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抒白第二次参加俱乐部的管理例会,到得比上一次晚。他心里有些厌烦,不想面对同事的闲言碎语,便算好时间,等人都到齐了,才走进四楼的会议室。椭圆形桌边都坐满了,只留下曾茂旁边的一个位置。乔抒白默默走过去坐下,曾茂还没开口,坐在对面的路淳先道:“前几天被大少爷开了个光,倒真成菩萨了。”他说话低俗,表情猥琐,引得旁边的主管们哄堂大笑。曾茂倒好些,皱眉“啧”了一声:“还他妈开不开会了?”桌上才静了下来。四月份,马戏舞会加场后,俱乐部其他部门的收益也增了不少。曾茂夸了乔抒白几句,问他:“要不要给你招聘一个副导演?”说这是何总的意思,乔抒白的工作强度太大,没有休息天,怕他累着。乔抒白本想拒绝,突然心中一动,道:“团里有一个跳舞女郎,很有做导演的天赋,能不能让她试试?”“都随你,”曾茂摆摆手,“随便选。”乔抒白瞥见路淳的脸色变得难看,便对曾茂挤出一个笑容来,大声道:“谢谢曾哥。”会议结束后,劳森起身很慢,眼睛一直盯着乔抒白,像是想和乔抒白搭话。不过曾茂更慢,他盯着劳森,在会议室只剩三四人时,开口:“没事就出去吧,我和抒白再聊聊。”劳森只好先离开了会议室。几天不见,曾茂把头发染成了金色,看起来倒是比先前年轻了些。待门关起来,他低声问乔抒白:“这几天怎么没回房睡?”“哦,那个,”乔抒白心中迅速地思考着,如果只说劳森企图骚扰他的事,似乎有挑拨同事关系之嫌,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拿某些人出来用一用,当做挡箭牌,便含糊地说,“住在五楼的话……有点不方便。”曾茂如他预料地误解了,作恍然大悟状,小心地猜:“难道是和展少爷一起?”“也不全是。”乔抒白道,顿了顿,看着曾茂。曾茂一反常态,不再是凶神恶煞,仿佛供着尊大佛似的,旁敲侧击:“展少爷很喜欢你?”“好像是的,”乔抒白对曾茂笑了笑,继续狐假虎威,“他还跟我说,如果俱乐部有人欺负我,就要帮我出头。当然,我告诉他,俱乐部的人都对我很好,除了路领班好像对我有点意见。”下午一点,展警官应该在工作,没时间管监控。而且展慎之那么没礼貌,如果真在看,一定早就和他说话了。曾茂听罢,吃惊又敬畏地骂了句脏话。乔抒白忍不住继续编造:“展警官说想和我谈恋爱,要给我在上都会区买一套房子。不知道算不算是在追我呢。曾哥,你懂这些吗?”“……”曾茂眼睛瞪大了,看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道,“不错。”又站起来,到一边给何总打了个电话,好像轻声把乔抒白编的谎话全告诉了何褚。没多久,曾茂走回来,把手机递给他:“何总要和你说几句。”“抒白,辛苦你了。”何褚的声音自有一种威严。乔抒白坐直了,听他在那边道:“展少爷对我们俱乐部来说很重要。我和曾茂提过了,给你找个副导演分担你的工作,至于你,就陪展少爷在摩区四处走走,我很看好你。只要你把展少爷伺候好,得到他的信任,以后我肯定亏待不了你。”乔抒白连连答应,又壮士断腕道:“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但是何总让我做的事,我肯定会努力做好的。”挂了电话,曾茂又告诉他:“路淳那里,我会再提点几句。都在一起工作,话说那么难听。”乔抒白感激许久,离开了会议室。扯了一堆谎,乔抒白倒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来到楼下,把好消息告诉了金金。最近舞团里女郎很多,他决定今他就带着金金,把流程好好熟悉一遍。金金也很开心,回宿舍换了一套裤装,拿了个电子小本子记录流程。她学得很快,下午场时,还有些手忙脚乱,跟局外人似的时常发愣,到了晚场,已经能帮乔抒白排位置了。有金金帮手,乔抒白明显没有前几周那么疲惫了。舞会结束,他和金金留在化妆间,说了几个注意事项,曾茂忽然带着路淳走了进来。路淳的表情十分难看,他最近似乎又肥了些,制服衬衫扣子都快崩开,仇视地瞪着乔抒白。曾茂清清嗓子,路淳不情愿地开口:“抒白,我说话是粗鲁了点,没什么恶意。你别放心上啊。抱歉。”乔抒白微微冲他笑了笑,手机突然响了,是展慎之打过来的。从后台把乔抒白挑走那天,展慎之把自己正常使用的号码也存在了他手机上。虽然不知道展慎之为什么来电话,乔抒白倒是觉得正好,稍稍得意地给曾茂看了一眼:“曾哥,展警官的打电话。”他接起来:“展哥?”“什么时候下班?快宵禁了。”展慎之在那头问。乔抒白愣了愣,道:“马上就回来。”“我在俱乐部门口等你。”