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粉紫色吊灯的照射下,乔抒白显得格外懵懂。他的皮肤有一种常年生活在室内的白皙,身材瘦弱,微卷的黑发扎在脑后,精致得仿若古董商店的人偶。手里提一个粉红色的袋子,倚在门边,对展慎之笑,身后是摩墨斯区的人造的茫茫黑夜。展慎之有些语塞,在看到乔抒白的一瞬间,他就不大生气了,但还是板起了脸。因为作为一名普通的警方线人,乔抒白的种种行为实在是太过冲动,到达了需要接受再次教育的程度。展慎之早晨睁眼起,便在为勇士赛的公开宣誓仪式忙碌,几乎没有一刻停歇。今天是他第一次以清晰的形象出现在新闻中,提前抵达会场后,前哨赛筹备组特意找了两名造型师为他整理着装。其中一位趁他不备,喷了他一头的发型喷雾。展慎之刚想制止,警局的高层便来探访,关照他:“慎之,你代表了我们耶茨警察局的形象。这些都是必要的过程。”他还是忍耐了下来。公开宣誓结束,等待个人采访的间隙,展慎之抽空戴上了可视隐形眼镜,想看看乔抒白在做什么。没想到一开启监控画面,竟然只看到一片漆黑。坐在受访室,现场的工作人员正在调光,展慎之谢绝了靠近他的造型师,起身出门,找个没人的地方,戴上耳机,问乔抒白:“你在干什么?”乔抒白静了静,展慎之听见那天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轻声说什么“马市岛”、“梅蜜”。没人回答展慎之的问题。主持人从受访室走出来找展慎之,展慎之只得调出回放,边看跟着主持人往回走。一整个下午,展慎之接受了四个预定的采访。他毫无兴趣,但摆架子不是他喜欢的,便努力配合着,又断断续续地把乔抒白起床后监视器拍下的记录看完了。也了解到监控一片黑,是因为乔抒白从垃圾堆里捡了安德烈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严实拉好了拉链。展慎之看得浮躁,也心不在焉,有种情绪复杂的后怕,想责备乔抒白,但也不知怎么责备,等到采访结束,展慎之已经制订出了三十条线人规则,准备整理成文字版发给乔抒白。直播晚宴安排在七点,如若参加,今晚便不能从上都会区离开了。展慎之没犹豫便决定提早回摩区,好当面对乔抒白仔细进行一番线人行为准则教育,扼杀他再次自作主张冒险的可能性,便给父亲发了个消息说不参加,离开了会场。展慎之原本想坐轻轨,但一进站,就有许多人盯着他看,还有人举起手机,拍摄他的脸。他退出轻轨站,在街边找了台能互通的智能出租车,往摩区开。驶入暮钟道,已经是七点半。天幕的光是橙红色的,像夜晚的橘子。道路两边很荒芜,漫无边际的黑色沥青,天际线是天幕的模糊效果。远处可以望见暮色里的银白棚屋,还有黑色的人影在路边站着。展慎之很难不回想到上一次来暮钟道的情景。大约两个月前,有人冒险拦车,跪在车前。当时展慎之下车,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护盾审视他时,并没想过自己会和摩区有什么交集,当然也更没想过两个月后,自己会经常想到一个特定的人。抵达私人影厅,马戏舞会还没结束。影厅老板娘看见展慎之,便说:“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满房了。”摩区的天幕色调比别区更深些,街头已经飘起毒品的味道。展慎之客气地问她:“请问大概什么时候会有空房?”她查看房务系统,告诉展慎之,有208包厢的购买时间会在九点半到期,但不清楚他们会不会续时。“您也知道,九点半已经开始宵禁了,也不知道客人会不会回去。”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说。展慎之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五十分,便道:“我等一等吧。”他站在收银台边,老板娘和他聊天,问他是不是来过两次,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他一一回答,时间到了九点钟,宵禁的广播响了,老板娘开始频频看门口。展慎之心中清楚她在看什么,不过还是问:“你在等人?”“我弟弟,”老板娘笑笑,“不知道今天回不回来。”这时候,208的几个客人下楼了,老板娘上楼打扫了一小会儿,给展慎之登记房间。刚登记完,乔抒白一脸无辜地进了门。他好像也不知道展慎之为什么不高兴。老板娘听到他叫展哥,好奇中带着警惕地问:“你们认识?”生怕展慎之来找乔抒白麻烦似的。乔抒白笑眯眯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老板娘:“给你的蛋糕。”又含糊地说“好巧”,随意聊了几句,便回房了。乔抒白的表演很蹩脚,展慎之和老板娘都没戳穿。展慎之拿了老板娘给的房卡才上楼。从楼梯转身进入走到走廊,他发现乔抒白没有进房,正靠在那间小包厢的门口,怯怯地等着自己。