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晚了,轻轨站的人很多。虽然耗时会久些,展慎之决定租车回去。从马士岛海岸到摩区的路上,他们半躺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追赶虚假的夕阳。刚出发时,展慎之接了个电话,是耶茨警察总局召他明天回去。乔抒白听见一点点展慎之手机扩音里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很客气地说他们对展慎之寄予厚望,专门为他安排了内部的前哨赛预演。展慎之平淡地感谢他,挂下电话,告诉乔抒白:“我明天上午要走了。”乔抒白只能说:“好吧,展哥,我真的会很想你的。”智能车的车窗非常大,透光度很好。气氛应当是难舍难分,然而记挂着市长助理打来的电话,乔抒白一直走着神,对展慎之的回应也很勉强。展慎之擅自认定他是在海岸站得太久,所以累了,停止了聊天,命令乔抒白闭眼休息。乔抒白偏偏不闭,瞪大眼睛看他,他便伸手过来蒙乔抒白的眼睛。乔抒白不怎么和同性有身体接触,展慎之又比普通人高大,被充满热和力量的手放在眼睛上时,乔抒白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因此瑟缩了一下。展慎之立刻发现了,移开手问:“怎么了?”他的语气带着关切,乔抒白便说“没什么”,解释:“可能有点应激。”“有人这样打过你吗?”展慎之将手搭在乔抒白的椅背上,询问。乔抒白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发现自己不知为什么,已经不太想和展慎之聊自己那些悲惨往事了。展慎之的脸近在眼前,他定定看着乔抒白,说:“我下次提前问你。”他的肩膀简直比乔抒白宽了一半,鼻梁如同刀削而成,眼睛与眉骨间有一道深刻的阴影,虹膜是雾棕色,由于四周昏暗,纯黑的瞳孔聚拢起来。乔抒白没有这样被珍视过,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对展慎之说:“展哥,你其实没必要对我这么好。普通一点也够了。”“我不知道怎么算好,”展慎之对他说,“怎么算普通一点?”乔抒白想让气氛轻松些,和他开玩笑:“对我普通就是我吓了一跳,你就压过来亲我,我说不要啊不要啊,你继续亲。”连展慎之都听笑了,嘴角弯了弯,叫他名字,问他:“你每天都在看些什么东西。”乔抒白立刻产生了一种自私而阴暗的愿望,希望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让展慎之露出笑容。这样他也能独自拥有一件很罕有的东西了。放任这念头在脑中盘旋着,乔抒白凑近展慎之,笑眯眯地问他:“那展哥,可以亲亲吗。”展慎之眼神犹豫了,乔抒白怀疑他想说“已经亲好几次了”,所以决定不给他说不的机会,把嘴唇压上去,还起身跨坐在他的腿上。展慎之的嘴唇是干燥的,比外表柔软少许,他的手彬彬有礼地轻轻扶着乔抒白的腰,只让乔抒白亲了几秒钟,他就拉了拉乔抒白的手肘,将乔抒白轻轻拉开,说:“我不想提前对你做什么。这样对你不好。”他说得很诚心,乔抒白莫名得脸颊热起来,有点羞愧地“哦”了一声,从他的腿上下来,缩到一旁去。乔抒白双腿缩起来,低着头,余光看到展慎之向自己靠过来,很轻地摸他的头发,告诉他:“我想对你认真一点。”展慎之抚摸乔抒白的时候,让乔抒白想到家,温暖的房间,妈妈回家的声音,壁炉火柴燃烧的噼啪声——想到所有让乔抒白会觉得幸福和满足的事。乔抒白便像小时候犯了错时一样,乖乖的坐在位置上,一直到回到私人影厅。五月一号,勇士赛前哨赛正式开幕。勇士们集结在委员会布置的场馆,即将开始第一轮淘汰。乔抒白去俱乐部上班,从俱乐部的客人,到舞女,都谈论展市长在开幕式后的采访(“的确,我的家人也在赛中,但本人不会为他提供任何便利。至于他究竟值不值得被称为勇士,等比赛结束,我相信大家都会有自己的答案”),以及展慎之在第二队里的几个镜头。乔抒白自己也看了好几遍,因为近景远景都拍摄得很好,展慎之穿着普通的迷彩服短袖,比其他人都要英俊上很大一截。他都没办法说展慎之像保镖了。开赛后,人人都聚到了酒吧,看赛况直播,来马戏舞会的游客也变少了,头一次连前排的位置都没卖光。曾茂不太高兴,但金金说何褚的赌场开了前哨赛的盘,押展慎之的人很多:“何总又要大赚一笔了。我听说这个月可能要减少舞会的场次,把一楼改成简易的酒吧。”舞会结束后,安德烈给乔抒白打电话,抱怨自己在新换的公寓里缺衣少食,而且关停SUGAR ZONE之后,天天没事做,非常无聊。乔抒白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跑去了安德烈的公寓里,两人聊了一晚上,安德烈也雄心勃勃,承诺在三天内就把网站搭起来。次日,便是五月二日,展市长和乔抒白约定视频通话的日子。乔抒白早晨六点就在安德烈的次卧醒过来,并且再也睡不着了,他坐在**,脑中全是助理说的:“是关于您身体的事。”乔抒白很难不作出悲观猜测。何褚说干就干,俱乐部在八点通知工作人员,工作取消,要对一楼进行为期三天的临时装修。乔抒白只好回到了私人影厅,干巴巴地从清晨等到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的视频请求。