挂了电话,他不好意思地对曾茂道:“展哥来接我了,可能急着想看到我了。”在曾茂的催促下,他从俱乐部正门走出去。俱乐部门口那条街上有不少垃圾,味道不怎么好闻。坏了大半的路灯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宵禁警报里快步穿行。街对面停着一台智能的士,展慎之倚在车边。或许是因为有黑夜和宵禁的保护,没人注意到他的脸。乔抒白快步跑过去,坐进车里。展慎之也坐了进来,乔抒白便凑过去,讨好地问:“展哥,你怎么来了啊?”展慎之瞥了他一眼,道:“我不能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抒白想到白天他对曾茂说的大话,少有地心虚了起来,转移话题,“展哥,你知道吗,俱乐部允许我找一个副导演呢,我就挑了金金。”展慎之没马上说话,选了目的地,不是私人影厅,是靠近摩区警局的一个地方。“这是哪里啊?”乔抒白又问。“我的宿舍,”展慎之收回手,的士启动,“我不方便经常去私人影厅。”乔抒白“哦”了一声,等车开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那把我在私人影厅放下吗?”“你跟我回去。”乔抒白满腹狐疑,不知道从哪开始问,便听展慎之说:“不是说我在追你吗?”“……”饶是乔抒白脸皮很厚,被展慎之这么直接地戳穿,脸也红起来了。他小声说:“我就是骗骗他们。路淳说话太难听了。”“我没怪你,正好今天没什么事,来俱乐部帮你坐实。”乔抒白担忧起来:“万一市长听说了……是不是对你不大好。”“现在才想到展市长是不是来不及了。”展慎之看他一眼。他语气并不严肃,眼神里好似有些笑意。乔抒白张了张嘴,他又说:“没关系。”从俱乐部到警局宿舍不远,他们下车时,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侦查无人机从远处飞来,黑暗中探照灯的光四处游移。乔抒白跟在展慎之身后,走进了陌生的黑色矮楼。楼道里灯光昏暗,警员们都已经在宿舍里待着,走廊很安静。展慎之住在三楼,乔抒白边跟着走,边给老板娘发了消息,说自己今天不回去住了。他打字太入神,没注意到展慎之停下来。一头撞上了去。展慎之身上很硬,像石头一样。他低头看了看乔抒白,扶了一把乔抒白的肩,打开了门。警局宿舍比乔抒白想象中的小很多,装修也很简单,有点像他在俱乐部的员工宿舍。不过一间员工宿舍要住六个人,还是警员宿舍的条件好些。展慎之的床看起来只有一米二,不像是能睡下两个人的样子。乔抒白走到床边看了看,回头主动地说:“我睡地上吧,展哥。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啊?”展慎之双手抱臂,离他很近,用下巴看着他:“没有。”“……”乔抒白觉得展慎之又变成他不懂的样子了,他也猜测不出展慎之想怎么样,心里怀疑展慎之是因为看监控,看到了自己用来骗曾茂的说辞,正在不爽,想要折磨他,只好说:“那没关系,我没有被子也可以在地上睡。”“我在孤儿特设学校经常这样,”他其实根本不想睡地上,但看来不得不睡了,只好装可怜,想博取展慎之一点点同情,“被同学赶到地上睡,除了有点硬,也没什么别的。不过展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枕头?”乔抒白说得情真意切,希望展慎之今晚之后不要再记仇,没有想到展慎之好端端对他笑了。展慎之几乎从来没有对乔抒白笑过,这次笑得莫名其妙。他本来是一个看起来很冷酷的人,笑起来却有点没有烦恼,好像确实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的大少爷。他对乔抒白说:“我睡方千盛房间,他回上都会了。”乔抒白发现自己脸有点热,“哦”了一声,再次强调:“但我睡地上也可以。”“不用。”展慎之说完,突然抬起手。有那么一秒,乔抒白觉得他好像想摸自己的脸,但立刻又像弄错了似的放下手,看着乔抒白,表情忽然变得不自然了。乔抒白大脑有些空白。他怀疑自己猜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误会一定会闯祸,如果对展慎之不敬、把他惹毛了,没有任何好处。但是乔抒白总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赌徒,他永远管理不好自己的冲动,不经仔细考虑,便开口说:“展哥,你不嫌挤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