乔抒白像不清楚自己做错什么,表情有些忐忑,令人不忍苛责。展慎之打开自己的包厢门,他跟了过来,从门缝里挤进来,背过手去把门阖上了,没话找话地问:“展哥,你晚上不是要去参加晚宴吗?”他这时候又是什么都知道的机灵万事通了。展慎之看他一眼,没说话,他又道:“展哥,我下午有大发现呢。你有没有看记录?”“……”展慎之问他:“为什么私自去第二大街?”乔抒白没想到展警官一开口便是责问,有些心虚,不过没有表露出来:“我怕不去就错过线索了。而且我也给你发消息了嘛。”“我在宣誓仪式。”“我知道呀,”乔抒白凑过去,在黑暗中看展慎之的脸,“展哥,我知道你很忙。”展慎之表情还是冷冷的,似乎不吃他这套:“万一出事怎么办?”“不是没有出事嘛,”乔抒白对他笑笑,“安德烈人不错的。”想起当时本是为了折磨安德烈不被记录下而拉起的拉链,乔抒白又主动坦白:“展哥,安德烈家里好冷,空调开得和冰箱一样,我就捡了件衣服穿,忘记把监控镜头露出来了。是不是后来有些监控记录没画面?”展慎之好像有稍稍的缓和,“嗯”了声,乔抒白问:“那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可以。”“那就好,”乔抒白积极认错,“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展哥,对不起。”又装可怜道:“我冲动,其实也因为我当时觉得安德烈可能是Fred……想到那天在路易酒店的事情,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展慎之和他对视着,眉头微皱了皱,半晌才说:“这样太危险了。”乔抒白心里又觉得展警官笨起来了,确认他确实是好骗,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些,拽了拽他的手臂,说:“对不起。”展慎之没原谅他,但是也不推开,他便转移话题,问:“不参加晚宴没关系吗,展哥?”“没事。”乔抒白看见展慎之腿边的电影仪遥控,伸手够到了,问:“那我们要不一起看电影吧。不看爱情片。”展慎之说了行,乔抒白便打开了投影。乔抒白从小到大,看电影的时间和机会都很少,大部分作品他都没有看过。然而展慎之很挑剔,这部不喜欢,那部也不喜欢。乔抒白都选得犯困了,把遥控塞到他手里:“展哥,你来选吧。”最后,展慎之选了一部历史电影,内容对于乔抒白来说很乏味。乔抒白起得早,没几分钟便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把头靠在展慎之肩膀上,电影都过半了。展慎之肩膀的肌肉很硬,硌得乔抒白脸疼。他身上有一种乔抒白闻着觉得熟悉的味道,乔抒白想不起来,便抬头嗅了嗅。展慎之低下头看他,问:“怎么了?”“嗯……”乔抒白抬起头,想起来了,“展哥,你是不是做了发型。”他睡得不是很清醒,抬手碰了碰展慎之的头发,确实有些微硬:“我闻到了定型水的味道。”他的行为很逾矩,幸好展慎之没有计较,只是说:“早上做的。”“我看到你们宣誓的视频了,”乔抒白对他说,“展哥,你好帅啊。”展慎之不说话,乔抒白回忆着视频,又道:“上都会区的那个市政广场真大。摩区都没这么大的地方。”“你想去看吗?”这是乔抒白没想到的问题,过了几秒,便说:“都可以吧。”“上都会区太远了,”乔抒白对他说,“我没假期。”沉闷的电影虽然还在播,但是已经没有人在看了。房间里明明暗暗,乔抒白看展慎之的脸有时候清楚,有时候只有轮廓。沉默了片刻,展慎之突然说:“等案子结束,你想不想在上都会区找份工作?”乔抒白很意外:“为什么?”“俱乐部不适合你。”“啊?”乔抒白觉得展慎之对自己有很大的误解,但也不打算解开,“不了吧。”他想了想:“上都会也没有适合我这种人的工作吧,而且租房那么贵。”“你可以——”展慎之忽而顿了顿,才说,“先住我那,我在广场旁有间公寓。”乔抒白微微一惊,觉得展慎之有时候过于善良,但去上都会区生活,完全不在他的计划内,继续推辞:“那也找不到工作。而且金金他们也在俱乐部里,我不想离开她们。”“不过还是谢谢你啊,展哥,”他又冲展慎之笑笑,“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的。”展慎之的面容像石雕像般深刻,英俊得甚至比清晰化的宣誓视频中更遥不可及。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乔抒白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玩全息游戏,因为展慎之完美得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但展慎之的犹豫是浓重的,令乔抒白感到费解的。过了几秒,他对乔抒白说:“上都会区有很多机会,你可以和金金聊聊,再考虑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