他接受了,对面是展市长的助理,坐在一间办公室里:“乔先生,您现在有空,对吗,请问四周有没有人?”“没有人。”秘书不知为何,又提醒他:“展市长说的内容较为重要,如果有人,损失的或许是您自己的利益。”“……”乔抒白有些疑惑,“真的没有。”“好的。”秘书礼貌地说,接着低头,操作了几个按键,画面便切换了。耶茨的市长展鸿出现在屏幕中,他的身后有一副很大的油画,根据墙壁的花纹,乔抒白判断他在家,而不是办公室。“抒白,”展鸿对他笑了笑,“好久不见。”乔抒白惴惴不安地问好,展市长又道:“长话短说,你在圣摩医院做了两次检查,第一次检查,我安排的医生看了你的报告,注意到肌肉松弛剂没有起效,所以给你做了第二次,检测了你的基因。”乔抒白心脏激烈地跳起来,表面仍不动声色地等着,听到展市长对他说:“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耶茨还有第二个永生人。”“……”乔抒白想装听不懂,但也知道于事无补,便没有费力去装。“我检查了你的入城卡和未成年医疗记录,三等舱的孤儿,八岁时在亚洲港登船进舱,成长过程中,除了发育比别人慢些,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展市长慢慢地说,“你是怎么做的永生改造,方便告诉我吗?”乔抒白看着屏幕上位高权重的中年人,想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展市长微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睛,不过没和他计较,说:“我知道你和展慎之走得很近。”他顿了顿,突然说:“他确实没太接触过你的阶级,也没经历过感情,挺单纯好骗的,不过既然我知道了,不会由着你骗他。”展市长的用词很直接,定义乔抒白的阶级。乔抒白没有恼羞成怒,平静地接受了,只是心里闪过念头,他在地球的时候,展市长都不够资格见到他的妈妈,恐怕也谈不上两种阶级。“你在摩区闹的命案,我不打算追究,他们本来就是社会不需要的渣滓,”展市长继续说,“而且我很看好你,抒白,作为一个年轻的永生人,你能做很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可以帮我很多忙。”乔抒白睁大眼睛。“我这里有取之不尽的康复剂,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展市长露出对乔抒白来说很残酷的微笑,“而且据我所知,你本来就已经获取了何褚的一些信任,对吗?”乔抒白心里空空****,瞪着屏幕,不知该说什么。“你愿意帮我吗?”展市长询问他,“还是想让何褚知道你拦了我的车,拍下了他的私人会所小聚会?”他的手指轻轻扣在木质桌面上,文雅地对乔抒白说:“抒白,你知道,永生人也是会死的。”时间过去很久,乔抒白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麻木地问:“市长,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呢?”“以后会告诉你,”或许觉得乔抒白很识时务,展市长满意地笑了,“你会用枪吗?”“不会。”“我找人教你。以后我会用加密号码和你联络,不会留下记录。”乔抒白愈益顺从:“好的。”展市长微微点点头:“没什么事就先这样——”“——展市长,”乔抒白嘴比心快地叫停,忍不住问,“那展慎之呢?我和他……”“不用担心他,”展市长微微一顿,许是斟酌后说,“以后就不是秘密了,告诉你也无妨,慎之是劳工体混血,情感区域可以精确地格式化。”乔抒白觉得自己的脑袋空了,他立刻想:我也想要格式化。想得几近愤怒,像思维在尖叫——如果展慎之的情感区可以格式化,为什么他不可以?怎么展慎之总有他没有的东西。在他发愣时,展市长不知说了什么,挂掉了视频,乔抒白手机屏幕黑了,又马上跳出关于勇士赛的推送。缩略图片是展慎之,乔抒白本来肯定要点开来看,他本来想保存好,到时展慎之来找他,与他见面,他就要给展慎之看,说:“展哥,我全都存下来了。”让展慎之感到他也很认真,不只有展慎之认真。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乔抒白还是点开了照片,放大看展警官的新闻。展警官带着队友突破重围,获得了第二天的排名第一,他威严得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乔抒白不禁想,这名展警官是已经经过了格式化,还是还会不期然想他。屏幕亮得他眼睛酸,他就把手机推远了,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肘弯,没趴几秒,手机又震起来,竟然是劳森给他打电话。乔抒白胃里发冷,泛着恶心,还是得像狗一样接起来,问:“劳森先生,有什么事吗?”劳森对他说:“晚上八点,来我这儿。”“什么?”乔抒白没有听懂。劳森说:“学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