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位于摩区与新教民区、马士岛区交汇的边缘,是何褚用来招待贵宾、召集重要下属开会的私宅。五月以来,乔抒白已经去了不下十次。他去琼楼听何褚训话,领任务,陪何总和客人喝酒,在酒桌上像个小丑似的夸张地吹嘘自己和展慎之其实早已消失的关系,默默替展市长记下各人的面孔。和在售酒部混了几年都不出头的劳森不同,乔抒白单枪匹马闯进九号巷大楼、砍下哈代的头的狠劲,立刻便得到了何褚的赏识。或许也有想利用乔抒白与展慎之的关系的原因,恰巧原本掌管何氏运输公司的人偷窃货物、私下售卖,被处理了,何褚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带乔抒白离开俱乐部,而后试探了他几次。乔抒白表现得不能更忠诚,直说展少爷不过是玩玩他,何总才能给他成功。何褚觉得他出身简单,头脑清醒,值得信任,便把运输的活交给了他。不需劳森教着用枪,乔抒白在何褚的私人射击场,由高级教练带着,只几天,便从脱靶打出十环,拿到了持枪证和一支漂亮的轻型枪。何褚运输的货物十分复杂,包罗万象,有些只是劳工厂里制作出来用于零售的小玩意儿,有些却让乔抒白不敢细究,只有当展市长要求时,乔抒白才会小心翼翼地稍稍撬开集装箱,送红外机器人进去拍摄。八月底,他拍到一批违禁劳工体,发给展市长时胆战心惊,只怕展市长差一队军人过来扫**,他就是泄密的头号怀疑对象。展市长似乎感觉到他的焦虑,倒是宽慰了他几句,“只是为了掌握情况,不会有什么动作,你放心待着。”乔抒白放不了心,不过没什么应对方法,只好随它去。他和安德烈的线上赌场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一场前哨赛已赚的盆满钵满,半年后勇士赛正式开启,又将是一副更美妙的光景。钱包头一回塞得如此满当,乔抒白给金金和老板娘分了不少,又买了一块地,筹备起从前只敢在梦里造造的大电影院来。照理说生活很忙,也很充实,但乔抒白总不太开心。有时候陪客人喝酒喝多了,乔抒白迷迷糊糊嚼开从劳森那儿拿的解酒药丸,会觉得现在还不如从前,至少以前的他,比现在更喜欢自己。可是时间是不能回退的,乔抒白又是没得选择的人,只能向前走下去。去往琼楼的路上,乔抒白的车沿着摩区和马士岛之间的黑色洼地,开了一小段路,他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因为不想忆起旧事而闭眼假寐,这次他第一次睡着了。乔抒白做的梦没有画面,只是听见声音。他听到自己问展慎之:“我可以亲你吗?”展慎之说:“你耐心点。”就是这样的对话,循环往复,耐心到最后,乔抒白醒过来,黑色的琼楼近在眼前,告诉他耐心无用。两个保镖型劳工体杵在两边,为他打开了门。一楼的餐厅里,只坐着曾茂和廖远山。乔抒白一进门,廖远山便道:“我们抒白这么大牌,又是最晚到的。”他替何褚打理好几间工厂,与乔抒白往来较多。他年纪近三十,留一头灰黑色的长发,为人和气,倒不像旁人,言语间总止不住讥讽乔抒白几句。乔抒白坐到他对面,和他聊天。不多时,何褚便来了,漂亮的女劳工体开始上菜。热腾腾的正菜端上来,乔抒白听明白了何褚的意思,今天叫他们三人来,是因明晚有一批重要的货品,要走暮钟道,运去下都会区不同的几个仓库。廖远山负责出货,曾茂陪着乔抒白散货。货品十分昂贵,不可有一点闪失。第二天傍晚,乔抒白和曾茂带着车队,按时来了靠近耶茨边境的劳工体制造二厂。天色红得像血,参杂着少许橙色和蓝色。乔抒白和曾茂一人负责一边,盯着劳工体把一人高的长礼盒往集装箱里叠。劳工体们都长着极为相似的脸,汗从他们的下巴滴落,晕在白色的背心布上。这时乔抒白很少能近距离地观察劳工体这么久,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有些忍不住地在心里寻找展慎之和他们的相似之处。等货装完,天也全黑了,几台重型卡车依次排着队,沿着黑黢黢的柏油公路,绕过热闹逼仄的摩墨斯中心区,驶向暮钟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暮钟道四周的流浪汉棚屋,比乔抒白上一次来更密集了。