去了,慢慢放松了些,但眼神仍旧充满不信任:“你快松开我。你是谁?”乔抒白也糊涂了,他原本以为安德烈就是Fred,但现在看来,安德烈似乎只是知道了一些内情。想了想,乔抒白还是没有给他松绑,先问:“你是怎么知道贝蒂的?”安德烈瞪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在服务器上搜了你的号码,你的手机号注册过我的软件,叫贝蒂,前几天注销了。”“……什么软件?”乔抒白更混乱了。没了眼镜,安德烈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呆滞:“SUGAR ZONE。”“我不能和女孩子交流。想认识,就做了SUGAR ZONE。”安德烈坐在椅子上,转着眼睛,为乔抒白回忆。他的语言能力不太正常,说得颠三倒四,不过乔抒白还是从他言语中,拼凑出了他和他姐姐的人生线索。安德烈和梅蜜是摩区的新生儿,梅蜜比安德烈大两岁。产下安德烈后不久,他们的生母便病故了。养父母领养了他们。养父母常常吵架,分分合合,且都常常不在家,都是梅蜜在照料他。在他们十六岁时,养母离开了这个家,梅蜜又恰好成年了,养父不想留在伤心处,便把这套房子留给他们,另觅住处。安德烈从小有社交问题,在学校总被欺负,高中念了一年就辍学了,不过他很有编程的天赋,一年多以前创办了SUGAR ZONE,很快获得了投资,赚了很多钱。梅蜜和安德烈不同,她很外向,喜欢跳舞,梦想便是成为一个舞蹈家。“跳舞……”安德烈突然停下来,嘟哝几句,“跳舞的都是**贱的女人。”他十分反对梅蜜跳舞,只要知道梅蜜去了舞室,便会把家里砸得一团乱。梅蜜受不了他的邋遢和控制欲,经常一走便是大半个月。但这一次离开实在太久,且她的电话无人接听,安德烈才急了起来。他侵入了梅蜜所有的网络账号,在邮箱里找到跳舞女郎复试通知后,按照通知上的号码,给乔抒白打来了电话。在乔抒白这里一无所获,安德烈忽然灵机一闪,到SUGAR ZONE的数据库查找了乔抒白的电话,发现他注册过贝蒂的账号。安德烈觉得怪异,从俱乐部的管理器里窃取了所有跳舞女郎的资料,进行数据比对,竟然发现至少有四个俱乐部的跳舞女郎,突然像他姐姐一样突然间失去了音讯。细细思考后,安德烈觉得或许贝蒂对这些事会有所了解,他们可以聊一聊,所以给乔抒白发了短信。“没想到,你用电击棒电我。”安德烈又愤怒起来,怒视乔抒白,“放开我!”乔抒白默默替安德烈松了绑,把Fred耍他的事告诉了安德烈。安德烈立刻推开乔抒白,往房间里走,乔抒白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去了摆着电脑的工作间。安德烈操作电脑的样子,比他说话流畅许多,屏幕上闪过许多页面和代码,过了一会儿,安德烈停了下来,回头有些迷惑地看了看乔抒白:“好像不太对劲。”他断断续续地告诉乔抒白,按照投资人的要求,为了保证客户的信息安全,所有聊天记录在客户双方停止联系四十八小时后,都会从服务器上彻底删除。金主和女孩儿的区别在于,女孩儿的界面虽无聊天记录,但尚可以看到联系人,而金主的界面上,连女孩儿的联系方式都会消失。这是为已婚客户设计的功能。然而,客户的登录信息是不会消除的,Lenne的账号在耶茨的许多地方登陆过,甚至有同一分钟分别在马市岛和上都会区登录的记录。安德烈皱眉自语:“怎么像个公共账号……”又埋头搜寻了起来。乔抒白坐在另一台工学椅上,等到天光大亮,安德烈终于在一个私密的成人论坛里找到了直接提供了Lenne的账号和密码的帖子。帖主称此账号每天会更新精品任务,与坛友共享,但希望坛友安静欣赏,不要使用账号,否则会弃用。帖下有许多赞美的回复,最新的回复中,则都在问号主的去向,质问是不是有坛友使用了账号,导致号主弃号。乔抒白凑到安德烈身边,仔细地看着帖中的文字,问:“能找到开号人的登陆地吗?”“在马士岛区。”安德烈告诉他。但时间久远,没有更多的细节了。至于Fred,他的登陆地同样在马士岛区,然而根据服务器的显示,似乎一直在移动,很难定位到他的位置。“梅蜜也去了马士岛区。”乔抒白想到,调查失踪女郎案件的失踪警官同样来自马士岛区,似乎一切都指向了那里。安德烈推开键盘,站起来,在房里神经质地踱步转圈,说自己要去马士岛区找他的姐姐,但好像并没有勇气往房门外踏出一步。乔抒白想再和他多聊一会儿,但时间已近十一点,且体内突然传来了展慎之的声音:“你在哪里?”乔抒白无法再多留,只好叮嘱安德烈如果找到线索,要及时告知自己,又同意了替安德烈去一次马市岛的要求,脱掉外套,离开了这栋公寓楼。在街边坐进智能的士,乔抒白身上被冷气吹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消。锁上门,他试探着开口说:“展哥,我有重大进展了!”虽说他今早前来梅蜜家,并未经过展慎之的同意,但得到这么多的线索,他想展慎之一定要对他另眼相看的。毕竟,展慎之上次装快递员来敲门,就没有一点收获。然而展慎之没有回答他,乔抒白不知道他是在宣誓,还是在做别的。或许展警官有太多事要忙了。设定的士以最大时速赶回俱乐部后,乔抒白便打开手机看新闻。原来前哨赛的公开宣誓已经结束,宣誓的视频中,展慎之的脸终于没有再被做模糊处理。他的外表是世俗意义的俊美,理所当然引起了很多讨论。耶茨市民将视频放大,逐帧清晰化处理。有不少人声称自己在路上见过展警官,接受过展警官的帮助。晚上还会有宣誓晚宴直播,届时展警官也会参加,这才中午,直播平台已经挤满了无聊的等待再次看见展慎之的耶茨市民。乔抒白酸酸地看着市民们发的留言,很想发几句展警官的坏话,例如“看起来和我们小市民有距离”、“一点都不亲民”、“太高了,像个保镖,抢别人风头”,但展慎之会看到,他就没打。直到抵达俱乐部,展慎之也没有和他说话。乔抒白有时自己也会为自己的适应能力惊叹。今天面对冷眼和嘲笑,他已经没有太大感觉,甚至会在有些人看着他窃窃私语时,抬脸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晚场的跳舞女郎们都很卖力,谢幕时,一个跳舞女郎有些小意外,从台上下来时被裙子绊了绊。为了接住她,乔抒白的脚扭了一下。一瘸一拐地从化妆室出去,路淳带着一个小弟经过,看见乔抒白的走姿,嘲笑:“屁股还没好呢?”乔抒白充耳不闻,走出了俱乐部。他离开的早,宵禁还没开始,路过一家即将打烊的甜点店,特地给老板娘打包了一块粉色的千层蛋糕,当做礼物。蛋糕价格不贵,但是乔抒白觉得她应该会喜欢。老板娘很喜欢粉色的东西。提着袋子走进私人影院的门,高兴地抬起头,却看见明明该在晚宴直播现场的展警官倚在收银台边,和老板娘随意地聊天。他穿着合身的西装,头发不知怎么有点乱,虽然脸上没表情,但也没什么架子。“展哥?”乔抒白虽觉得奇怪,还是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见到乔抒白,展慎之的脸莫名其妙地一下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