到了夜里,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路中间放上了不少路障,不过都被在车队前头开路的清障车推开或压平了,有些想拦路的流浪汉跃跃欲试想冲上来,但见车队毫无减速之意,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开了半小时,乔抒白望见了那座废弃的天桥。他心里并没有太大感觉,盯着桥,只觉得桥好像被车队的灯光照得很亮。可又过了两秒,他听到遥远的警笛声,脑海里腾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身旁的曾茂“操”了一声,抬手及时拍下了紧急制动键,设置了遇障不减速的车队齐齐刹停。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耳畔,巨大的刹车冲力把乔抒白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扯回座椅,他的后脑勺撞在皮垫上,撞得眼前发黑,肋骨刺痛着,像被勒断了一般。乔抒白眼前模糊一片,终于看清,天桥的亮光来自它的后方。他摇晃着头,眯起眼睛,陡见柏油道上设置的又厚又高、尖刺一般的路障,流浪汉那些小儿科的东西,与这根本无法相比。清障车来不及刹停,冲了上去,撞在路障上,发出一声巨响,坚硬的钢铁刺穿了清障车,纹丝不动地,仍树在路中央。曾茂大声骂着脏话,几乎是踹开车门,乔抒白也连忙跳下车,和他一起来到路障边。靠近了路障,他才发现原来天桥的西边站着一队人,为首的很高。四周亮如白昼,乔抒白的眼睛没有马上适应,看什么都是白晃晃的,一片虚无。他挨在曾茂身旁,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突然听见曾茂的脏话戛然而止,气氛怪异地沉默了几秒,曾茂说:“展警督。”乔抒白又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展慎之穿着警局的执勤短袖,乔抒白在他摩区宿舍的衣柜里见过那种,只有肩上的肩章换掉了,提醒乔抒白他现在的职位。他仍旧英俊,像一块不会消融的冰,面无表情地执行他那些会让耶茨变得更好的公务。乔抒白则只是他的执行对象,不再有何特别之处。说来好笑,为期一个月的前哨赛直播,乔抒白其实一次不落地看了。和金金逛街的时候看,凌晨带着车队送货的时候看,就连陪何总跟客人喝酒的时候,也戴着可视隐形偷偷摸摸看展慎之的英姿。展慎之带领战友时是温和的,永远笃定,不卑不亢的,说他淡漠可以,但情绪稳定更合适,主持人和专评员也都说,有展慎之在的队伍,总是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松弛地拿下比赛,好像他总有办法赢,生来便是冠军。乔抒白听他们这样说,也很高兴。因为展慎之正在实现自己的壮志雄心了。但乔抒白好像还是没有准备好面对现实中的展慎之,因为展慎之“情绪不会波动”地扫了他一眼,大概觉得他是曾茂的小弟,因此移开目光,对曾茂说:“例行检查。”曾茂当然不知道展慎之不再喜欢乔抒白,把乔抒白推到了前面去,低声逼他:“快说几句好话。”乔抒白险些顶上路障的尖刺,头比方才刚撞到时更晕了,人摇摇晃晃地,含糊地说:“展警督,好久不见。”他茫然地猜测着,劳工体混血被格式化情感后,到底是不是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伸出手去,想跟展慎之礼貌地握手。展慎之却真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冷冷地拨开了乔抒白的手,又重复了一次:“例行检查。”乔抒白发现自己实在太讨厌这个一板一眼的展慎之,几近憎恶,恨不能除之后快,好让他把真正的展慎之还回来。大脑飞速转动着,乔抒白跨了一大步,不顾冷脸和排斥,紧贴到展慎之的身上。展慎之身后是路障,无路可退,一把擒住了乔抒白的手臂,垂头皱着眉盯着他道:“别往前走。后退。”乔抒白并不照做,只是冲展慎之笑了笑,在警笛声的掩盖下,用展慎之的下属听不见的气音,好声好气和他商量:“展警督,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吧。不然我明天就去电视台爆料,就说你在摩区当警司的时候,到星星俱乐部选妃,喂我**逼**。”